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地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婉兮越想越灰心,竟至支撑不住自己,脚踝一软,身子便从那七八分高的旗鞋上摔倒下来,跌坐在地。
皇帝一惊,伸臂去揽,却也因猝不及防而没能扶稳。
婉兮还是崴了脚。
。
十年前进宫,她便是以摔了门槛、崴了脚脖子为借口。想借此逃避入宫,想借此远远躲开成为宫中女子的命运。
可是既然逃不开、躲不过,她这些年便是如履薄冰,一步一步仿佛走在刀尖之上,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十年的后宫路,她从一个不懂事、受人算计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走上妃位,创造了大清后宫出身自内管领下、却无子而封妃的前所未有的新例;她走到了有能力保全自己,不再忍让,敢于与这后宫里一个人分庭抗礼的地步。
可是今天,却还是真真正正地歪了脚脖子去。
再站不住,再行不稳。便是有皇上陪在身边,便是皇上一如十年来一样,用他自己支撑住她,她还是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力不从心,便再站不起、走不动了。
十年可以走过来,她不是胆怯,她也不是怕累,她只是——看不清那遥远的未来啊。
在她前面,究竟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她?
她能确定的是,等在前方的必定是衰老、是容颜渐褪,是那谁都逃不开的死亡。
那么当这条路一直朝前走下去的话,她若还是没有孩子,是不是终将在这条路的尽头之处,等着她的只是这后宫里诸多女人一样的孤单、寂寞,死后便连坟墓上都没有一碟供果、一抔新土?
四卷47、病倒()
婉兮病倒了。
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太医院里几位御医都具体说不出什么病根儿来。几位御医在一起参详了好一会子,最后也只是说心下悒郁所致。当静养,不理烦心之事。
那拉氏看罢脉案,又亲自问了方子,便点点头:“想来是令妃这些日子来佐理内政有干系。本宫陪皇上出巡三个月,回来令妃便病倒了,这自然是直接的因果。”
“本宫看着都心疼。不如便暂时免了令妃的佐理内政之事,永寿宫从今日起关起宫门,免了令妃向皇太后和皇上的晨昏定省。叫令妃安心养病吧。”
那拉氏说罢,抬眸瞟了语琴和婉嫔等人一眼:“我知道你们素来姐妹情深,可是这会子令妃病了。姐妹情谊也没有养病要紧,更何况你们必定也是希望令妃早日康复的吧?故此本宫这会子可与你们说下:六宫诸人,尤其是与令妃姐妹情深的,这会子也都少来永寿宫打扰。谁敢擅自上门,扰了令妃的静养,本宫必定拿你们是问!钤”
那拉氏说着伸手向塔娜,“取一对腰牌来。”
腰牌是白玉鸱吻的形状,上头钤着皇后的宝印洽。
那拉氏将那腰牌一分为二,呈阴阳两面,一面交给玉叶,一面交给塔娜:“从今日起,令妃静养,出入永寿门都要凭这一对腰牌。永寿宫里人出门,要执腰牌到门上登记;外头人若有事要进永寿宫,也要先到本宫的宫里,向塔娜请腰牌,问明了事由,才赐下腰牌。”
玉叶捏着那腰牌,气得浑身轻颤。
“只凭一对腰牌,一次便只有一人能出入。既若此,又与将永寿宫人全都圈禁了,有何区别?”
那拉氏瞟着玉叶便笑了:“哟,这是谁呀?敢与本宫这样直眉楞眼地说话?”
塔娜在耳边说了。
那拉氏便是寒声一笑:“哟,原来是永寿宫的掌事女子啊!果然了不得,永寿宫里掌事儿的女子,在本宫这正宫皇后面前,都敢这样说话了?这永寿宫里怎地就这样没规矩?”
婉兮这会子心如死灰,躺在暖阁里,由玉函和五妞服侍着。这会子顾不上。
玉蕤见状,便也顾不得什么,赶紧上前玉叶的手,低声嘱咐:“……主子病着呢。”
玉叶醒悟,紧咬嘴唇,跪倒在地,咚咚磕头:“奴才该死!奴才是心急本主儿病了,这便口无遮拦。”
那拉氏横了玉蕤一眼,“你又是谁?看你服色,不过是一个二等女子,这会子门槛外头伺候,谁准你擅入殿中,在本宫面前说话?”
玉蕤也赶紧跪倒,“奴才也是心急本主儿病情,这便偷偷进来看看主子。主子娘娘位正中宫、母仪天下,定然以慈母之心体谅奴才。”
那拉氏看得都笑了,“哎哟,瞧瞧,果然一个是令妃身边儿的女子,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巧言令色,可真会说话儿。”
玉叶已是快将嘴唇咬出血来。
玉蕤忙攥住玉叶的手,两人一起叩头:“皇后主子才是六宫之主,奴才等虽分在永寿宫里,却一体都是仰承皇后主子的教导。”
四卷48、恨得牙根儿痒痒()
回到承乾宫,回忆起之前永寿宫的情形,那拉氏按捺不住的愉快。
从前她是摄六宫事皇贵妃时,有些事还不能单独做主,总要问皇太后,问过皇上,甚至要问过内务府大臣方可行事。可是这会子她已经位正中宫,且已谒陵,告祭给了历代先帝,这个位置便是稳稳当当的了,她这才真正握稳了皇后的权柄去,做事才有了杀伐决断的魄力去。
她早想这样好好整治永寿宫去,这一回终于多年心愿得偿。
塔娜含笑送上奶茶,“主子利用舒妃遇喜的事儿来打击令妃,果然叫令妃病倒了。令妃若不病倒,主子还没有今儿这样处置永寿宫的口实。该说令妃病得时机真是好。”
那拉氏勾起唇角,“皇上此次出巡,为的原本就是本宫继立中宫,谒陵告祭列祖列宗,故此就算有人该有孩子,也只该是本宫。洽”
“结果怎么都没想到,皇上竟然把舒妃叫去了。本来唯有本宫独享与皇上相处,却叫舒妃给抢去了。结果回到宫里来,该有孩子的本宫空着肚子,舒妃却有了!”
“本宫刚刚正位中宫,又刚刚告祭完祖宗,正是本宫在这六宫之中地位达到顶峰之时……回到宫里,六宫皆猜测,便是咱们自己宫里人都盯着我的肚子看——结果,本宫的肚子还是空的,倒是舒妃有了孩子!这便谁猜不到,那三个月里,皇上事实上是给谁恩宠更多?!钤”
那拉氏越说越气,紧紧攥住指头,闭上了眼。
在这后宫里,她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当上皇后,终于不用在屈居旁人之下,可是在她的刚刚册封的时候儿,却是舒妃有了孩子!
这叫她忍不住想起当年。孝贤皇后刚嫁入潜邸,结果却是大婚次月,传出当时还是普通格格的哲悯皇贵妃先遇喜的小心来!
她不愿意拿自己跟孝贤比,可是前后的事儿却偏偏这样巧合。皇上一向打压正室,她从前喜闻乐见,可是她却总觉着这样的事儿本不该轮到自己身上。
可是舒妃的孩子就是这么来了,她遮不住、盖不住,还得打掉牙齿和血吞,言笑晏晏陪着皇上一起乐!
——谁让她是嫡母啊?
此次出巡谒陵,塔娜是跟在那拉氏身边的,她知道主子的苦楚。即便皇上出巡在外,巡幸之处多为名寺宝刹,便是途中行宫也多是寺庙,更有正定府等地的阅兵,故此皇帝在这些行营之中都是独居,并不召幸那拉氏和舒妃中的一个。
可是这三个月算下来,皇上也总归与舒妃在一起的夜晚居多。
逼到绝处,主子熬不住,便索性拿起祖宗规矩,以皇后正妻的身份,每当舒妃侍寝的夜晚,便到皇上的寝殿外跟敬事房的太监一起算时辰、叫起儿。
那些时候,舒妃仓促入内,旋即便仓促而出,便是一向端庄矜持的名门闺秀,也终于在走出皇上寝殿之时,盯向主子来时,两眼掩藏不住的怨恨。
可惜祖宗规矩就是规矩,舒妃被打断好事,出来却还要向皇后谢恩,叩谢皇后以妇德教导。
四卷49、以绝后患()
这些出巡路上的事,这点子只存在主子和舒妃之间的心结,外人都不知晓,也只有皇上和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奴才方知道罢了。
主子是看令妃不顺眼,可这是多年的宿怨,倒是没那么不共戴天。终究令妃那样的出身,加之没有孩子,怎么都威胁不到主子今日的正宫之位去。
可是舒妃却不一样了。凭舒妃的家世,在皇太后心中的地位,如今再多了一个孩子……主子心中的惶恐才会那样甚,才会那般在途中便沉不住气了。
主子与舒妃之间,这会子倒真成了势不两立去洽。
若叫舒妃生出一个皇子来,难说皇上和皇太后不趁势进舒妃为贵妃、皇贵妃去!到时候主子的中宫之位,便将受到最大的威胁。
可是舒妃命好,这会子有了身子了。主子便是窝了一肚子气回宫来,也一时暂且不好拿捏舒妃去。若舒妃肚子里的孩子有半点闪失,便人都会怪在主子头上去,那主子等了二十年好容易来的皇后之位,说不定便也没了呢。
到时候别说皇上,就连皇太后也不会原谅主子吧。
主子这一口气忍不下,幸好这会子令妃病倒,倒是正好趁着这个理由给发出来了钤。
塔娜也道,“主子好歹暂且忍那舒妃一时,等她孩子生出来,咱们再算账不迟。这会子先趁机杀杀令妃的威风也好。”
那拉氏深深吸气,“令妃倒也罢了,这回本宫处置完,她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倒是她宫里哪个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十几岁,年岁不大,就那么伶牙俐齿,倒比令妃身边儿那个掌事儿的女子更为老成。”
塔娜想了想,出门又去问了问宫里其他几个女子,这才回来禀告:“……奴才从前只知道她叫玉蕤的,因年岁小也没怎么留意她家世。这会子奴才也是才知道——主子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那拉氏便一皱眉:“怎么,她的家世还有什么说道?”
塔娜轻哼一声:“原本没什么说道,她家并非内务府旗下世家,故此她进宫有几年了,奴才们也没留意过她——可是这会子,她的身份却是不一样了。”
那拉氏一挑眉,“怎么说?”
塔娜抿了抿唇,“她阿玛是德保。”
“德保?哪个德保?”那拉氏不由得眯眼看过来。
满语名,重名甚多,便是这德保,朝中也另有几个。
塔娜便笑了,“便是去年顶替了傅恒,新擢的那个总管内务府大臣德保啊。”
那拉氏也吓了一跳,“是他?他才三十二三岁,竟然有了这么大一个丫头?”
塔娜点头,“奴才也是因为他的年岁,故此全然没往这儿想过。刚才问清楚了,奴才也是吓了一跳。”
那拉氏一拍桌子,“怪不得今儿这丫头伶牙俐齿,便是当着本宫的面儿说话也毫无惧色。一句一声的,倒是将本宫都给噎着。一看倒像是个家里头有些分量的。你这样一说,便正好对上了。”
那拉氏不由得抚着手中那串碧玉的十八子冷笑,“这是令妃的助力。得剪了,留着是后患。”………题外话………
明天见~
四卷50、原来是他()
塔娜听了一怔,“主子是要除了那小丫头?只是这会子永寿门已是封了,那小丫头出宫来也不容易,咱们便是拿捏她,怕也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成事。し”
那拉氏唇角轻勾,“本宫拿捏她一个小丫头作甚?她年纪还小,这会子在宫里也还是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本宫真正在乎的,是那个德保。叫永寿宫有个内务府总管大臣当左膀右臂,这总归对本宫不利!”
塔娜有些为难,“只是那德保虽然年轻,可是做事倒也素来谨慎……”
那拉氏却走了一会子神,缓缓念叨,“德保?你这样说,本宫倒是想起来了。这次皇上带咱们出巡,随驾伺候的内务府大臣,不就是他么?”
塔娜回想一下,便也点头,“正是。”
那拉氏便忍不住迭声冷笑,“……那舒妃那一应的吃穿用度便都是他承应的喽?当真够孝心啊,舒妃这一路上的待遇,半点都不比本宫低!”
那拉氏笑罢,便是将指节敲在桌面上,当当有声,“原来该是你的冤家,怎么都能撞上,我说这一路上内务府怎么对舒妃那么孝敬呢。我还以为是皇太后的授意,后来或者是舒妃有了身子的缘故,如今看来,却反倒有可能跟永寿宫有关……”
那拉氏眯起眼来,抬眸望向塔娜,“看来令妃和舒妃,当真私交不错啊!”
醢
婉兮这会子一病,便连皇太后的寿宴都无法参加。
皇太后寿宴上,今年的人还格外多。皇帝自十二年十二月那会子定了“庆贺皇太后寿辰,许二品命妇入班”,除了往年寿宴上的六宫嫔妃、宗室福晋之外,这便又多了二品以上的命妇。内务府筹备各项,一时忙得也是地覆天翻。
寿宴前日,皇后那拉氏亲自检视寿宴筹备各项。
世上凡事都讲规矩,宫里便是这世上规矩最严的地方儿,一应用度,大到座位的排列次序,宴桌摆设的张数、规制,桌袱和椅袱的颜色、绣花;小到一个汤匙儿的釉色花纹,都是要严格区分等级的。
便如宴会上最显眼的瓷器,便是皇太后、皇帝和皇后用黄釉盘碗,贵妃和妃只能用黄地绿龙盘碗,嫔是蓝地黄龙盘碗,贵人用绿地紫龙盘碗,常在便只能用五彩红龙了。
便是六宫嫔妃,这盘子碗便这样多的区分,更何况今年还要再加上二品以上命妇,盘子碗的规制就又多了不少,若不熟悉这个差事的,难免出些差错缇。
那拉氏检视这些瓷器也更用心。她看完了旁人的,一样一样倒也满意,最后走回皇后的餐桌前,便不由得笑了。
她看塔娜一眼,塔娜随即拎起一副盘碗便喊,“这盘子碗是谁管着的?”
皇家宴会,瓷器最为要紧,便一向都是分一个内务府总管大臣亲自来管着。
皇后问起,德保闻声赶紧跑上来,远远跪倒。
“回主子娘娘,这盘子碗是奴才管着。”
皇后便笑了,“瞧着眼生,本宫倒叫不出你的名字来。”
德保赶紧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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