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从丁点大到长大如今这般,我怎么会害她!我真的只是想岔了,我没有恶意!”
贾母冷冷的看着李纨,间或往王熙凤站立之处望了一眼,见后者只是一脸的茫然无措,又转而看向李纨:“妯娌之间的口舌之争没甚大不了的,可后来呢?你说你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了,那就将中间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别每一句都攀扯到凤哥儿!”
“我……”李纨哭声一顿,其实她口口声声的道歉,再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将责任往王熙凤身上推,只是她空有满腹才华,却既无胆量又无手段,在愣了片刻后,终是狠狠的闭了下眼睛,咬牙将一切全盘托出,“是我!我知晓太太对于大太太认下二妹妹为嫡女一事相当不满,也打听到凤哥儿替太太出主意,让太太也认下三妹妹为嫡女,可这只是做戏,太太会让三妹妹到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言辞拒绝。这样一来,面子、里子就都有了。之后,我就趁着无人时,教唆三妹妹应下此事,好给太太难看,让太太对凤哥儿不满,甚至厌弃了她。”
王熙凤不由的张大了嘴,满脸的不敢置信。
其实,王熙凤也不是完全没有猜到此事,毕竟以探春的性子,若无人教唆的话,未必敢正面同王夫人作对。可能跟探春私下见面交谈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贾母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惜春太过于年幼,迎春跟随邢夫人住在东院,那么剩下来的也就唯有李纨了。当然,这全部都是猜测,且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教唆探春的,不是主子,而是某个胆大的下人。若是如此的话,那就没法推测了。更别说,也有可能是探春自己想岔了,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教唆她。
事实上,即便王熙凤认为李纨有教唆探春的嫌疑,却也不曾料到李纨的想法竟是那般复杂,复杂到让她无话可说。
“凤哥儿。”贾母忽的唤了王熙凤,这下王熙凤却是不得不说了。
“老祖宗,那一日我的确同珠大嫂子拌了两句嘴,可前前后后,真的只有两句话。我承认当时我的态度有些不大好,是我对珠大嫂子不敬,这事儿我道歉。”王熙凤极为诚恳的道了歉,心下却忍不住腹诽着,本就是李纨先开的口,以自己的性子能不还嘴?当然,这也不能否认自己原就看不上李纨,要不然若是贾母或王夫人说了那话,她是万万不敢直接嘲讽回去的。
“只这些?那三丫头呢?”
“三妹妹……”
“珠儿媳妇儿,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不怕你恼,就你那点儿算计,在我老婆子跟前压根就不够看!”贾母死死的盯着李纨,若说她是看不惯王夫人,可却还没有恨不得王夫人去死的地步。要知道,一旦王夫人出了事,贾政至少要守一年妻丧。且看贾赦就知晓了,续弦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原配的,再说了,王夫人是王家嫡长女,同王子腾是嫡亲的兄妹,一旦断了这门亲,二房算是彻底没了同大房的一拼之力。因此,王夫人绝不能死,至少如今不能。
可反过来说,李纨却是无关痛痒之人。
“我说,都是我的错……”这话才刚一出口,李纨就得到了来自于贾母的森然眼刀子,立刻压下了到了嘴边的道歉之话,快速的将出了后头的事情,“三妹妹听我的话,果然在次日改了口。我原想着以太太的能耐,纵是三妹妹改了口,也定能将事儿圆回来。且太太是个慈悲人,顶多也就责骂凤哥儿、三妹妹几句。可我不曾想到,这事儿竟成了真。我怕了,我担心三妹妹会记恨我,故意隐瞒了这事儿,还在她跟前说了好些个难听的话。我……”
“你是想趁机逼死三丫头,对罢?”贾母冷冷的看着李纨,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且不说嫡庶之争,你就是打算用言语逼死三丫头。这样,三丫头死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是罢?”
“不不,我不是……”
“住嘴!你还说你不是狠辣之人,我看你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教唆小姑子,意图逼死小姑子,这些也就罢了,你可曾想过,今个儿若是三丫头真的死了,这事儿要如何收场?的确,旁人必不知道你的谋划,只以为你是无辜之人,那事儿就会落到王氏头上,落在我荣国府的头上!你个蠢妇人,你这是在拿荣国府的声誉开玩笑!”
李纨彻底瘫倒在地,她娘家人口简单,家境也不算富裕,加之她打小就饱读诗书,即便偶尔得闲了,也是忙着做女红。别说后宅的弯弯绕绕了,她甚至连管家理事都做不好。哪怕二房对外一直说,因着她是寡妇奶奶才将管家的事儿暂时交给王熙凤管理,可事实上,在王熙凤嫁入荣国府之前,她也不曾捞到了管家的事儿!
不是不想,而是她不会。
头一次,她恨上了教她诗书经纶琴棋书画的娘亲,倘若她也有王熙凤的本事,是不是日子就会好过一些?旁的不说,当初贾珠之所以病倒,一方面是念书太辛苦的缘故,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贪恋美色以至于身子骨亏空了。若她当时能强硬一些,镇住那些美妾通房……
“三丫头,你有甚么要说的?”贾母也算是公允了,虽说她确定李纨并不敢欺瞒她,却仍询问了探春。
探春打从一开始就软瘫在地上,不曾说过哪怕一个字。及至听了贾母这话,才微微抬头,一脸空洞的望着贾母:“老祖宗……”
“唉,你这孩子,说罢!老祖宗听着呢。”
“老祖宗,珠大嫂子害死我了,她真的害死我了。”探春原是无声的落着泪,直到贾母柔声询问之后,才忽的放声大哭,“我原就不曾想过要攀高枝,我只是想着好生孝敬太太,做个乖巧的女儿。是珠大嫂子……我完了,我彻底完了。太太若是大好,她也不会再原谅我了,若是不好了,那我就只能给她偿命了!”
稚女绝望的哭泣声回荡在正堂之中,一时间,诸人皆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好半响,贾母才唤了王熙凤到跟前,道,“凤哥儿,你素来极聪慧,且这事儿虽不是你的错,追根究底,却也是因为你而起。你好生想想,可有法子掩了此事。”
第066章()
掩了此事?
王熙凤低头苦笑不已,偏贾母这话说得也确实不错,在这件事情上,她并不全然是无辜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掩了此事谈何容易?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王熙凤才抬头望向高座上的贾母,一面思量着一面慢慢的开口道:“老祖宗,事儿已经如此了,想要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那是不可能的。正如老祖宗所说,这事儿不独独是珠大嫂子的错,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亦不算是全然无辜的。既是要处理此事,那就索性撕掳个清楚罢。”
贾母在王熙凤思索之时,并未开口催促。事实上,她也在苦苦思索良策。不得不说,这事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要一床被子轻轻松松的掩了去,那是绝不可能的。为今之计,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的降低影响,保全大部分人。
因此,在王熙凤说出法子时,贾母明显的皱了眉头,相当不悦的道:“凤哥儿,我是让你想法子掩了此事。”
“是,可老祖宗您也能够想到,这事儿已经无法彻底掩盖了。”王熙凤上前几步,与李纨、探春并列,不过她却是不曾下跪,仅仅是向着贾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左右事儿已经如此了,老祖宗不妨听我一言?”
“说罢。”
“整件事情中,要说真正无辜之人,恐怕唯独只有四妹妹了。既如此,可否让四妹妹回避一下,我想着,不如让她去我院子里,同巧姐玩一会儿?接下来的事儿,也许不怎么适合她听。”
在旁人以为她一开口就会针对李纨之时,王熙凤却出乎意料的先说起了真正无辜之人。诸人虽诧异,却也不曾表示反对,尤其贾母后知后觉的想起,惜春并非荣国府之人,虽说她几乎不回宁国府,可万一她如今记着事儿,等长大后回去一说……当下,贾母便道:“鸳鸯,唤个稳妥的人将四丫头送去凤哥儿院子里。”
鸳鸯应了一声,走到惜春跟前牵起她的手,走出了正堂。不多会儿,鸳鸯就回来了,在贾母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贾母再度将目光落在王熙凤面上,道:“凤哥儿你继续。”
“是。”王熙凤微微颔首,侧着头看向邢夫人和迎春,“这件事儿其实是因为大太太想要将二妹妹记在名下而引起的,可无论是大太太还是二妹妹,都没有任何的恶意,也不会想到后面竟会发生这般出乎意料的事儿。所以,我认为大太太、二妹妹也是无辜之人。老祖宗认为如何?”
“自然是的。”贾母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可挽回,又或者是王熙凤通体的自信安抚了她,贾母反倒是觉得轻松了一些。其实,出了事情并不可怕,哪怕产生了恶果,也好过于未知的恐惧。
“接着,咱们来说三妹妹罢。”
贾母一阵愕然,她以为按照方才的说辞,王熙凤下一个会说自己,亦或是贾政,怎的……
“三妹妹不单单无辜,她还险些丧命于此。”王熙凤不是没有发现贾母面上的愕然,却仍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她本意并不是高攀,只是被人唆使。之后,二太太的反悔,亦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不过,最让她不曾料到的是,二太太竟是将选择的权利给了她,这里头意味着甚么我就不多说了。对了,也许三妹妹还不知晓罢?大老爷昨个儿就去了东府,你和二妹妹都已经被记在了族谱之上,无可更改。”
探春霍然起身,却因着浑身脱力的关系,再度整个人摔倒在地。好半响,她才猛地回头死死的盯着李纨,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足以将李纨灼穿:“珠!大!嫂!子!你很好,真的很好!”
“果然如此。”王熙凤长叹一声,这真的是她疏忽了。
她原只想着看王夫人丢脸,又从贾琏处得知,贾赦已经将探春为嫡女的消息传扬了出去。因此,她并不怎么担心探春。以王夫人好面子的性子,她非但不可能苛待嫡女,将来更是不得不为探春寻一门好亲事。嫡女极少为妾,探春又是从庶女改到嫡女的,王夫人但凡还要脸,就只能将探春嫁给相似的人家为妻。探春将来也许不能高攀,可寻个门当户对或者稍微次一等的人家为嫡妻,却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嫡女该得的嫁妆,荣国府都是有定例的,
至于王夫人会不会特地寻一门外表看着极好内里却不怎么样的亲事,却是不一定了。且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当初,贾珠和李纨倒是郎才女貌羡煞诸人,最终却是贾珠早亡,李纨守寡。就连贾琏和她,前世不也落得那个下场吗?再一个,阴私是那么容易打听的?王夫人若只是为探春寻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尚且要费不少力气,若是真的一心想挑一门看着极好内里极差的……累不死她!
事实上,在王熙凤看来,自个儿有本事有陪嫁,这就够了。娘家嘛,扯虎皮当大旗就可以了,真要是出了事指望娘家,那只能是痴心妄想。君不见贾敏死后,荣国府还苛待她唯一的骨肉呢。探春若为嫡女,绝对会比身为庶女时过得更好,至于想要事事完美,还是做梦比较快。
可王熙凤万万不曾想到,探春完全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
“是了,当日三妹妹尚未做出选择,就晕厥了过去,而后赵姨娘也跟着照顾去了,后来发生的事儿,你确是不知晓。”王熙凤叹息着道,她光想着以探春的心性,只要注定能成为嫡女,一定能将日子越过越好,却完全没有料到,因着那些阴差阳错和李纨的刻意隐瞒,导致探春全然被蒙在了鼓里。
“我已经上了族谱,我是嫡女了?”探春听了王熙凤的话,抬头看着她,语气里已没有先前的怨毒,只有一丝茫然和不敢置信,“琏二嫂子,你真的没有骗我?”
“这事儿是大老爷说的。”王熙凤自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可问题这事儿也不是她去办的,她还真的不能给予保证。
贾赦斜着眼瞧了探春一眼:“我要是骗你,我立马去死!”
“胡闹!”贾母登时勃然大怒,“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三丫头也只是没料到会这样,她又不是故意不信你!”
探春战栗了一下,忙道:“我信,我信,我当然信……”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却忍不住再度落下。若是早知道自己昨个儿就是嫡女了,她今个儿又如何会闹上这么一出?只需老老实实的待着,恭恭敬敬的伺候王夫人,纵然王夫人会训斥她,却从不曾打骂她,熬上几年订了亲出了门子,她不就有好日子过了吗?何苦,何苦!
“我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吗?”得了贾母的点头应允,王熙凤再度道,“正如我们所见,三妹妹虽也有过错,可到底也受到了不少的伤害。加之她到底仅仅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纵是偶尔有些小过错,也应该给予原谅。我思量着,不如三妹妹禁足,全心抄写佛经,为二太太祈福。”
这话一出,诸人都有些呆了,尤其是探春。
贾母望了探春一眼,轻易的看出探春眼底里那一丝期望,心头不由的一软,轻叹着道:“替王氏祈福也确是要紧,不过如此一来,三丫头还是别住我这儿为好。凤哥儿,咱们府上还有哪处安静的院落?”
王熙凤愣了一下,旋即心头大喜。贾母这话,初听之下仿佛是厌弃了探春,可细细一琢磨……倘若探春仍然住在荣庆堂后头的抱厦里,又如何能得一片安宁呢?旁的不说,万一将来王夫人大好了,总不能拦着王夫人不让她来荣庆堂罢?更别说荣庆堂原就是人来人往的,都不需王夫人亲自动手,知晓派几个人在探春房门口嚼舌根,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可若是像贾母所说的那般,寻个偏僻安静的小院落,之后只要打着贾母让其禁足的名头,就可以拦住所有人了。
“回老祖宗的话,咱们府上这般大,最是不缺闲置的院落了。”王熙凤边说边极快的回想着,忽的灵光一闪,道,“对了,西面倒是有个小院,离薛家太太、宝妹妹住的梨香院亦是不远。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