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娘娘,这盘子碗是奴才管着。”
皇后便笑了,“瞧着眼生,本宫倒叫不出你的名字来。”
德保赶紧回话,“奴才德保。去年才上任,主子娘娘看着眼生也是有的。”
四卷51、大不敬()
“不光本宫看着你眼生,你看着本宫也应当眼生吧?这倒不奇怪,终究你是外臣,本宫是后宫,咱们寻常也不得见。只是你就算不认得本宫,你也总该认得本宫的位分。既然你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你就更应该明白宫里由位分对应着的规矩!撸”
那拉氏嗓音陡然一寒,“你瞧你这给本宫预备的,是什么盘子碗?”
德保心下便是一凛,抬眸望过去。
皇太后、皇帝和皇后用的是黄釉盘子碗。这黄釉是通体明黄,并无杂色。便是那盘子碗上雕的龙纹,也都是一水儿的明黄一色。这样的颜色便在嫔妃所用的五彩斑斓里卓然独立,显示着这三个人在世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此事绝不容出错,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
德保急忙抬眼瞟过去,待得看清了塔娜手里拎着的碗,倒是先松了口气下来。
那碗是黄釉没错,不沾半点杂色。
德保便朝上叩头,“回皇后主子,这是黄釉盘子碗。中宫当用此釉。”
“黄釉?中宫当用此釉?”那拉氏仰头一笑,笑罢眯眼吩咐塔娜,“给他瞧瞧,他竟是给本宫准备了什么样的黄釉!”
塔娜躬身听命,然后将手中的碗向德保转了过来——
“大人请看吧。达”
德保深吸口气,抬眼望过去。原本心下虽然紧张,却不惊慌,他自己做的差事,他自己心下有数,自信并不会出错。
可是这样一眼看过去,德保便是狠狠一怔!
那碗的确是黄釉,从外头看起来半点差错都没有。可是翻转过来,碗里儿却是个白的!
德保心下轰然一撞,抬眸朝那拉氏望去,已是惊得只剩叩头。
——黄釉白里,是皇贵妃该用的釉色。
。
那拉氏横着德保冷笑。
“本宫已然正位中宫,你却还给本宫用皇贵妃的盘子碗。平日不小心,本宫还能体谅你,可是这时什么场合,这是皇太后的寿宴,是本宫正位中宫以来第一次以中宫身份,率领内外命妇向皇太后进宴贺寿。这会子的规矩,便是一丝一毫都错不得的。若有半点差池,都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你这般不敬中宫!”
德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叩头。
终究这皇后和皇贵妃所用的盘子碗,外头的黄釉是一模一样的,也不敢说准是不是手下人在装盘子碗的时候,只看见了外面的釉色没错,却没仔细核对了碗内的釉色。
虽然只是半色之差,但这却是涉及皇贵妃与皇后之间,截然不同的身份去!
“你没话说?”那拉氏耸肩而笑,“那你就是并无隐情。本宫便将你和此事交内务府大臣们去议。该怎么惩治你,该定什么罪,叫他们议定了,给皇上上奏本。”
。
永寿宫里,夜色宁静。
几个女子都围在婉兮的卧榻旁,低声劝说。
“主子,好歹吃一口吧。”
婉兮没有明确的病症,也没有哪儿疼,就是对凡事都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任凭女子们怎么劝,婉兮就仿佛是没听见,神思停留在远处。
玉蕤忍不住掉下泪来。
没想到一直恹恹的婉兮,忽然眼珠儿一转,缓缓问:“玉蕤,怎么是你哭了?”
四卷52、醒来()
玉蕤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转头左右去看玉叶和玉函。
那两人也欢喜得连忙过来扶住婉兮。
“主子,你醒了?”
这几天主子都是恹恹的,不是昏睡着了,可是却分明对眼前的事全都不关心了。
便是眼珠儿都是直直的,好久看不见转上一转。
达。
瞧见三个人含泪的模样,婉兮也轻叹了一声,眼珠儿缓缓一转,自己向上坐了坐。
玉函忙取了个大迎枕给婉兮垫在背后,叫婉兮坐得舒服些。
婉兮伸手摸了摸玉蕤的面颊,“我看见你在哭……”
婉兮这样一说,三人强忍的眼泪便都流下来了。
主子自己都醒不过来,却是因为看见她们哭,知道是她们有事,这才回过神来。
玉蕤这会子反倒不敢掉泪,使劲用衣袖擦眼睛。
婉兮虚弱地望住她:“你是最坚强的一个。平素就算玉叶哭、玉函落泪,你也总是最冷静的那个。而且就算你要掉眼泪,也往往是躲开去,自己一个人偷偷落泪。”
“可是你今儿在我眼前,竟是控制不住地落泪。我知道,定是你遇见十分为难的事儿去了。告诉我,竟是怎么了?”
玉蕤死死咬住嘴唇,却是摇头。
这会子主子病着呢,她就是再难受也不能在这会子给主子添乱。
婉兮轻叹一声,“还不快说?我好不容易醒过神来,你若不说,我就又失了魂了去。”
玉蕤一惊。
婉兮轻轻摇头,“我这回病,我自己心下有数。我就是病在没办法保护玉壶,恨自己被困在这宫墙里,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万事都是无能为力……”
“我因为没能护住玉壶而病了,难道你们要让我再因为这场病而忽略了你们吗?若你们这会子还瞒着我,等我病好了才听说,到时候木已成舟,你们岂不是想叫我立时再病一场去?”
婉兮这一席话,说得三个女子都是泪落满面。
。
玉蕤终是将她阿玛的事说了。
她家里在内务府旗下也并非名门世家,这会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在宫里能倚仗得上的,也唯有婉兮罢了。可是婉兮还病着,宫门又被封了,玉蕤自己还不忍心告诉主子,这便都窝在自己心里。
跟主子一样,恨自己救不了自己最亲的人,恨自己被困在宫墙里,凡事无能为力。
“虽然只是盘子碗用错了,可是却已被内务府大臣议成了大不敬之罪。若上了奏本去,定下罪名,这罪名便是要掉脑袋的……奴才绝不相信是阿玛的错,奴才的阿玛不是这样鲁莽之人!”
婉兮听罢,微微点头。衾被之中,她的面色还是苍白如纸,可是一双眸子幽深之中,已然坚定下来。
“我也相信,不是你阿玛的错。从你阿玛替我差红罗炭场的事,我便瞧出他是个安静缜密之人。”
玉蕤落泪,“可是那白里黄釉的碗,跟黄釉碗,的确是太过相似。我阿玛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检视的时候,的确忘了查看碗里。”
婉兮虚弱摇头,“皇上登基以来,宫里在皇后之前,没出过活的皇贵妃。慧贤、哲悯二位都是追封,她们生前没能用上这黄釉白里的盘子碗去。”
四卷53、年迈的鸟儿()
“若说这宫里谁曾真真正正用过这黄釉白里的盘子碗,唯有皇后一个。按着铺宫例,她宫里至少有五十个黄釉白里的碗。她八月册封后就随着皇上谒陵去了,我担心内务府还没来得及将她宫里原属于皇贵妃的铺宫物品都收回……”
玉蕤便也狠狠抹一把脸,“奴才懂了。那黄釉白里的碗不是奴才阿玛裹乱弄错的,怕更可能是皇后从她自己宫里拿的,当时趁乱放在桌子上,反倒将另外那个黄釉的碗给藏起来了!”
婉兮轻轻按一按玉蕤的手,“此时与你阿玛同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有来保、三和、海望和高斌。其中来保的孙女儿曾经是皇后宫里的贵人,三和本就出自那拉氏……且四名大臣都是位高权重,年岁也大。唯独你阿玛年轻、官职也还低,难免在大臣商议定罪之时,他们四个更愿意秉承皇后的心思,将你阿玛往重里议。”
玉蕤一听便更是含泪,“这会子奴才该怎么办?撸”
婉兮下意识抬眸望向宫门的方向。
玉蕤如何能不明白,这会子唯有去求皇上。
“……可是,这会子便是咱们出入都需要腰牌。门口的人都是皇后亲自派来的。”
婉兮摇摇头,轻叹一声:“我想剪刀儿了。达”
三个女子都有些诧异,不过随即便也都懂了。
门可以上锁,宫墙却挡不住猫儿。
便是豆角儿它们都不行,剪刀儿上房的本事在宫里可是一等一。
却可惜……剪刀儿这会子已经宫里。
婉兮又坐直了些,看一眼玉蕤,“叫毛团儿把二又带来。”
。
三个女子的眼睛都是一亮。
婉兮垂眸,静静盯着被子上的绣花,这才问,“……皇上他,回来了么?”
玉蕤连忙点头:“皇上回来了。今早上听见养心殿那边有动静,东西先搬回来,说皇上晚上怎么也该到了。”
婉兮点点头,“皇太后的寿宴,在园子里办完,总也要回宫里再办一回的。”
皇太后喜欢驻跸畅春园,一年中倒有至少一半是在畅春园中度过。此次皇帝回銮,皇太后并未回宫,而是直接到畅春园去了。皇帝送皇后和舒妃回宫来,筹备皇太后接下来的圣寿,便也挪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做寿。
毛团儿从外头进来,带进二又来。
这会子宫门出不去,猫又,就剩鸟儿能飞越宫墙了。毛团儿也明白主子的心思,不过还是忍不住提醒,“二又叫主子娇生惯养,这些年也没学会送信儿的本事。主子万万不敢将它当鸽子和海东青来用。”
“况且这会子二又年岁也大了,奴才担心它吃这么胖,连墙都飞不上去……若是远的,总归不成事。”
毛团儿这话倒把婉兮也给说乐了。
她是对这二又的确是娇生惯养了。因为它爹妈的缘故,她都舍不得熬它。一只鸟儿若是不熬,不磨灭了性子去,别说听话送信儿,它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利索。
都五岁了,鸟房的太监说,这笼子里养的鸟儿也就能活到七岁。这会子它已经到了暮年,翅膀蹒跚了自是有的。
四卷54、拉屎去就好()
本来这殿里还是有些愁云惨雾的,这会子叫毛团儿的几句话给说得,婉兮倒是微微浮起了笑意来。
瞧见主子终于笑了,几个女子便都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
便是玉蕤,就是再忧心阿玛,这会子便也觉得顾不上阿玛了,只要主子安好,便什么都好。
婉兮知道他们几个都是什么神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去看他们,只伸手去拨弄笼子里的二又。
“不用它飞多远。它只要能从咱们这宫墙,飞进养心殿去就够了。就一道夹道,那么六七尺的距离,它要是当真飞不过去,那我也不把它当成鸟儿了。回头脖子上拴根绳儿,当鸭子养吧。撸”
见主子笑了,毛团儿便也跟着笑了。
“奴才忖着,它好歹还能比鸭子轻盈些。夹道那么大的距离,它摔也能摔过去。要实在不行,奴才爬墙头上去,弄个弹弓子把它给射过去,也必定能成的。达”
婉兮听着有趣,又笑了笑。
毛团儿还是小心收了笑:“可是叫它过去做什么呢?它不会说话,也不会捎信儿。我师父都抓不住它,皇上也拿它没什么辙。”
。
毛团儿曾经训练过它喊“万岁”,指望着皇上来的时候,还能逗皇上一乐不是。可是它学会了,皇上喜滋滋过来等着听,它却喊了个“万子”出来。皇上气得直乐,问它是不是学会了斗麻雀纸牌。
那会子主子只得脸红跟皇上认了,原是过年的时候才关起宫门来,宫里人一起斗“叶子戏”。主子自己攥一手叶子纸牌,不知道该出哪张的时候,或者想抓一张想要的好叶子的时候,就叫二又来叼。
黄雀儿叼牌,甚至是算命,都是京城旗人的传统玩儿法,主子这么玩儿也是自然的。谁想到这笨鸟儿该学的学不会,却学会那个了。每次叼着了,就欢欢喜喜给主子报一声儿“万贯”之类的……
主子那天红着脸跟皇上掰扯,“麻雀、麻雀,这叶子牌既然叫‘麻雀’,那自然跟鸟雀有缘。故此二又学会了才正是应该,才不是奴才叫这扁毛的畜生学坏……”
那日皇帝笑得哈哈的,那笨鸟在皇上面前便也不算出了丑去,反倒叫皇上格外赐了几斗御贡的好谷子去。
。
毛团儿说这话,婉兮便也想起了那会子说麻雀牌的这一幕,便不由得坐在炕上出了半天的神。
那时候的皇上……她之所以不怕,之所以敢自己的鸟儿跟皇上掰扯,就是因为他不像皇上,她心眼儿里也没把他当成皇上。
皇上在她眼前一贯是那样的,说到底,便连这鸟儿也是皇上赐下的。
十年了,她觉着自己这十年来在宫里举步维艰。可是回头想想,若没有皇上,她连这十年都走不过来。这十年里多少回,她早已经丢了性命去,连这会子病倒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指尖微微变暖,拨弄着二又的羽毛。
“嗯,我知道。我也没让它去送信儿。我就叫它过去拉屎。”
“主子?”毛团儿险些没呛着,“……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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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55、别给他开门儿()
二又飞出去了。
婉兮坐在炕上,脸开始红。
从颧骨红起,一点点向香腮蔓延,最后沿着下颌的线条向唇角合拢。
玉函瞧见了,不由得担心,上前几度伸手探主子的额头,生怕又是婉兮发烧了。
玉叶也嘀咕,“主子还没用膳呢。这么发起热来,便是干耗了。达”
玉蕤便赶紧端起身,在炭盆上吊了个小银吊子,将晚膳里没动过的粥倒在里头热着。待得翻滚了,盛出来放凉,便赶紧送到婉兮炕边儿去。
“主子既然醒来了,这会子奴才忖着主子也露了笑模样儿在,这便好歹吃一口。便是有些发热,也不至于是干耗了。撸”
婉兮抬眼瞟了玉蕤一眼,眼瞳里不由得漾起了些光彩来。
玉蕤瞧见了,便是一喜,将勺子凑近婉兮:“主子,喝一口吧。”
婉兮却妙目一转,朝炕几上瞟了一眼,“先放那儿。”
。
玉蕤一看主子又不吃,便有些急了。
原本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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