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祖宗的话,咱们府上这般大,最是不缺闲置的院落了。”王熙凤边说边极快的回想着,忽的灵光一闪,道,“对了,西面倒是有个小院,离薛家太太、宝妹妹住的梨香院亦是不远。不过,那处更偏僻些,也无通往外头的角门,且我记得,那处小院落前后只有七八间房,也不知合适否?”
“挺好的。凤哥儿你今个儿就让人收拾出来,明个儿就让三丫头搬进去。记得布置一间佛室,再让人准备文房四宝。至于禁足的时间,就先一年罢,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贾母闭了闭眼睛,满脸的唏嘘。但愿,她这般做法不会让探春恨她。
“是,老祖宗。”王熙凤答应着。
“老祖宗!老祖宗谢谢您,我一定会好生为老祖宗为太太祈福的,谢谢……”探春泪流满面的向着贾母磕头,虽说她如今这副样子仍有些有碍观瞻,却因着她那双透着希望的大眼睛重新绽放了生机。
贾母深深的看了探春一眼,略带赞许的点点头,也许是她先前想岔了,探春的资质半点儿不比早些年入宫的元春差。将来……罢了,还是先将这事儿抹平了再说罢。
“三妹妹的事儿了结了,咱们就来说说二太太罢。”王熙凤并未给诸人平复心情的时间,径自说道,“二太太自然也是有错的,不说旁的,单是珠大嫂子之事,二太太恐怕也要担负一些责任罢?毕竟,珠大嫂子同我不一样,我打从进门后,就不曾同大太太住在一起。即便我犯了错,也无法连累到大太太。”
“照你这么说,你犯了错,也要算在王氏头上?”贾母刚升出了点儿感概,就被王熙凤这话给彻底弄没了,“王氏还真是冤。”
“可不是?我倒是觉得,珠大嫂子、我,还有打小养在荣禧堂的兰儿,对了,还得加上赵姨娘等人,都是二太太的责任。”王熙凤虽不曾言明王夫人管教不严,可她的话里就是透着这个意思,“不过,二太太如今已经病倒了,老祖宗纵是苛责,也还请延后罢。再不然,我和三妹妹愿意替二太太承担所有处罚。三妹妹,你说是吗?”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探春说的。
探春重重的点头:“我愿意替母亲恕罪,不若老祖宗将我一年的禁足期改成三年罢。待三年后,也无需立刻放我出来,只消看我的诚意,再另行决定。”
贾母看向探春的目光愈发的充满了探究,不过她却没想过要立刻追问,只想着待事儿都冷下来了,她再往西院去一趟,反正即便禁足也没人敢拦她。当下,贾母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好,你有如此孝心,老祖宗很高兴,就按你说的去办罢。”
“那我呢?老祖宗打算让我作甚么?”
“你甚么也不用做,即便也有过错,只要能将这事儿彻底掩过去,我就免了你的一切罪责。”贾母很是大方的摆了摆手,眼角却微微瞄向了贾赦、贾政二子。心下不由的思量着,王熙凤至今都不曾提到他俩,是因着觉得他俩的罪名更大,还是压根就不打算追究他俩的责任?
“那二太太的事儿也算是了了,我的事儿老祖宗做主免了。剩下来的,也就只有珠大嫂子了。”王熙凤这话不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纨身上,更是让贾母略松了一口气,心道王熙凤果然至始至终都不打算追究贾赦、贾政的责任。
却听王熙凤又道:“珠大嫂子所犯之错主要有仨:其一,无事生非,教唆旁人。其二,隐瞒真相,意图害人。其三,顶撞婆母,致其病重。如此种种,单一句不知事情会变成这样……珠大嫂子您觉得说得过去吗?”
李纨死死的咬着嘴唇,她虽不如王熙凤等人来得精明,可到底她也不算蠢笨不堪之人,旁的不说,就先前那些情况,看也该看明白了。没见到旁人面对诸多罪名、惩罚都选择了欣然接受,即便王夫人并不在此,贾政也不曾辩解。倘若她选择为自己辩解,恐怕刚一开口就已经落了下层。
最重要的是,王熙凤所说并无明显的错误!
“咱们一件一件的来说。头一个,最初来源于珠大嫂子对我莫名的敌意。当然,那点儿敌意根本就不算甚么,我是绝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惜,珠大嫂子虽是挑事之人,却同样也是记仇之人。在这件事情上,我并未受害,所以略过不提,可因着我俩之间的些许矛盾,就迁怒到了三妹妹身上,同时也坏了二太太的大事。”王熙凤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着李纨面上的神情,见她虽面如死灰,可眼底里隐隐闪过一丝怨毒,当下心里掠过一阵讽刺。
这人,永远学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错误,而是习惯性的将一切错误都归咎到旁人身上。想着前世,荣国府被抄家,朝廷却因着李纨寡妇奶奶的身份,最终不仅赦免了她的罪,更是将她的嫁妆体己物皆归还,同时还免了贾兰的罪,母子俩带着不菲的钱财回到祖籍金陵潇洒度日。那个时候,李纨可曾想过,她的亲人们正生死不明?即便她无力救出获罪之人,那巧姐呢?宝玉呢?惜春呢?可曾想过稍微拉拔一把?
“既这事儿牵连到了二太太、我和三妹妹,那就由珠大嫂子给我们几个诚恳的道歉罢。我和三妹妹只需口头上的道歉,而二太太,还请珠大嫂子待她清醒之后,跪在她跟前直到求得她的原谅,如何?”
李纨霍然抬头,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贾母道:“照凤哥儿说的去做!”
这话一出,李纨纵是再惊愕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照办。依次向王熙凤、探春二人低头认错,虽说仅仅是口头上的,可那种屈辱却足以将她逼疯。然而,除了李纨本人之外,所有人皆认为这点儿惩罚已经够便宜她了,没有人能够体会她心中的那份屈辱。
王熙凤又道:“第二件事儿,隐瞒真相意图谋害三妹妹,当然,三妹妹如今安然无恙却是事实,所以珠大嫂子仅仅是意图谋害,而没有成功。我是认为,都要害人性命了,光道歉肯定不管用罢?要是我,我就会要珠大嫂子赔我诸多头面首饰金银珠宝,嫂子您觉得呢?”
李纨再度惊愕异常,这是打算让她出一笔钱?不对,听王熙凤这口气,恐怕不仅仅是一笔钱罢?只怕没个一两万根本拿不下来。
“至于数目……”王熙凤忽的住了嘴,只拿眼看向贾母,“老祖宗,您说到底该赔多少?我倒是觉得,咱们都是一家子,没得谈钱伤感情,不若多出些首饰摆件之类的,既风雅又实惠。”
“可以,这事儿就交给我罢,回头我让鸳鸯直接送去西院那头。”贾母忽的开口道。
“哟,听老祖宗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哟……珠大嫂子您为何坑的不是我呢?要不然,这好东西哪里能落到三妹妹头上!”王熙凤瞧着正堂里的气氛愈发的凝重了,忙笑着开口打岔道。
“胡闹!”贾母嗔怪的道,“赶紧说最后一件,我瞧着凤哥儿你说的都很妥当。”
李纨登时面色大变,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死死的握成了拳。这档口夸赞王熙凤做事妥当,岂不是让她最后一个罪名落到了实处?想来,无论王熙凤对她如何处置,她都只能含泪接受。
“老祖宗,最后一事恕我无法处理。”谁也不曾想到,王熙凤竟忽的说了这话。见诸人不解的望了过来,王熙凤只无奈的摊手解释道,“顶撞婆母也就罢了,可致使二太太病重……如今是病重,可之后呢?若是大好了,那自是无妨,大不了就让二太太多费些心神好生管教儿媳妇。可若是……这事儿我无法给出建议。”
是了,建议。
至始至终,王熙凤都说是给的建议,只不过因着前头那些处置相当得妥当,这才让人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交予王熙凤处置的。其实不然,王熙凤虽给出了建议,贾母却是可以选择采纳亦或不采纳,比如探春一事,贾母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可李纨之事……
“老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李纨终于醒悟了,从最初只是想要王熙凤难堪,到后来让王夫人丢人现眼,再到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意图逼死探春,最后更是为了摆脱罪名不惜在王夫人面前同探春大吵大闹。她真的错了,可前面这些事儿尚且可以抹平,最后一件……
“知错了?哼,那你就去王氏身边贴身伺候着。只要她大好了,以往的事情就揭过不提,至少我老婆子不会再秋后算账了。”贾母这话说得格外坦荡,可问题是,王夫人若是大好了,还愁没人收拾李纨?
李纨听懂了,却无可奈何。
又听贾母道:“凤哥儿,你说旁人,却不曾说我这老婆子。”
“哟,瞧老祖宗这话说的。您是咱们荣国府的老祖宗,是京里头出了名儿的老神仙。可有听说过神仙还能犯错的?定是不能,纵是发生底下人作乱,那也是他们的错,老祖宗您这两日可是受累了。”
王熙凤这话听在旁人耳里也许觉得格外矫情,可贾母却是笑得愈发开怀了,直道:“还是凤丫头好,凤丫头最懂我了。回头你们这些人都离我远着些,我只要凤丫头在跟前陪我说话解闷儿!”
贾赦、贾政俩兄弟对视一眼,随后一齐跪下附和贾母的话。又听贾赦忽的道:“琏儿媳妇儿方才那话虽没错,却把我给漏掉了。母亲,我也有错,回头我让邢氏拿些上好的药材送过来,就当是给二弟的赔礼了。”
“多谢大哥。”贾政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事情已这般了,他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都落了一层。与其再跟贾赦歪扯,他更希望早些将事情撕掳清楚,好尽快脱身。
见到俩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不佳,贾母也就不作强留了。只王熙凤一人留下来安排西边小院落的事儿,探春则是回到后头抱厦里养病兼养伤,其余诸人皆陆续离开。
归整院落一事其实简单得很,虽说是闲置已久的院落,可事实上所谓的闲置仅仅是没有主子罢了,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婆子却是不缺的,因此收拾起来并不难。探春本人身边也有奶娘和大丫鬟伺候着,收拾行李也容易。王熙凤又另外拨了四个二等丫鬟予她,却是直接让人去了西边院子里,毕竟粗使丫鬟比不得二等丫鬟,仔细收拾一番,也好明个儿搬进去。最麻烦的恐怕是佛室了,这橱柜佛案倒是都有现成的,唯独这佛像……
“老祖宗,明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偏佛像又是必须挑日子特地去请的。您看,是不是让三妹妹搬过去后,先抄写佛经,待佛像请过来了,再让她礼佛?”
贾母连着几天劳心劳力,早已不想管这些破事儿了,听王熙凤说的在理,只摆了摆手,让她全权处理。
待料理了好了一切,王熙凤去后头抱厦里瞧了瞧探春,却不曾想到赵姨娘尚在她房里。愣神的同时,王熙凤却见探春暗中向自己使了个哀求的眼神,顿时心头苦笑一步,怕是李纨隐瞒了探春真相,探春又同样隐瞒了赵姨娘真相罢?想着明个儿探春就要去西院那边了,王熙凤只叹息一声,遂吩咐人再去请个大夫过来,好歹也要给探春看看额上的伤。
别过了探春,王熙凤带着等候在外头多时的紫鹃,一齐往荣禧堂而去。不想,主仆二人尚未走出垂花门,就听到了一阵争执声,却是贾赦和贾政。
“……你敢说同你无关?你敢说你至始至终都不知情?你敢说你就没存旁的心思?你你你,你太过分了!”是贾政愤怒到几乎结巴的声音。
“我怎样同你有关?呵呵,对,你说的很对,我就是想让你难堪,才特地同意了将迎春改成嫡女。要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不过你媳妇儿能想出这种跟探春做戏的事情来,我还真没想到。可那又如何?假戏真做呗,探春没这个本事,我有呢!身为伯父,我怎么能不伸手拉拔她一把?如今,瞧瞧多棒呢,探春也是嫡女了,你媳妇儿却气得吐血病重。啧啧,不过你那儿媳妇也真的是个人物,比我儿媳妇强多了,至少我儿媳妇儿没胆子顶撞婆母,更没能耐将婆母气死!”
“你胡说八道!王氏还没死呢!”
“快了快了,你莫着急,估计也就这两日罢,毕竟人在做天在看。我瞅着你媳妇儿的气数也该到了,谁让她坏事做绝呢。倒是你……咳咳,当然二弟你是正人君子,不过正人君子更得守妻丧呢!二弟你这么正直的人,好歹也要守个三五十年的罢?或者跟咱们那妹夫学学,立誓终生不娶,那才是真君子!”
“你住嘴!我为何要立誓终生不娶?不对,王氏她还没死呢!”比起贾赦的四平八稳,贾政几乎要被气得跳脚,“你别以为年长我几岁就可以胡作非为,要是王氏真的死了……”
“那也是被你闺女、儿媳妇儿一道儿气死的!”贾赦才不惧他,径自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你可不能将这事儿赖在我身上,我可没去过你那儿。再说了,当初张氏过世,明明是因为瑚儿早夭郁结于心才病逝的,你非说那是因为我宠妾灭妻将人逼死的。放屁!老子甚么时候宠妾灭妻了?老子屋里就没一个妾!”
贾政面色大变,似是完全不曾想到贾赦竟会忽的提起这般久远的事情,且还是当着诸人的面。哪怕贾母此时不在,可邢夫人、迎春,以及诸多丫鬟婆子却是都瞧着的,更别说他们如今就站在荣庆堂之外,贾母迟早会知晓今个儿的事情!
“大哥您今个儿又吃酒了罢?我还有公事要办,改日咱们兄弟俩再聚聚。”
“哼,心虚了?没底气了?我再送你一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就你和王氏那德行,迟早遭报应!对了,假如王氏她死了,不用你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一定会将所有事儿都捅出去!哈哈哈,二房书香世家出身的寡妇奶奶谋害婆母喽!哈哈哈哈哈……”贾赦狂笑着扬长而去,一旁的邢夫人半个字都不敢说,赶紧拉起迎春追了上去,丫鬟婆子们更是低头疾走,不一会儿,大房诸人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除了躲在垂花门边上的王熙凤主仆二人,以及先前嚷嚷着有公事要办的贾政。不过,待贾赦等人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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