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熙凤忍着浑身的酸疼,照例带着紫鹃往荣庆堂而去,还不忘吩咐平儿继续打听府中上下的消息。也不拘大小事儿,但凡是有异常情况,王熙凤都想知晓。平儿得了吩咐,自是卖力不提,又想着自己早晚要出门子,紫鹃如今是近身伺候的,索性带上丰儿,细心教导起来,也方便等她走后,接手这摊子事儿。
却说王熙凤去了荣庆堂请安,却愕然的发现,今个儿来的人极少。
“今个儿……是我来得早了?”自然是不可能的,王熙凤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掐着点来请安。不迟到已是好了,早到那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你们退下罢,凤哥儿留下陪我说说话。”贾母示意早些就到了几人退下,又将王熙凤唤到跟前,叹息着道,“老二媳妇儿和三丫头都病倒了,珠儿媳妇儿在荣禧堂伺候着,赵姨娘过来照顾三丫头。我又让老大媳妇儿帮着照顾几日四丫头。唉,好端端的事儿,怎就闹成这般了?”
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挑眉笑道:“这原也不算甚么大事儿。老太太您想想,二太太素来身子骨康健,就算有个小病小痛的,想来没两日就能好了,加上珠大嫂子又是个纯孝之人,有她在,指不定明个儿二太太就大好了。三妹妹年岁小,小孩子家家的病得快好得更快,指不定到下半晌就活蹦乱跳了,更是无妨。大太太虽性子木讷了点儿,可这些日子瞧下来,却是将二妹妹照顾得极好的,纵是添了四妹妹,也定然忙得过来。倒是二老爷那儿,多亏老祖宗有先见之明,简直跟个老神仙似的。”
“甚么先见之明?”
“就是那个……对了,小周姨娘呢。老太太您想想,二太太如今病着,怎能伺候二老爷?大周姨娘年岁比二老爷还长好几岁呢,就算她乐意伺候,也要看二老爷乐不乐意。赵姨娘要帮着照顾探春,更是□□乏术。亏得老祖宗英明神武,最最不凡了!”
“你这张嘴哟!”贾母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道,“被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倒是轻快了些。只是一想到宝玉的伤还不曾好,几个孩子又……昨个儿我这儿还热热闹闹的,今个儿就如此这般了,得亏还有凤哥儿你陪着我这老婆子。”
王熙凤笑得愈发灿烂了,侧着头略想了一遭,当下怂恿贾母道:“今个儿天气正好,我来时瞧着园子里的花开得也好,不如我陪着老祖宗往外头略走走?”
贾母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抵不过王熙凤的花言巧语,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往外头走去。
正如王熙凤所说的那般,今个儿天气是真心不错,太阳是有的,可因着时辰尚早,只露出小半边,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却丝毫不觉得热。微风也是有的,却早已不是冬日的寒风,而是春日里的暖风,吹在身上、面上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种惬意的感觉。贾母只逛了小半刻,原本苦闷的神情就彻底放松了。
又过了片刻,王熙凤虚指着不远处的院落,道:“那儿便是梨香院了,老祖宗可要去瞧瞧?旁的不说,我那表妹宝钗却是个好性子的,还是个能说会道的,那张嘴呀,就跟抹了蜜一般甜。”
“哟,还有比你更能耐的?”贾母这会儿心情很是不错,听了这话只笑着揶揄王熙凤。
“那倒未必。”王熙凤赌气的一撅嘴,“宝钗妹妹是个好的,可老祖宗却不能喜新厌旧!”
“尽胡说!得了,咱们就一道儿去瞅瞅,瞧瞧你那表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贾母并非忘了先前薛宝钗送药一事,只是她却认为,这里头未必就是薛宝钗一人的主意。试想想,那姑娘能有多大?即便有点子心眼,可没人教唆,也干不出这般招摇的事儿来。又想起自从下了谢客的命令后,薛家母女就再不曾登门,贾母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若不是担心薛宝钗会同王夫人联手,贾母也不至于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般嫌恶。
顶好……
梨香院就在前头不远处,王熙凤亲自搀着贾母,也不着急赶路,只一面瞧着周围的景致,一面慢悠悠的往梨香院而去。自然,她俩是不赶,丫鬟们却早一步往梨香院支会去了,待王熙凤搀着贾母到院门口时,薛姨妈和薛宝钗笑着候在了门口。
“老太君今个儿怎的亲来了?怎么着也该我带着宝钗去瞧您呢。”薛姨妈笑得一脸的和气,薛宝钗则立在一旁,也是笑得恰当得体。这对母女俩都是偏圆润丰腴的长相体态,看着虽没有惊艳的感觉,却胜在极为耐看,且越看越觉得舒坦。
王熙凤当下笑了起来:“小姑母、宝妹妹,你们今个儿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哄了老祖宗来园子里逛,老祖宗才不会想到往这儿来瞧呢。倒是宝妹妹,才几日不见,愈发的出挑水灵了,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贾母嗔怪的瞧了王熙凤一眼,又向着薛姨妈,道:“亲家太太可别恼,凤哥儿就这张嘴厉害,你要是说得过,只管开口训她,可要是说不过她,还是别同她一般见识了。”
“瞧老太君您说的,凤哥儿是我娘家侄女,我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恼了她?”薛姨妈边笑着,边将贾母和王熙凤迎进了院子里,略扫了一眼,再度笑道,“说起来咱们母女俩都不曾好生谢谢老太君,单是拿这般好的院子招待咱们,我这心里就很是过不去。”
薛姨妈是个比王夫人更和善的人,薛宝钗也是极会活跃气氛能言善辩之人,再加上王熙凤这个喜欢拿自己取笑逗趣的,愣是让贾母笑开了怀,早没了先前的不快。
正说笑着,忽的外头跑来个人,不是旁人正是王熙凤房里的平儿。王熙凤当下心头一紧,顾不上旁的先将平儿唤到了跟前:“这是怎的了?”平儿素来是个稳重妥当之人,可这会儿却是惊得花容失色,王熙凤唯恐是贾琏或者巧姐出事,慌得连声儿都变了。
却听平儿朗声回道:“回琏二奶奶的话,不是咱们院子,是荣禧堂那儿派人传了消息过来,只说出了事儿,让琏二奶奶赶紧往那儿去一趟。还说……”不要惊动老太太。
平儿并不曾说完,可在场的皆是人精,见她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往贾母面上瞧,便知晓了她尚未说完的话。只是,平儿素来给人的印象都是极为稳重妥当的,纵是荣禧堂那边真的出了事儿,既然叮嘱了不能告诉贾母,那就绝不会多言。如今这般……
王熙凤面色一沉:“平儿,咱们外头说。”
“不准走!就在这儿说,我倒是要看看,那王氏又折腾出甚么花样来!”贾母面色极为难看,她昨个儿累了一天,晚间也不曾好生休息,若非王熙凤和薛家母女哄了她好一会儿,她这会儿心情定然更差。不过,在听了平儿那知之不详的话后,甚么好心情都不翼而飞了。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她倒要看看王夫人还能折腾出甚么花样来!
“这……”王熙凤面上闪过一丝很明显的迟疑,只是在被贾母狠狠的瞪了一眼后,只得无奈的妥协。其实,她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了解平儿,自是明白平儿这话里饱含着的意思,“平儿,你说罢。”
第064章()
“奶奶,是金钏……二太太跟前的金钏来院子里寻您,说是二太太忽的就病重了,还吐了血,眼瞧着竟是有些不好了。又说二太太昏迷之前挣扎着让人唤您过去,还叮嘱暂且先瞒着老太太。”
平儿一脸的为难,可有些话她又不得不说出来。
其实,以平儿的心性,在最初听闻消息的惊讶后,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可因着金钏叮嘱她万万不可让贾母知晓,她却很是为难。瞒着贾母自是不难,难就难在,事发后又当如何收场?倘若王夫人熬过了这一劫,那一切好说。可万一王夫人就这么去了,纵然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王熙凤都难逃被苛责的命运。甚至以二房诸人素来的德行,极有可能将一切责任皆归咎到王熙凤身上,自个儿则轻松脱罪。
忠心耿耿的平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在听闻王熙凤同贾母在一块儿时,平儿决定拼一把,直接将事儿捅破。即便王夫人大好了,想要追究责任,大不了由她顶着。只要能护住自家主子,就算被狠狠责罚一番,又如何?
抱着这样的想法,平儿匆匆赶到梨香院,当着贾母的面表演了一出欲言又止的戏码,成功的让贾母上钩,并将事儿一一道明。
“太太她如今是怎么个情形?”王熙凤愣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虽说她早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定不会放过王夫人。可问题是,一来她还不曾动手,二来如今这时候也不对。哪怕前些日子,王熙凤给二房寻了不少麻烦,可没有一样是能够危机到生命的。
“回奶奶的话,金钏并不曾详细说明。只是催促让奶奶快些往荣禧堂去。”平儿满脸的忧愁,就仿佛真的极为担忧王夫人一般。
“那……”王熙凤极快的瞧了一眼满脸震惊的贾母,生怕贾母年岁大了经不起惊吓,赶忙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只强笑着安抚道,“老祖宗您也无需太过于担忧了,太太是个有福之人,定不会出事的。倒是您……宝妹妹,可否帮姐姐一个忙,陪老太太说说话,我恐太太那儿是真的遇到□□烦了。”
宝钗刚要开口应下,却被贾母拦了下来,道:“凤哥儿你尽管忙去罢,我这儿无妨的。你只记得,一旦有了新消息,定要立刻派人支会我一声。”
王熙凤忙不迭的答应了,又拿眼瞧了瞧薛家母女二人,扫了一眼跟随贾母的诸多丫鬟婆子,心头略略松了一些,才道:“那老祖宗您先歇会儿,我先告退了。”
一旁的薛姨妈面露迟疑之色,有心想跟随王熙凤一道儿往荣禧堂去瞧瞧情况,又恐这是荣国府的家务事,外人不太好干涉。几番犹豫下来,王熙凤早已快步走出了梨香院,薛姨妈只得在心头叹息一声,转而同贾母说起了话。
却说王熙凤也不曾带其他的丫鬟婆子,只让平儿和紫鹃跟随其后。平儿瞧着四下无人,不等王熙凤发问,就脆生生的回道:“奶奶,这事儿同珠大奶奶和三姑娘有关。”
“说具体点儿。”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平儿边回忆边道,“金钏同我说,今个儿早些时候,三姑娘忽的冲进了荣禧堂,直奔二太太房里,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当时,金钏并不在房里,是另几个大丫鬟在旁伺候着的。待金钏赶回来后,珠大奶奶也跟着来了,也不曾劝着拦着一些,竟是同三姑娘一道儿跪在二太太跟前哭天抹泪的。再后来,二太太动了怒痛骂起来,也不知怎的,骂着骂着,二太太就倒了下去。金钏说她当时都快吓死了,赶忙上前搀扶,却见二太太已经吐了血,强撑着的说道‘去寻凤哥儿,瞒着老太太’。之后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王熙凤脚步微微一顿,面上露出了怔怔的神情。好一会儿,才像是忽的想起了甚么一般,再度抬腿往荣禧堂走去。
梨香院离荣禧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好在这次没有了脚程极慢的贾母拖累,只片刻工夫,王熙凤就带着俩丫鬟赶来了。
此时的荣禧堂虽尚不至于乱成一锅粥,可眼瞧着主心骨倒了,所有的丫鬟婆子面上都带着极为明显的慌乱,及至见着了王熙凤,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王熙凤却并不曾理会那些丫鬟婆子,而是径自往王夫人房里走去。不想,才走到过堂,就远远的瞧见外头跪了两个人。走近一看,才愕然的发觉,这俩不是旁人,正是平儿口中的罪魁祸首李纨、探春。登时,王熙凤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这是何意?三妹妹也罢了,本就年纪小不懂事。珠大嫂子又是再闹甚么幺蛾子,只跪着,竟不往里头伺候着?”
李纨抬头望了王熙凤一眼,面上俱是痛苦和绝望的神情,间或还掺杂着一丝悔不当初。至于探春,却是至始至终都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罢了,你们爱跪就跪着罢!”王熙凤已从平儿处得知了大致情况,虽如今尚不曾下定论,可显然她也是懒得同罪魁祸首一般见识的。
将嫡母(婆母)气得吐血到底,这俩也不是甚么好货。
只是王熙凤还是小瞧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她亲眼瞧见躺在床榻上的王夫人时,整个人都懵了。王熙凤万万没想到,王夫人的情况竟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饶是有心理准备,乍一看到如此这般面无血色无声无息的王夫人,还是被唬了一大跳,甚至产生了一种伸手去探鼻息的冲动。
定了定神,王熙凤向屋内的众丫鬟婆子道:“大夫呢?不不,直接拿了大老爷的名帖去求太医罢。不过要是大夫过来了,也先让他瞧上一瞧。再派人去东院寻大老爷,让大老爷想法子将二老爷请回家中。再让大太太领着二妹妹、四妹妹往荣庆堂来,只说让她们好生陪伴老太太,旁的事儿无需她们操心。”
王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自是只对王夫人忠心耿耿,可今个儿的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纵然这些人平日里都挺能耐的,乍一遇到这样的事儿,都不由得慌了手脚。如今,见着了王熙凤,总算寻到了一点儿主心骨,根本顾不上质疑,忙四下做事儿去了。
不曾想,王熙凤又道:“跑腿儿的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方才留在太太房里知晓事情经过的人,全都给我留下来!”
以金钏为首的五个丫鬟齐齐的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王熙凤倒不欲为难她们,只是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是必须弄清楚一切的。当下,命令其他四个丫鬟伺候着,王熙凤将金钏唤到了外厅。
“说。将你知晓的事儿全都给我说出来!”
“琏二奶奶!”金钏再度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琏二奶奶,我说,我都说。今个儿天色尚不曾亮,太太就唤了我过去,说是她身子骨有些沉重,却叫我别往外声张,也无需特地请大夫过来,只说让我往荣庆堂跑一趟,跟老太太好生说说,免了她今个儿的晨昏定省。老太太素来是个和善的,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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