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彻底沦落到了躺在床榻上养伤的份上,连着一个月都无法正常起身。
宝玉就更不用说了,打小金娇玉贵的养大,哪怕幼时也被贾政请过家法,可那会儿毕竟救援来得及时,并未真正的伤筋动骨。可这一次,金銮殿外的杖责倒也罢了,当今只是想落荣国府的脸面,从未想过要真正置宝玉于死地。可贾政却是真的对他下了死手,初时且看不出甚么问题来,等他的伤势略好了一点儿,及至要下床时,才警觉不妙。
腿软,走不动道儿。
这会儿,贾政尚还在前院书房养伤,没人敢去打扰他。贾母虽在荣庆堂里,可一个中风瘫痪的老人家,能起得了甚么作用?贾兰因着贾政伤重,已不再往前院而去,只是每日上族学,外加晚间自个儿用功,他能管好自己,却实在是管不了宝玉。李纨早先就被吓破了胆子,就算如今府上并无主事之人,她也不敢胡乱插手,最多也就是偶尔关怀一下贾兰,对于宝玉之事,她是半点儿都不予理会。
莫名的,府上的事儿竟是落到了离开西院不久的探春身上。
探春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加之还有鸳鸯在旁帮衬着,管家理事虽尚不利索,倒也勉强可行。毕竟,如今的荣国府并没有旁的大事,虽主子仍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敢挑事的。可等袭人哭着求上门时,探春还是被吓傻了。
“甚么叫做走不动道儿?是累了,是乏了,还是……”探春说着说着,慢慢的也是自动止住了话头。
袭人不是蠢货,相反她也是个极为聪慧精明之人,倘若只是累了乏了,她大可不必嚷嚷出来。毕竟,如今的荣国府,并没有人整日里往宝玉房里凑,倘若她不说,只怕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会被人察觉到异样。
可是,袭人她却开了口。反过来想想,若非觉得事情太大了,她如何会这般作为?毕竟,主子不好了,她这个主子跟前最得脸的一等大丫鬟,也绝不会落得好。
“先带我过去瞧瞧,别告诉老太太。”
将近三年的西院生活,让探春成长了不少。这种成长,并不单单只是身子骨方面的,而是在于气度。三年前的探春,不过是个心比天高的小丫头片子,满心满眼瞧不上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弟弟,可劲儿的巴着王夫人,只恨不得自己是从王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可近三年的时间,让她性子沉稳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旁的不说,若是搁在以往,她遇到了这般事情,早就跟着腿软,甚至立刻告知贾母。可如今,她学会了自己判断事情,也学会了尽可能完美的处理事情。
探春离开西院到达荣庆堂时,却是真的令人大吃一惊,说是变了一个人,一点儿也不为过。
“还请姑娘同我过去瞧瞧。”袭人面上仍带着泪,态度却极为恭敬的请探春往宝玉所在的东厢房而去。
不多会儿,探春便到了东厢房,也见到了数日未见的宝玉:“二哥哥,您如今觉得如何?可有甚么不适的地方?”宝玉当初被人抬着进入荣庆堂时,探春也是在场的,也是因为见过那会儿的情形,因而看到如今这个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宝玉时,探春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
“我……”宝玉迟疑了一下,近三年的分离,哪怕宝玉已经见过探春好几次了,可兄妹俩之间的隔阂,却不是短短数次见面就能消除的。因此,宝玉很是犹豫不决了一阵子,才勉强开口道,“不知道为何,我的脚好像没甚力道。”
“那就请大夫再过来看看。”探春吃不准这到底是甚么问题,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命人多请了几个大夫。等几个大夫分别诊治之后,饶是镇定如她,都不由的惶恐起来。
大夫的话,倒并不是一致的。
先前一直负责给宝玉治伤的李大夫说,宝二爷只是卧床时日太久,以至于一时半会儿的,手脚无力。
另一个据说极为擅长棍棒伤的周大夫却说,宝二爷的双腿并不曾受伤,恐怕他只是心底里不愿意行走而已。
还有一个赖大特别推荐过来的,曾经在太医院任职的王大夫却道,宝二爷虽不曾伤筋动骨,却是受了暗伤。
这些大夫尽管所说的话皆不相同,可有一点却是一模一样。他们都不曾开药方,都说并没有好法子来治伤。而这种情况,才是探春却是恐慌的。想也是,荣国府家大业大,以往甭管哪个主子身子骨不适,大夫不都是开了一堆的药方子。甚么药材金贵就开甚么,从来都不会替荣国府省钱。可如今,那些大夫竟都不愿意赚这个钱了。岂不是说……
探春思忖再三之后,还是不曾告知贾母,生怕贾母知晓后又有个甚么万一。说她胆小怕事也罢,亦或是单纯的出于孝道,总之探春不仅自己不曾说,还命人将消息瞒下,只道宝玉伤势已大好,却被政二老爷强行叫到前院书房念书。
对此,贾母还真没有太多的怀疑,只是连声叮嘱让人看着书房,绝不可能再让贾政动手了。
而彼时,探春却再度去了西院,那个她曾经待了近三年时光,如今却让予了王夫人居住的院子。
没人知晓,探春在西院同王夫人说了甚么,这对面和心不合的所谓母女俩,是单独在内室里说话的,且一说就是一个时辰。等探春出来后,她的面色倒是比先前略好看了一些,而王夫人却在当夜病倒了。
第149章()
都说新年新气象,因着过去的一整年里,荣国府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事儿,因此大年三十,府上所有人展望未来,都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兆头,也能去了一整年的霉运。
然而,大年初一,贾琏登门却不是为了拜年,而是为了相邀去祭拜。
凭良心说,在很多家族里都有正月里祭拜祖先的习惯。可因着贾家的祖宅在金陵,自然祠堂也在金陵。虽说荣国府并不缺钱财,却也不可能在大冬天来往赶。因此,荣国府历来都只是由当家之人去贾代善牌位前磕个头。往年一般都是贾赦和贾政一同前往,贾珠在世时,也曾跟随前往,可贾琏却是一般都不参与的。
问题是,祭拜祖先跟去坟前进行周年祭,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儿。前者只能算是例行的一种仪式而已,后者却显然是触了霉头,还是在正月里就触了大霉头,沾染了大晦气。
偏生,荣国府拒绝不得。
非但无法拒绝,且整个荣国府上下,除了已然中风瘫痪的贾母外,所有人都必须参与。如若不然……
贾琏没将话说绝,只是看他的面色,隐去的定然不是甚么好话就是了。要说小辈儿的意见还不算大,那么其中最憋屈的莫过于贾政和王夫人了。贾政的伤势倒是已然痊愈了,就是经此一遭后,身子骨彻底坏了,明明不过尚未到半百之寿,看着却好似一个六旬的老叟一般。还有王夫人,先是碰撞伤又是羁押,随后更是杖责,直到被撵到西院静养,可以说她绝对是整个荣国府最为凄惨且最没人同情的人,更不提她原本心思就重,外加因着宝玉的腿伤,她一度无法安眠。说起来,她比贾政还小了两岁,看着确实比贾政更为老迈。
待贾琏回到府中,倒是将贾政的形容告知了王熙凤,却因着并不曾亲眼见到王夫人,只寥寥带过。也因此,等次日一早,两家人在城门口碰头时,王熙凤好悬没被王夫人吓死。
怎么说呢?贾政看着像是比他实际年龄老了至少十岁,且面色憔悴不堪,可总的来说,人家至少能够正常的行走、交谈。可王夫人,却是真真正正的需要旁人搀扶才能行走,并不是腿脚的问题,而是王夫人整个儿就像是被掏空了身子骨,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晕厥在地的可怜模样。
对此,王熙凤由衷的表示,真他娘的活该!
相较于这俩凑在一块儿的倒霉夫妻,宝玉颇有种无辜受累的感觉。当然,总的来说,宝玉仍是自作孽不可活。即便最初是王熙凤动用了手段,可她却仍不曾料到,宝玉竟会在金銮殿口出不逊。你说,即便不愿意去国子监,说两句自己没能耐,不配成为国子监的监生不就成了?既能让荣国府跌颜面,也不至于踢到硬铁板。可宝玉偏不,他没有羞辱自己,而是羞辱了国子监以及满朝文武,甚至还包括当今天子。
杖责五十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更别提宝玉所谓的伤势,多半都是由其父贾政所谓。
这一日的祭拜,宝玉是被小厮背着下了马车,他不是身子骨不好,而是单纯的腿脚无力。王熙凤颇为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得知荣国府已求了宫中贤德妃帮忙,寻了太医院的老太医来诊治,可惜依然没有任何起色,甚至连缘由都不大清楚。
王熙凤思忖了半响,仍觉得是王夫人造的孽报应到了宝玉身上,一如当年莫名早夭的贾珠。
周年祭很是顺利,荣国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闹腾,就连贾母也命鸳鸯代她祭拜。说起来,在经历了诸多事宜,又得了鸳鸯开解之后,贾母也有些认识到了自己的偏心。只可惜,如今已经太晚太晚了,而很多事情,也并不是知道错了就能得到原谅的。
从贾赦坟前归来,两家在城门口就分开了,若说当初宁国府和荣国府分家时,尚且存了兄弟情谊,那么荣国府和贾府,却是彻底的掰了。虽有些令人唏嘘,却也是王熙凤所盼望的事儿。
然而,只一个月后,王熙凤就知晓自己错了。
永远不要高看了某些人的脸皮厚实程度,王熙凤原以为,这辈子除了贾母逝去外,自家应该不会同荣国府来往了。毕竟,贾赦已故去,连周年都过了,两家确实没甚必要打交道了。不曾想,因着宫中的一道口谕,王夫人再度登门拜访。
“我可以把她轰出去吗?”
后院后,王熙凤望着外头皑皑白雪,面上是满满的嘲讽。时间过得真快呀,仿佛贾赦刚离开不久,然实则却是过去了一年有余。不过,虽同样都是寒冬里,王熙凤的心境却是与之去年截然不同了。甭管她有多坚强,在去年遇到这般突然的事情后,她仍是无法坦然接受。而如今,一年的时间足以抹平一切悲伤,至少王熙凤再想起去年的种种时,哪怕某些情形犹如还在眼前,心底里却已经没了丝毫感触。
“奶奶若真想将她轰出去,不若由我去?”丰儿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却被一旁的紫鹃狠狠的瞪了一眼。
紫鹃道:“奶奶,好歹人家登门了,甭管您心里头怎么骂,总归是要去见见的。大不了,咱们给她上冷茶,或者是在茶里放巴豆?”
丰儿一头冷汗的看着紫鹃,默默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被真真切切吓到了模样。
“行了,少出馊主意,我去还不成吗?”王熙凤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觉得还行,便索性也不重新梳妆打扮,而是径直往前院而去。按说,像这般关系极近的女眷登门,管家一准会将人让到正院里来。可惜,荣国府在贾府中是个忌讳的词儿,也因此,王夫人只被让到了前院的偏厅里,连壶冷茶都没有。
王熙凤大步流星的走进偏厅,见确是只有王夫人并几个嬷嬷打扮的人,当下便开口道:“哟,这不是二太太吗?许久不见了,您老人家还没有仙去呢?”
说着,王熙凤便走到了王夫人上首,坦然坐定后,又拿眼直勾勾的盯着王夫人,也不说话,只这般目光极为不善的盯着她猛瞧。
“你……”王夫人好悬没被王熙凤给气死,却只能硬生生的忍了下来,抚着胸口,半响才道,“你家太太呢?”
“我家太太忙着呢,既要照顾二妹妹、四妹妹,还有贵客林妹妹。对了,琮儿如今也养在她跟前了,更不提我家的巧姐和荣哥儿了。”王熙凤一脸讥讽的笑意,道,“她可不像二太太那般清闲,每日里只需要诵经礼佛,除此之外,甚么事儿都无需操心。”
“王熙凤!”
“怎样?”王熙凤挑眉,一副要战便战的嘚瑟样儿。
见状,王夫人反而蔫巴了。比起王熙凤如今夫妻恩爱,膝下有儿有女,婆母和善,整个府上都捏在手里,王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好在,她的希望近在眼前,等熬过这一关,往后定能越过越好的。当下,王夫人强行平静了心情,也不看王熙凤,只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娘娘前些日子又下旨了,你可知晓?”
“这普天之下,有权利下旨的,除了当今和皇后,也就只有太上皇了罢?当然,若是太后在世的话,倒也可以。”轻飘飘的甩出了两句话,王熙凤永远都拥有着把王夫人噎死的本事。
“口谕!口、口信!”
从下旨,改成口谕,再改成口信,王夫人越说越没有底气。其实,她何尝不知晓自己的女儿纵是地位再高贵,这辈子也难逃一个妾字。可那又如何?能给皇家当妾,那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再说了,元春也不是一般般的妃子,而是本朝至今唯一一个拥有着两个吉祥字号的妃子!
亏得王熙凤不知晓王夫人心中的想法,要是知晓了,她一准喷回去。
其实,本朝拥有两个吉祥字号的妃子很多的,事实上,除了太后、皇后,以及格外有地位的贵妃等人外,普通的妃子死后都是两个吉祥字号,也就是常人说的,谥号。哪怕不提这般丧气的话,贾元春乃是贤德妃,贾贤德,真的是好话?
当然,王熙凤并不知晓王夫人心中的想法,因而她只嗤笑一声,道:“口信?哦,那二太太倒是说说,娘娘传了怎样的口信出来?”
听得这话,王夫人倒是面露一丝得色,哪怕她面容极为憔悴,这会儿因着心情不错,难得的看着有点儿像是活人了。
“娘娘说了,咱们府上仍可以建造省亲园子,等园子造好了,娘娘就会回府省亲!”说罢,王夫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王熙凤面上,扬了扬下巴,仿佛施舍一般的道,“正好咱们府上一时银子不凑手,虽说薛家捧着大把的银子求我收下,可说到底,那终究是外人。我就想着……”
“丰儿,给二太太拿个封赏!您走好嘞!”
第150章()
“自己蠢就别出来祸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