忻嫔连忙行礼请安,皇帝直接越过她走到婉兮炕边儿,伸手握住了婉兮的手。
皇帝那高大宽厚的背影,稳妥地隔开了忻嫔去。从婉兮的视角,看见了皇帝眼底那一片看不见底的幽深。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皇上这么晚了还赶过来?妾身无碍,咱们的孩子也没事儿。”
皇帝便笑,“嗯哼,朕带着这个小家伙同来南巡,就是要让他经多识广,见风识雨的。便是这么点子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那倒白来一趟了!”
婉兮眸光倏然明媚,“皇上说得好。奴才心下也是这个念想。”
皇帝坐下,这才点头向忻嫔,“起来吧。”
忻嫔忐忑不安道,“妾身今儿听的令姐姐身子不好,这便怎么都放心不下,特来侍奉令姐姐汤药。”
皇帝点点头,“你有心了。只是汤药的事——朕亲自来,你们谁都不用!”
忻嫔微微一怔,皇帝却已转过头去,向婉兮眨眼一笑。
“朕来晚了,是跟傅恒他们议西北之事。除了西北,吏部也送来奏本,议及汉军出旗之后,可准其参加科举考试一事。”
婉兮听得微微挑眉,便是她一时也没听懂皇上这会子忽然说这个是干嘛呢。
六卷102、从无难事()
婉兮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忻嫔心下却是惊惊一跳!
若说到汉军出旗的事儿,后宫里受影响最大的,唯有林贵人。
忻嫔自是答应了林贵人,会帮林贵人母家,这才换得林贵人的联手去今儿皇上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了?
皇帝却没看忻嫔一眼,只含笑凝视婉兮。
“朕却忘了,士民得官之道,并非只有科举一途,还可以捐纳嘛!当年朕给吏部的旨意,忘了议及捐职一节,今有江苏报捐从九品黄浩一员,他本系散处汉军。吏部向朕请旨,是否给他这个官职。”
当听到这儿,婉兮终于听出些滋味来,这便笑了,“那皇上如何圣裁的呢?”
皇帝便也促狭眨眨眼,“朕同大臣议过了,朕和大臣都认为,考试与捐职,本事同一体,应准遵照办理。”
婉兮含笑点头,“也就是说,即便是民籍汉人,也可向吏部捐职?”
皇帝点头,“自然可以啊!”
婉兮心下有了底,仰头,目光悄然从忻嫔面上滑过。
“真是巧,皇上南巡在此,便是江苏先报这样的事。想来江苏这捐职的事,不止一宗。”
皇帝点头,“江浙历来为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之地。江苏士子,自是人才辈出。只是科举考试,选中的人数总归有限,难免有些饱学之士被拒之门外。朕便也愿意叫他们捐纳官职。”
“不管是捐纳,还是科举,总归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天下造福。”
婉兮便欢喜道,“奴才倒是想起了林贵人家——她家出旗为民,若准许捐纳,那她家里父兄,是否也可有机会再度出仕?”
皇帝耸耸肩,“自然。”
皇帝也瞟了忻嫔一眼,“江南三织造、两淮盐政,这些职官都是出自内务府旗下的,都是朕的家奴。故此他们在江南也有替朕寻访人才的责任。”
“便是如两淮盐政普福这样的,身在两淮盐政,也深知朕的心意。江南士子难免有饱学之士,家中却无资财的,普福等人便从自己私囊中拿出银子来,资助这样的士子。”
“这样的事,朕虽不鼓励,却也明白他们为国举贤之心,故此也不追究。”
婉兮的心便跳得急了。
“皇上是说,便是盐政掏银子为人捐职,却都是私囊中出的银子?不涉及盐政贪墨之事去?”
皇帝耸肩,“当朕的盐政,便是脑袋别在腰带上!朕自己都盯得紧紧的,他们谁敢中饱私囊!”
“而他们即便身为盐政,可是若是从自家私财中拿银子来为国举贤,于国法无违,朕自然不会问责。”
婉兮心下呼啦便亮了。
皇上就是皇上,便是在她心里如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却被皇上这么三言两语、小手指微微一动,便解开了。
最妙的是,皇上的解决方式全然无违国法、祖宗规矩,叫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皇帝含笑点头,“再说此次南巡,乾隆二十年那会子,也是这个两淮盐政普福,与两广总督尹继善一同联名请旨,敦请朕南下的。”
“此次南巡成功,普福也有功!”
六卷103、加顶戴()
皇帝高高坐直,不怒自威。
“六年前,朕首次南巡,为两淮盐政吉庆所奏请。朕首次南巡成功,吉庆自有功,朕赏赐奉宸苑卿衔,又赏穿黄马褂、良马、貂皮、细缎、荷包等物。”
“此次南巡,两淮盐政普福,奏请朕南巡在先,途中安排诸事在后,自也有功。朕已下旨,按其本身职衔加顶戴一级。”
忻嫔闻言便怔住,被自家姐夫告发的普福,非但没被皇上派官查问,反倒加了顶戴一级。
也是,此时尚且在皇上南巡回銮途中,若普福有罪,岂不是他此番奏请皇上南巡都是错了?
婉兮静静垂下眼帘,都不忍心去看忻嫔这会子的面色。
相信忻嫔定会设法将皇上今晚的话,一个字不落地转告给她姐夫安宁。
忻嫔是皇上的内廷主位,又是六公主的额娘,皇上自是不至于对忻嫔如何;可是这个安宁,是应该好好地想想自己此番的作为,好好品尝一下后脖颈发凉的滋味去吧。
忻嫔黯然告退而去。
夜色已深,婉兮再竭力轻笑。
“皇上还是回龙帐歇息吧。奴才和孩子,当真无碍。况且还有归云舢在行幄外伺候着呢。”
皇上都这样晚了才来,自是议事直到这样晚才散。这会子是该叫皇上好好歇息才是。
皇帝却轻哼一声,自己从袖筒子里拿出了些物件儿出来,吩咐刘柱儿进来给煎药。
婉兮好歹也是善做饽饽的,那物件儿她好歹也眼熟,便不由得惊道,“爷要用这个,给奴才治病?”
这会子若是皇上开药方才正常,可是皇上拿出来的那物件儿,分明也算不得能入药的啊。
皇帝却翻了个白眼儿,“治什么病?爷是叫刘柱儿给你炖了当晚点。折腾这大半夜了,你不饿,那臭小子怕也饿了。”
婉兮倒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的四爷,掏出来的那物件儿,竟然是个窝瓜。
也真难为皇上了,在袖口子里还能藏进个窝瓜去。
不过也幸好北方的窝瓜,跟南方的南瓜,虽是一回事,可是也许是因为水土不同的缘故,故此形状不完全一样——北方的窝瓜,能长成长条儿形的。
皇上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窝瓜炖了又绵又软,还甜滋滋的,性子温和,好消化,倒适合她这会子当晚点用。
只是婉兮这些年陪伴在皇上身边儿,自然不会被皇上轻易给唬了。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便是归云舢给开了药,她喝了,可是身子还是这么沉啊。
她没说出来,只是怕归云舢担心。
可是归云舢自己怕也是清楚的,这便趁着她迷迷糊糊睡着,这便去禀告皇上了也说不定。
所以皇上带窝瓜来,才不可能只是给她填肚子呢,必定还是她的身子。
她便故意揽着皇帝的手臂笑,“不是该用些艾灸?”
宫里主位安胎,她倒是见过有用艾灸的。
皇帝却哼一声,“艾叶是可温经散寒,可是谁说艾叶能保胎的?女子素日里调养用用还行,若是伤到胎气这样急的事,还用艾叶,那反倒成了草菅人命!”
六卷104、妙方()
婉兮便吐了吐舌,“那艾叶是草,那这窝瓜——幸好是瓜。”
皇帝无奈地一笑,“呸”了一声,“对,就要瓜。才好瓜熟蒂落!”
稍后刘柱儿亲自端了那窝瓜粥进来,婉兮一舀——还真不少窝瓜蒂。
看来皇上这是来真的。
婉兮虽说是面上极力轻松些,可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未免有些忧虑得吃不下去。
皇帝坐在炕边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知道她心下对这窝瓜粥还是有些不放心。
皇帝便轻叹一声,缓缓揭开谜面去。
“爷在南巡之前,便询问江南风土人情,尤其重视各种人才。爷此番起驾之前,便得知江南出现了一批以治疗温病著称的学者,他们之中以叶天士为首。”
“这个叶天士,虽说以研究温病著称,可是他事实上却是家传儿科。他又天资聪颖,博采众家所长,在三十岁之前已经名满江南。他在杂病、妇科、时疫、痘症、中风等诸多医科中,皆有极深造诣。”
“江苏本地人,甚至称他为‘医神’、‘半仙’。”
婉兮惊讶的微微张口,“难不成,皇上今晚去寻了这位叶半仙?”
皇帝淡淡笑了笑,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只可惜这位叶半仙已经作古。不过幸好他的儿子承继了他的衣钵。听说爷所求为妇人保胎之事,他说他父亲曾有神方,十分灵验——便是这窝瓜蒂。”
“如今尚在江苏地界上,爷便觉着,也还是用这江苏本地的半仙的方子,兴许才更管用。”
婉兮的鼻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堵住了。
原本觉着难以下咽的窝瓜粥,这会子多了格外的温暖和香甜。
——怪不得皇上来晚了。
——怪不得,便是她没去请,平常皇上怕是也应该知道了,结果他还是大半夜的才来。
原来在皇上心里,这会子如何处置忻嫔和安宁,实则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赶紧为她求来妙方,先护着她的身子和他们的孩子才更要紧。
婉兮不想掉泪,便两手捧着碗,大口气咕咚咕咚将粥都给喝干了。
便是之前觉着那窝瓜蒂拉嗓子,这会子却也甘之如饴了。
皇帝瞅着她,无奈地直笑,“你倒是慢点儿!吃药吃成你这个样儿,直接从嘴边儿就到肠子了,还怎么见效呢?”
婉兮捧着碗,故意将碗底粘着的窝瓜瓤儿都给舔干净了。
皇帝无奈地大喝,“嘿!好歹是爷的妃位!”
婉兮却眨眼而笑,“谁让这窝瓜瓤儿,都是明黄的呢?这便都是爷的皇恩,奴才便是什么位,也都得将这皇恩给涓滴不剩!”
刘柱儿笑着上前,将两手举过头顶,跟婉兮将那空碗给求走了。
婉兮舍了碗,这便伸手抱住皇帝的手臂,甜甜而笑,“其实给奴才治病的,才不是这窝瓜蒂儿,也不是什么叶半仙。真正支撑住奴才和咱们孩子的,是皇上的这片心意。”
“这世上不知是否当真有医神和仙方,但是奴才知道,人心才是最珍贵的。有爷这片心意在,奴才和咱们的孩子,都必定好好的!”
六卷105、给她一个理由()
虽是一场有惊无险,婉兮却也不敢再有半点大意。况且即便窝瓜蒂保胎的法子,是医神叶天士留下的妙方,这也终究是温养之道,总要徐徐调养之。
幸好这一路还是在船上,船行平稳,倒也不觉辛苦。
婉兮平静下来方细细重新捋这一段的事,心下不由得生起疑窦。
这日正是玉蕤当值,婉兮看了眼刘柱儿。刘柱儿会意,守在船舱外。
婉兮这才道,“忻嫔对你,心下仍有怀疑?”
出京之前,忻嫔都能将对小七的心思,合盘托付给玉蕤,本以为玉蕤已经得到了忻嫔的信任。可是这一遭的事,玉蕤却事先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可见忻嫔还是对玉蕤有所防备。
玉蕤也是咬住嘴唇,“是奴才没用。”
婉兮轻轻摇头,“已是难你。不是你做的不好,是她防备的心重。”
玉蕤攥紧指尖,“几乎每次奴才与她私下见面,她都要问奴才一个问题。”
婉兮眼帘轻抬,“哦?什么问题?”
玉蕤道,“她总要问,我跟主子是因为什么生分的。”
婉兮皱眉,“这么说,难道她对咱们给出的理由,一直以来都不满意?”
玉蕤点头,“奴才也是如此担心。奴才给过六阿哥福晋更换的事儿,还有当初用针那件事前后奴才分神的事儿这些奴才本来都以为足够了,可是忻嫔却每次都要重新问起,奴才也担心她是依旧不肯相信。”
“故此她这回这番设计,才半个字都没与奴才透露过。主子本希望奴才能如护住七公主一般,早早知道忻嫔的计划,也好早作防备可是这次奴才却半点都没探听出来,叫主子和庆主子好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又惊动了小主子”
婉兮伸手握住玉蕤的手,轻轻摇头。
“不怪你,是咱们一直没能给她一个叫她放下疑心的理由去。她本是疑心深重之人,咱们前面那两个理由,便是能唬住旁人,却唬不住她。”
玉蕤霍地抬眸,紧紧凝住婉兮,“既刚出了这样的事儿,奴才担心,她这次没得手,后头必定还有旁的后手!而这会子主子的肚子已经越发大了,在临盆之前已经不能再出的事。”
“故此这会子的当务之急,便是要给出一个让她挑不出毛病来的理由她能彻底信了奴才,这才能叫奴才早一步知道她的下一步计划!”
婉兮抬起眸子来,静静凝视玉蕤。
可是终究,婉兮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是蛇蝎之心,我本就担心你若与她交往久了,反倒受她所害。你这回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算计小七的那些安排,帮我提前护住了小七,这就够了我不要你再涉险。”
玉蕤急得眼圈儿直红,“主子不必顾虑奴才!这会子她指不定还能使出什么毒计来,主子若这会子还要分心防范,那主子和小主子的身子”
玉蕤回握住婉兮的手,“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一辈子都是。主子有难,奴才必定要挡在主子前面儿!”
六卷106、情愿()
玉蕤攥紧婉兮的手,身子微颤,已然泪下。
“奴才十三岁就在主子身边儿,这些年走过来,不啻为主子将奴才教导成人。故此奴才实则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去。”
“奴才知道,有件事主子实则早就看穿奴才了,可是主子顾着奴才的脸面,这才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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