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登时满面通红:“你难不成想说,我心里想的是李谙达?”
献春大笑,忙跪倒:“主子切莫多心!奴才的意思啊,是说主子心里想着皇上呢!”
“主子瞧啊,皇上御前伺候的副总管名字叫李玉;皇上在园子里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叫高玉;皇上在热河行宫里‘万壑松风’里伺候的首领太监叫张玉……皇上身边儿人的名字里也到处都是玉。”
“就连皇子们的名字都是玉字边儿,那也都是玉呢。皇上还自称‘玉痴’,主子直接就想到了玉字,那不是想皇上,还能是谁呢?”
。
婉兮红透了脸,却也不想否认,只故意绷起脸来催促:“我名儿已取好了,还不把那个大女孩儿给叫来?!”
献春忙答应一声去了,少顷便带了那女孩儿进来。
那女孩儿因刚进宫,还没有身份,故此并不敢进暖阁,只在暖阁的隔扇门外头跪下了。
婉兮盘腿坐在炕上写名字,抬头瞧出去,一时瞧不着脸儿,便召唤:“快进来。里头暖和。”
献春便也拉着那女孩儿进来。
冬日的阳光清冽透明,穿过玻璃窗格子照进来,随着那女孩儿的身影而明灭变幻。婉兮的手还提着墨笔,笔悬在半空中,鼻尖下对着炕桌上的花笺。花笺上写着她给两个女孩儿取好的名字,正待给那女孩儿看。
可是这一刻,她却忘了名字的事儿,只定定望住那女孩儿,不由得扔了笔便下地去。
“二妞?!”
那女孩儿也怔住,愣神儿定定看了好几眼,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姑娘!”
婉兮如何能想到,这个被献春冷不丁领进来的女孩儿,竟然就是她在家里时候的丫头——二妞!
………题外话………还有。
二卷103、玉叶()
献春也退出去,将暖阁的隔扇门合上。
婉兮抱着二妞哭得一脸的泪:“你怎么也进宫来了?”
二妞抽抽噎噎道:“四年前姑娘进了宫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就总想姑娘,想得直哭。老爷和福晋也是心疼我,就给了银子,叫我阿玛把我领回家去了。”
“奴才家也是内管领下人,故此奴才满了岁数,也得经内务府的女子挑选。奴才记着姑娘从前的话,本来也不想进宫来的。奴才本也想学姑娘的法子,弄蜂子咬自己……可是后来忽然想到,若奴才也进宫的话,就能见着姑娘了!故此奴才便改了主意,这就进来了。”
二妞使劲盯着婉兮看,就仿佛怕忽然又要看不见了似的。
“只是奴才早前也只听说姑娘在宫里当女子,已是皇后主子宫里的掌事儿女子……奴才进宫来之后,还想打听着怎么去找姑娘呢,结果这回被新主子挑中了,却没想到主子竟然就是姑娘!偿”
婉兮进宫四年,两人便已是四年没见了。当年婉兮自己也只是才十四岁,今年连二妞都十五岁了。
婉兮抹干了自己的眼泪,又替二妞擦干了眼泪。
“好了,咱们都不哭了。你进宫来想见我,这回正好到了我宫里,那便当真是好事儿了。”
婉兮捉住二妞的手:“总归我是你的本主儿,等你到了二十,我便提前跟皇上求个恩典,将你放出去。你在宫里只管放心吧。”
二妞破涕为笑:“姑娘,我的命真好!”
婉兮忍不住刮她鼻梁一记:“可不,你的命真是好,连我都要羡慕你了!”
身为内三旗包衣女子,进宫哪里说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呢?不过二妞是当真能有这个造化了。
献春在门外道:“主子,二妞的名字可起好了?”
婉兮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呢。便忙红了脸,叫了献春进来,然后又将炕几上写好的花笺给二妞看:“既进宫当了官女子,便不好总‘二妞、二妞’的叫,我想好了几个名字,要取给你和那个小女孩儿的。那你瞧瞧,你喜欢哪个,就先紧着你了。”
二妞伸脖子去瞧,只见炕几上有五六条花笺,每个上头都有一个名字。
玉叶、玉竹,玉烟、玉霜、玉影……
二妞便笑了:“姑娘可着我选,那我选‘玉叶’可好?”
婉兮托着香腮,睁大眼睛瞧她:“因为这个字最好认?”
二妞大笑,继而绷起脸来严肃地说:“咱们庄子上都是花田,咱们最熟的除了花儿,就是叶。现在姑娘是花儿,那奴才就愿意当那绿叶,总陪着姑娘去。”
一句话又险些说出了婉兮的眼泪来。婉兮伸过手来将二妞抱在怀里,用力点头:“好,你自己挑的,那就一定是好的。那从此在宫里就叫你‘玉叶’了,好不好?”
二妞使劲点头:“奴才可算有个好听的名儿了。从前总是被‘二妞、二妞’的叫,可不好听了!”
献春也在旁边含笑拍手:“玉叶……这名儿真好听。我好像眼前都看着了那空山新雨后,滚着露珠儿的翠莹莹的叶子去。”
二妞也忙起身,“多谢姑姑。”
………题外话………还有。
二卷104、稳妥()
9更
玉叶进宫,对于婉兮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她既名字都取好了,便叫献春也将那个小女孩儿给带来。
小女孩儿眉清目秀,盈盈巧巧,婉兮看着也是喜欢。便也将那几张花笺指给她看,“可有你?”
那女孩儿认真看了,不由得道:“蓝田日暖玉生烟?”
婉兮微微一怔:“难得你会这句!”
那女孩儿含羞笑了:“回主子的话儿,奴才喜欢‘玉烟’二字。”
婉兮便一拍掌:“好,从今儿起,你就叫玉烟了。”
献春便也过来施礼:“……主子不如也赐我个名儿。奴才现在已是永寿宫的人,倒该用永寿宫的名儿去。”
婉兮便含笑:“别了。你跟她们又是不同,况且我都叫惯了的。刚好不容易能把你的名字叫出口,这若是又换了,回头我该又叫不出来了。”
献春便也没坚持,心下明白主子还是顾虑着皇后那边,便作罢。
献春带了玉烟回屋,婉兮将玉叶留在身边,低声嘱咐道:“我现在有个差事要派给你。你刚进宫,脸儿还生,你便去储秀宫走一趟,想法到前院的偏殿去见了陆小主,就说是我叫她这些日子万万多当心些,别叫人给做了筏子去。”
玉叶听了也微微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婉兮点头:“贵妃忽然旧疾复发,我怕有人故意说是宫里有人下毒。那陆小主便是第一个担了嫌疑的。可是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便需要个面生的人去提醒她。”
玉叶便认真点头:“姑娘放心,奴才这就去。”
婉兮还是一把给拉回来:“你刚进宫来,这后宫又多,模样从外头按起来又一样,你怕是还没去过储秀宫;更没见过陆小主的模样。”
玉叶便笑了:“可是奴才认得字,这宫门尚不是都有陡匾呢么!陆小主就算奴才不认得,可是奴才会听音儿,等进了储秀宫后定然听准了是哪位,奴才再说话就是。”
婉兮便笑着松了手。
原本她只是想找宫里新来的女孩儿,利用脸生,在这个时候去储秀宫传个话。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不过幸好这个女孩儿竟然是二妞,她便自然放下心了。
玉叶到储秀宫的时候,储秀宫里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儿。
皇帝在寝殿里看望贵妃,皇后等一众主位便也都一同陪着。
各宫主位带来的女子便都候在殿外,或者站在廊下避风,或者寻到茶房去寻一碗热茶了。
玉叶仗着脸生,便闷头朝左右偏殿走去,直到确定了听见有女子清清楚楚地叫“陆小主”的时候儿,玉叶才叩门求见。
且说在寝殿里,皇帝自在暖阁里握着贵妃的手。皇后及各位嫔妃都在暖格外陪着。
皇帝亲传来了太医院的医政、从前给贵妃看病的张梦准,以及后来的郑良,并传了这几个月来的脉案,亲自一页一页查看。
郑良偷偷给贵妃用的虎狼药自然是不敢写在底档里,故此皇帝能看见的也还都是从前那些温和调理的方子。皇帝便不由得皱眉:“这些方子倒也都是合宜的,怎地这突然说复发就复发了呢?”
二卷105、遗愿()
10更
贵妃自己倒坦然,只捉了皇帝的手,絮絮地诉说着这些年的情意,还有乞求皇帝照料她母家……一切听起来,都已是言身后事。
皇帝也不由得难受,攥紧了她的手:“你别跟朕说这些话。你不会有事的,朕定想法子救你。”
贵妃却是含笑摇头。
尽管形容已然枯槁,可是因为又回想起当年的情意,她的面上还是浮现起羞涩的红晕。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在潜邸,妾身曾陪着皇上重辑古琴谱。散落的部分,妾身与皇上不断尝试琴弦,一个音一个音地补回来。”
皇帝也落泪下来:“何止古琴谱,你还陪朕重新辑录了宫中所藏的古铜镜。由你亲自画了纹样,做成盒子,将古铜镜编录成册……”
“这些都是风雅之事,却也都是杂事,朕不能由皇后相陪。因为皇后是贤妻,皇后会劝谏朕应多做些‘有用’之事。”
“朕也不能找娴妃陪朕做。因为娴妃家族是老满洲,她对这些风雅之事压根儿不懂。”
“唯有你……云思,唯有你。不以为朕是做闲事,反倒专心陪着朕将那些琐碎一样一样做完、做好。”
“这些年……尤其是朕登基以来,实在是冷落了你。朕此时想来,实是对不起你。”
贵妃含笑摇头:“得皇上这样的话,妾身已是知足。妾身唯独遗憾,不能再陪皇上多做一些这样的‘闲事’;妾身更没能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妾身着实有愧于皇上。”
皇帝摇头:“那些都是身外之事,不打紧的。朕只希望你能好起来。”
暖阁外,一众嫔妃都有些心烦意乱。娴妃更是起身走了好几个来回。
皇后叹息一声:“倒是难得你与贵妃这些年不睦,此时你还能这样焦急地走几回……倒也不枉贵妃这一生与你相遇一回。”
娴妃忍不住停步回身,望住皇后冷冷一笑:“都这个时候了,皇后还说这话,又是几分意思?!皇后如今这样稳坐,难道不是等着储秀宫的窗户都洞开了,将她直接从窗户顺出去?!”满族丧葬,尸体走窗不走门
皇后不由得皱眉:“娴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挽春不由得上前向娴妃一礼:“回娴主子,皇后主子照料纯主子和六阿哥母子平安,累病了这一年。直到今儿身子还未曾大好,今儿是看贵妃主子,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皇后主子实在不宜与娴主子一样,这般健步如飞。”
“够了……”皇后伸手拉回挽春:“这是什么时候,你又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些话便都不说也罢。”
念春忙扯挽春一下:“别忘了,皇上在里头呢。别跟她置一时的气,回头反叫主子难为。”
皇后闻声回眸,赞许地看了念春一眼。
暖阁内,隐约听见外头的话语声。油尽灯枯的贵妃,眼中闪过一串了然的光。
她伸手攥紧了皇帝的衣袖:“皇上……妾身还有一宗最大的心愿:妾身伴驾近二十年,深知皇上的心愿便是立嫡子为储君。端慧太子故后,皇上直到今日尚未有嫡子,妾身知道皇上心下难安。”
“故此妾身愿以自己这最后的心愿,祝祷皇上和皇后,早生嫡子……”
二卷106、薨逝()
贵妃直到这一刻,最后的心愿竟然还是这个。皇帝眼中也不由得含泪,紧紧攥住贵妃的手:“你……有心了。惟愿,她能明白。”
皇帝又陪着贵妃说了好一起子话,后来是怕贵妃劳累了,这才出来。
皇后忙亲自起身迎上来,瞧见皇帝的眼圈儿已是红的。
皇后便深深叹一口气:“……依皇上看,妾身是否该提前做些预备了?撄”
这里人多,皇帝没多说话,只伸手拉住皇后的手,便朝长春宫走。
储秀宫跟长春宫紧挨着,皇帝进了长春宫坐下,这才叹息一声:“提前做些预备也好。”
皇后也是踉跄两步:“难道当真已经……不中用了?”
皇帝抬眼瞥她一眼:“提前预备,亦有冲喜之意。朕只指望着,该预备的预备了,她反倒就好起来了。偿”
皇后微微一怔,急忙福身:“妾身失言。”
皇帝转头望向窗外:“人,迟早迟晚都有这样一天。总归是今日如何待人,来日也同样被人如何对待罢了。皇后,一应预备的事体,朕便交给你了。念在你们多年相伴的份儿上,你纵在病里,也多用些心吧。”
皇后忙道:“皇上放心,妾身定竭尽所能。”
。
整个正月里,纵然贵妃病重,可是皇帝该出席的重大节项却还都不能停。皇帝依旧如常出席各项庆典,正月十五元宵依旧奉皇太后至圆明园观看火戏。
宫里总归是皇后亲自带着太医院,竭力用尽各种法子施救罢了。
过了元宵节,贵妃的情形不见好转,反倒已是时常陷入昏迷。每一次仿佛都要醒不过来了。
正月二十三,皇帝下旨进封贵妃高云思为皇贵妃。
同日也一并追晋大阿哥的生母哲妃为皇贵妃。
这已是最后的冲喜法子,都是希望贵妃能因为这一进封,说不定一时欢喜,便熬过来了。
可惜进封皇贵妃的喜悦并没能帮油尽灯枯的贵妃再燃火苗,贵妃还是于两日后,薨。
。
因还在正月里,且这是宫中,不宜停尸,故此按着规矩,贵妃在弥留之际便已由内务府派人向外挪。
当贵妃薨了的消息确定传来时,她已然储秀宫寝殿中。
皇帝独自站在寝殿里,望着贵妃曾经的床帐,不由得怔怔出神。
皇后无声走进来,含泪扶住皇帝手臂:“皇上……万万请保重龙体。”
皇帝定定回眸看了皇后一眼,继而点头:“朕没事。贵妃已经不是朕第一个亡故的后宫。在她之前,哲妃走了,仪嫔也走了。朕纵然难过,却早已学会适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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