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你!”
舒妃没办法当没看见,那拉氏的面色倏然而变。
婉兮起身,含笑迎住舒妃的眼睛,“舒妃妹妹急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么?还是说,舒妃这三个月来伺候皇太后,竟没得皇太后一句夸赞么?”
“你!!”舒妃被噎得杏眼圆睁,却一时无法反驳。
婉兮便又朝那拉氏盈盈一拜,“若说姐妹,舒妃自有九福晋这样的本生姐妹,妾身可比不上;况且舒妃还与主子娘娘一样,同出那拉氏,那便更是妾身不敢比的。”
五卷42、新状元()
3更
一句话说得那拉氏也笑得意味深长。
“同出那拉氏?是啊。我辉发部,与叶赫部,同为海西四部。我四部,王姓皆为那拉氏。这四部也曾如兄弟般结成联盟……”
那拉氏说到这儿还是顿住,目光幽幽一转,睨着舒妃,“我倒担心,舒妃只记着自己是叶赫那拉,倒不觉着我这辉发那拉氏,与她有什么关联呢。”
舒妃有些尴尬。
婉兮眸光左右兜转,不由含笑道,“妾身倒以为,舒妃才不会这样没有眼色。如今皇后娘娘位正中宫,舒妃得与皇后主子同出那拉氏,那也是舒妃的荣光。”
婉兮故意含笑瞟向舒妃,“舒妃你自己说,难道不是么?”
婉兮几句话,说得那拉氏眉开眼笑,舒妃则脸色渐青。
。
安寿出来向一众嫔妃请安,“皇太后请各位主子进克呢。”
那拉氏这才收敛形色,待一众嫔妃按位分、行走次序排好,这才一齐入内,给皇太后请大安。
皇帝回銮,皇太后没回宫,而是直接先回了畅春园。这一路上,婉兮倒没与皇太后见过面。
这会子众人齐聚,皇太后不由得多看了婉兮几眼。
各自落座,那拉氏和舒妃一左一右陪着皇太后说话儿。
不多一会子,皇帝也到了。
皇太后含笑道,“你这些日子殿试贡士,又钦点三甲。倒不知今年这一科可选了什么好人才?”
皇帝含笑道,“这一科乃是皇额涅六十万寿的恩科,故此这一科儿子自当格外用心。儿子已然选秦大士为一甲一名,为今科状元。”
皇太后点头,“快与我说说,这秦大士是何等人才,是哪里出众?”
皇帝含笑道,“今儿难得人来得齐整,皇额涅也欢喜,便不说那些严肃的。儿子给皇额涅说一个关于这个秦大士的笑话儿。”
那拉氏含笑道,“皇上说笑话儿,那可是妾身们最难求的了。今儿还是托了皇额涅的福,才能叫妾身们听一回。皇额涅可叫皇上多讲几个,不然过了这个村儿,妾身们又捞不着听了!”
皇太后便也含笑点头,“皇帝说吧,叫咱们娘儿几个也都好好乐乐。”
皇帝目光轻转,视线从婉兮面上轻轻滑过。
这才不慌不忙道,“儿子忍不住先卖个关子。便是什么都还不说,只凭这么个名字,倒不知道皇额涅和内廷主位们,已是想到了什么去没?”
大家都没防备,不由得私下交头接耳。
婉兮不由得秀眉微扬,随即便忍不住笑了。
皇帝远远瞧见了,不由得点手一指,“令妃,你偷着乐什么呢?快起来,说说。”
婉兮红着脸不得不起身,“……妾身倒是想起一事来:今年两位皇孙绵德阿哥、绵恩阿哥也都满了五岁,该进上书房念书了。绵德阿哥虽说也刚五岁,却已承袭定亲王,身边儿怕是早有师傅了;妾身倒多一句嘴,觉着叫新科状元给绵恩阿哥当师傅,正合适!”
婉兮的话说得众人更是一头雾水,皇帝却捧腹大笑。
“令妃!你啊你啊……是不是还要再饶上一个赵翼,你才甘心?”
五卷43、奸臣()
4更
皇太后第一个听迷糊了,“为什么叫这新科状元给绵恩当师傅?不过倒也够格儿,新科状元自然点翰林,皇子皇孙的师傅都应该是翰林的出身。不过谁又是赵翼?赵翼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这时候的赵翼,又是连续多科不中,只能苦哈哈当他的西席先生;倒是因为曾经帮刘统勋编纂过《国朝宫史》,文采为汪由敦所赏识,延请入汪氏幕署。
对于这样一个功名仅为举人的书生来说,名字自然难以传进宫中,更难叫皇太后所知。
皇帝便淡淡收回目光,含笑遮掩道,“……赵翼,是永璜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为绵恩请的开蒙先生。”
皇太后便点点头,“原来如此。家中的先生是家中的,进了上书房,皇帝自然要另外指派翰林出身的师傅去,彼此之间倒也并不矛盾。”
婉兮忙答“是”,这便借着由子坐下了,将毯子都丢给皇帝一个人去周全罢了。
皇帝暗暗瞟她一眼,用上下眼皮夹了她一回,这才转回身去慢悠悠给皇太后解释。
“秦大士,儿子殿试之时试以策论……彼时有人传说,这秦大士是宋代奸臣秦桧的后代。”
。
秦桧实在是太有名了,况且皇帝这一次奉皇太后圣驾南巡,也曾遣官拜祭过岳王庙,故此皇太后就更是听说过那秦桧的跪像去。
“当真?”皇太后也惊讶地盯住皇帝,“……若是奸臣之后,品性必有劣根,不该点他的状元!”
绵恩的母亲出自伊尔根觉罗氏,而伊尔根觉罗氏姓氏,传说是当年宋徽宗被金兵掳到关外之后,与当地女真人通婚所生下的后代;而赵翼就姓赵,祖上是大宋宗室,故此才有婉兮方才那一说。
母亲的反应,皇帝心下也不意外。
他彼时在太和殿上,听臣工议论起此事,心下也是更多一重考量:他是出身满洲的皇帝,满洲是女真人之后;而秦桧是变节向女真人的奸臣……故此若是从女真人的立场上来看,汉大臣必定以为他不当秦桧是奸臣。
故此彼时太和殿上的这一说,何尝不藏着大臣们对他心意的揣度和试探去?
若以文采,以及阅卷官的圈阅,秦大士理应第一;可是想到这个姓氏,他也不由得微微迟疑。
为此他特地在太和殿上召见秦大士,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儿,笑问:“你姓秦,祖籍也为江宁,倒叫朕想起宋代的秦桧来。既出一地,又为同姓,秦大士,朕要问你,你可为秦桧后代?”
既出一地,又是同姓,即便不是直系后裔,却从宗法上也已经可以如此认定。
他那会子只是要看这个秦大士如何对答。
若秦大士当真有状元之才,那秦大士自然能用巧妙回答化解此事。
果然不负他期望,秦大士在殿上不卑不亢,从容跪答:“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在殿上终于放下心事,大笑退朝。回到养心殿,钦点一甲三名时,便御笔朱圈秦大士为一甲第一名。
皇帝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听得皇太后和嫔妃们也是大笑而后,垂首会心点头。
皇太后和舒妃,同时抬眸看了婉兮一眼。
五卷44、棺位()
5更
自古君心难测,此时她们皇帝更是因为才通满汉、通读古今,心思比历代皇帝更加曲折幽深。
便是亲生的母亲,从这孩子十岁起便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去;待得登基之后,更是曲尽心思限制了皇太后对前朝的干涉去……如今皇帝已经年过不惑,帝王心术越发炉火纯青,皇太后只觉自己都反过来被儿子牵制住,哪里还能猜得透儿子的心去?
舒妃就更是如此。出身名门,也是兰心蕙质,以为进宫十余年,总能点点猜到皇帝心思……却到如今,明明生下皇子,到头来却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此时回想,令妃却是猜到了。而且几乎是在皇帝话音刚落地的同时,便已经猜到了。
不但猜到了,令妃还有本事将这话绕着弯儿地回答出来,不必直接揭开谜底,将皇帝所卖的关子一直维系下去,而将揭开谜底的欢喜,都留给皇帝自己去。
故此两人便都忍不住看向婉兮去。
。
皇太后目光沉着些,这便比舒妃慢了半拍。故此待得皇太后的目光投过去时,便也瞧见了舒妃那般恨恨凝望的模样。
皇太后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回眸与安寿对了个眼神儿。
如此母子、婆媳共聚一堂,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说到末了,皇帝才向皇太后禀报,说皇帝为自己开凿的裕陵已是竣工,便要在这个月,将孝贤皇后奉安入葬。
死亡永远是一个冷峻的话题,皇帝此言一出,方才满堂欢笑这便都点点凋零下去。
皇太后跟安寿要烟抽。
皇太后已是到了这个年岁,说起这个话题便比人都更加心下微妙。这便没要安寿捧过来的水烟,径自还是要抽旱烟。
“主子……旱烟太冲,主子已经改抽水烟多年,今儿何苦又……?”安寿只得悄声劝。
皇太后点头,“旱烟是劲儿大,今日就是想抽一口劲儿大的。水烟太软和了,放两天吧。”
舒妃忙掏火镰荷包,却是那拉氏伸手抢先取出火镰,替皇太后点燃了烟袋锅里的旱烟叶去。
满洲媳妇儿给婆婆点烟,那是一大义务,也是一大身份的象征——当小妾的,想点烟,还没资格呢,唯有婆婆的“儿媳妇”方可。
皇太后却有些走神,也没在意那拉氏跟舒妃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垂首吧嗒吧嗒抽烟,半晌才将眼袋锅子在鞋底子上敲了敲,“……这一晃孝贤也去了四年了,是该入土为安了。我记着哲悯和慧贤爷与孝贤的梓宫在一处呢,她们两人是要葬入妃园寝么?”
古来宗法,皇帝只与皇后同穴。妾室都应该另外葬入妃子园。
皇太后的话说得在座一众嫔妃心下各自黯然,唯有那拉氏端正坐直。
皇帝却淡淡垂下眼帘,“儿子不独与孝贤同眠。孝贤之外,哲悯、慧贤一同奉安儿子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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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话音轻落,嫔妃都睁圆了双眼。
自古以来,“事死如事生”,死后长眠之地亦是这活着的时候后宫争斗的延续。唯有与皇帝同穴而眠,唯有与皇帝的棺位越近,才能标明这一生是斗赢了,没有白争。
五卷45、存心()
6更
孝贤皇后的棺位,自然没什么好猜的。终究他是皇帝的元妻嫡后,按着宗法礼度的规矩,东首位一定是她的。
不管皇帝对孝贤的私人感情如何,这个棺位都已经被宗法礼度,定死了是给她。没人可以更改,便是皇帝自己都不行。
甚或在明宪宗之前,连皇帝的母亲追封为皇后,也不可以与先帝同眠。唯有嫡皇后才可以。
明宪宗之后,尤其大清入关之后,准母后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两宫并列,故此嗣皇帝的生母也可作为皇后,葬入帝陵。
此时那拉氏为继后,那么皇帝身边儿的另外一个位置:也就是西首位,是一定要留给那拉氏的。
这也都不用猜,也没必要争。
此时六宫嫔妃们猜测的、心下在意的,自然是哲悯与慧贤的棺位,以及这二位皇贵妃的棺位所涉及到的——将来还谁有可能同样被葬入皇帝的地宫,能够与皇帝同穴而眠的。
。
原本嫔妃们没必要争,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帝后同眠,她们当中除了那拉氏之外,她们其余这些嫔妃,都是妾室,都本该只葬入妃子陵寝。
再得宠,只要不是皇后,便都不合宗法礼度。
可是这会子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破了几千年的旧例,不单独与皇后同眠,将哲悯、慧贤两位皇贵妃也要奉安入皇帝的地宫去!
这便当妾的,心都活了,都想着自己将来是否也能有那样的一天去。
皇太后吧嗒吧嗒抽着烟,对一众嫔妃说,“我累了,你们都回克吧。”
众人散去,寿康宫内一片安静。
皇太后抽完了这袋烟,抬眸盯住皇帝,“……能与为娘说说么?”
皇帝陵寝之事,从来都是头等机密。内里有几个棺位,皇帝将来想怎么安排,便是后宫也都无从知晓。
“为娘我都没想到,你不单独与孝贤同眠,竟然还带入了两个皇贵妃去。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将来再加上一个继皇后……至少已经有四人了。你将来这地下,倒是热闹。”
皇帝垂首一笑,“皇额涅笑话儿子了。”
皇太后叹口气,“可是,古往今来,几千年,就没有这么干的!皇帝啊,你这是要吓坏后人啊!为娘都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
皇帝又是一笑,“儿子就是喜欢热闹呗……况且皇考的泰陵中,也葬入了敦肃皇贵妃年氏;再往前,皇考也曾将怡亲王十三叔的额娘追封为皇贵妃之后,葬入皇祖的地宫之中。”
“皇祖和皇考既然都带皇贵妃同眠,儿子也不算违反了祖宗规矩。”
皇太后直闭眼,“你皇祖的皇贵妃,不是你皇祖自己要带入地下的,是你皇考给塞进去的!至于年氏……我不想多说什么。可是你没看你皇考自葬在泰陵,已是远离胜水峪去了么!”
“他带年氏同葬,已算离经叛道,故此便不想见祖宗于地下……你却非要效仿,还要变本加厉?除了这两个皇贵妃之外,为娘真担心你还存着旁的心眼儿去!”
五卷46、失望()
7更
皇帝倒是好脾气,依旧乖乖地笑,“儿子当真没想别的,就是觉着若将来与孝贤地下独独相对,都没什么想说的,未免太过冷清。还是人多热闹的好。”
皇帝已经这样说,皇太后也只好摇头,情知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已是难再劝说。
。
十月十三,孝贤皇后梓宫、慧贤皇贵妃金棺、哲悯皇贵妃金棺由静安庄奉移至直隶遵化,奉安入裕陵。
内里行走福晋、公主、郡主,连同外王公福晋以下、二品以上命妇都去送行。
这宫里一时冷清下来,皇太后望着窗外,又是寂寞地吧嗒吧嗒抽烟。
安寿知道老主子怕是想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儿去了,这便怕老主子冷清着,故意扬高声音,热热闹闹道,“回主子,不如奴才去请宁寿宫的裕贵妃,带着舒主子的十阿哥;寿东宫谦妃带着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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