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笔名叫高鹜远,是隶属于周刊杂志《梦龙说》的长篇作家,颇有名气。不过他虽名声在外,但其人毛病也不小。
《梦龙说》杂志对于自己的们都有一个评价区,萧远悠那一栏,他的编辑写着一首诗:
文居一流堪回顾,才气满盈如神助。散漫不羁性情人,偏锋独行多歧路。
据梦龙主编的分析,这首诗充分表达了那位编辑对“怎么就你他妈事多”的思想感情。
因为他以拖稿、欠更等习惯著称,于编辑部内威名四播,无人能及。而且,他在“烂尾”这方面的功力比脱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他就这么一副德行,却还有无数对其又爱又恨,也证明了此人写文章确有两把刷子。
当然,他和“书”之间的关系还不止这一层,但目前咱们也只能轻轻揭过去,后面再谈——
…………
九月二十一日,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周四。
现役作家萧远悠,浑身如同偏瘫一样,散架在自家的电脑桌上。
人字拖挂在脚趾上,身套皱衬衫,下面配着一条黄色大马裤。脸色憔悴透着病容,略有苍白的脸还挺秀气,一头中长发随意绑着小辫,要死不活的姿势和瞎眼般的穿搭。垃圾堆样的居家环境,以及树懒也似的生活情操,只有乔帮主才能断定这个人是不是本帮弟子。
他这种人其实修不了道,业内人士说修道是修的“道法自然”。不过此人生活情调自然过头,趋于自爆边缘。但他还是要去修——因为写作。
每一个在连载完结后,都会有一段“休息”时间,大部分的在这段时期内其实不是休息,因为他们要忙着收集素材,构思灵感,准备新作。
至于萧远悠,其上一本武侠《君子太一录》完结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一个在当了六十多天的无业游民之后,会发现一个问题:再不准备新书就真的要向无业游民发展了。
而他新书打算写一本近年流行的玄幻书籍,所以他找到了传说中灵宝道最有前途的支流:乱真派。
至于萧远悠为什么在众多道门里挑中了它,那可算是今生注定就是你——离家近。
他家住在福建省中部的上京市,列车一个半小时就到武夷山,正所谓“朝闻道,夕可回家矣。”
服了吧?这还没完,萧远悠修个道还要人家包吃住,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还要取你的素材,啥也不说,冤上你了老哥。
然后,今天,他就会为这一缺德的行为付出代价——
大清早,敲门声喧扰不止。
咚咚咚——
他听到敲门声已经响了十分钟有余,但他正在构思,懒得动弹,干脆装作家。
咚咚咚——
但外面这人实在是个有心人,似乎还打算再坚持十分钟,大有把防盗门干穿的意思。
萧远悠实在服了,苦笑着认输道:“垫子下面有钥匙。”
咚咚咚隆咚咚咚咚隆咚咚咚咚隆咚——
“我×!信了你的邪啊!练架子鼓呐这是!找茬是不是?”萧远悠暴跳如雷,这人莫不是专门来测试防盗门质量的工作人员?
对方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回应:咚咚咚。
“可以,你别走,等着——”所谓静如处子,动如野狗,萧远悠一个快步……先去厨房抄了把菜刀,而且是中式的剁骨刀。
这玩意不一定要拿来砍人,但可以让对方充分了解主人家此时的心理活动,借此保持后面的谈话趋于和谐,以及有利。
抱着“你敢犯浑我敢砍人”的态势抽刀开门,一看:空无一人。
萧远悠怒上心头,对着外面一通狂吠:“他妹的再来恶作剧就把你剁碎了丢汤锅里当牛杂卖!”
然后,回到工作台上,他就陷入了思考,或者说苦恼。
因为写作台上,多了一封信。
这封信像恐怖片的固定情节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远悠的客厅里,而且还是他刚刚离开几秒钟不到的地方。
“大白天的见鬼?那还真是缘分到了!”萧远悠再不济也算是个修符篆的业余道士,来人了还愁怎么处理尸体,来鬼了那这把菜刀就该派上用场了。
萧远悠把手里的菜刀擦擦两下,拆了信。
只有四个字:【明日来访】,还没有署名。
“这是什么意思?”
这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的四个字虽然小学毕业后就不会再用拼音代写了,个个都认识,但萧远悠却不知道这封信今天想讲个什么道理。
“你说你是诈骗信息还好理解,但你这么玄奥可真难办了呀。”
突如其来一封信,写着“明日来访”,谁?什么人?明天什么时候?来了你想干嘛?是吃饭还是借厕所?或者边借厕所边吃饭?
萧远悠想不明白,跑到客房去,找到正在午睡的小妹子:“弥弥,你朋友要来?”
“可我没朋友。”可怜啊,这孩子傻不拉几,小时候总被欺负。
“抱歉哈……”萧远悠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那是不是仇人恶作剧?”
“仇人都打跑了嘛!”这回话透着一点霸气,和起床气。
亲戚里是有人学武的,丫头也学了几套功夫,当年欺负她的人后面一个个都怂了。萧远悠也怂了,不成为她的新仇人,蹑手蹑脚退出了客房,然后在茶几上看着这封信——
“在它出现能够对上的原因之前,只好把它当做恶作剧来处理。”
但这整整一天,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实在让人想打开直播间看看今天是不是上了什么什么车。
这个不是玩笑话,他毕竟是名声在外的当红,虽不至于到姚敬明这种既能写文章、又会拍电影、还能三步上篮的大佬级别,但也颇有一部分,被人偷拍黑一波不是没有可能。
在网上反复确认没有被迫坐上黑车、玩具车、遥控车、自行车、摩托车……等一系列违章车辆后,他才稍作安心。
翌日,烦躁不安的萧远悠终见识到了这句“明日来访”的意思——
“请多指教,我叫朱嘉森。”
“请多指教,我叫阳鑫。”
萧远悠没有说“请多指教”,因为这两个王八蛋嘴里说着客气话,但你从上下左右前、东西南北中哪个方向都看不出人家有客气的意思。两人按了门铃,并在主人开门后,闷着头鱼贯而入,除了没动手拿东西,行为模式跟土匪一样一样的。
小老百姓萧远悠,这四十平米大小的客厅里转眼间坐上了俩陌生人,萧远悠从头到尾除了行注目礼之外没有行动,当然,这会儿他觉得是时候行动了——
“现在报警可以报匪警。”】的!有;;您随时随地看!
第05回 乱真圈贵()
在萧母的培养之下,萧远悠从小到大还算是讲礼貌的,来客总归还算尽礼。
但今天,他端了两杯自来水。
朱阳两人组明白这塞牙的凉水儿是嘛意思,但也不愿意起身就走。
朱嘉森是个体型微壮的圆脸男青年,识相得很,连忙道歉:“刚刚不好意思,不过我们俩赶了很久的路才见到你,一时激动就忘了这茬,真不好意思。”
阳鑫则是偏瘦偏矮的小帅哥,伸手一摸脑袋:“哦对,咱好像不认识。”
萧远悠无言以对,但表示理解,他并不刻薄,所以先把凉水倒了,正经给人取点心请了茶:“两位,咱们第一次见面,但我个人不爱讲客套话,有事说事吧,不要浪费时间。”
朱嘉森看上去很块,属于穿衣也不显瘦的壮汉,普通人得仰着头才能跟他四目对视。萧远悠刚刚打算报警,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人的土匪头子体型。
但不符合外表的,他很讲礼,行事也很规矩,取茶抿一口,并不动那点心,坐在沙发上,双手就规规矩矩放在膝盖面儿上,简直就是一重返课堂的失学中年人。
身边的阳鑫则跟他相反,萧远悠愣神的当儿他已经横扫了点心盒子。而且这人还有点习惯,他吃东西只咬一口就丢,这也不能叫有失教养,应该说,这是病、得治。
萧远悠面无表情:“两位……”
“对对对,说正事。”阳鑫猛咽两口,又吮了口茶:“萧先生,你应该听说过【乱真道】的字眼——”
人家刚提,萧远悠就了然,拱手抱个子午印:“哦,早说啊,是师兄来着?”
阳鑫随意地还礼,然后道:“这次找你是因为门派里的事。”
“门派里的?掌教不是刚放了我的假吗?合着才一天就把我给叫回去啊?我这刚落脚呐!”
朱阳对望一眼,点了点头,朱嘉森道:“萧……我们就叫你师弟了吧,毕竟道龄虚长三五年……”
“是,应该的,师兄你。”萧远悠很和气,因为在修道那几个月的接触中,他知道道士们的性格普遍和气。
阳鑫回道:“既然都是门派中人,那我也不讲废话了,直接跟你说了吧,门派内目前正经历一场巨变。”
“哦。”萧远悠没听明白,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撤下去:“啊?什么?”
“我们乱真道即将改朝换代,病松已经难以继任掌教之位,所以我们特来问询师弟你的意向。”
萧远悠懵了:“啊?”
“我们乱真道,是一直有些传承和艺业的,而这世上很多事只要有了非凡的性质,你就自然会卷入不简单的变化中。师弟,你的潜力巨大,所以有人派我俩来问询你的意向。”朱嘉森见萧远悠没反应,碰了碰阳鑫:“好像我说的不够直白,你来。”
阳鑫气沉丹田,随后屏气凝神:“顾秉松是弱智,天生脑里断了线的无耻混账,真该千刀——”
“停!”萧远悠抱着丝毫没有玩笑的心态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你们改讲脏话?”
“不!我们不讲脏话!”朱嘉森摇头否认,然后补了一句:“我们说的是事实!”
给下一本书做准备,萧远悠转身拿了个本子收集素材,上面窸窸窣窣写上:
道门炼性,纯属放屁。
萧远悠像个记者一样,望着两个道家师兄,现场取材。
另外两人显然没调查过他的职业,所以对他拿本子记账的态度表示十分满意……
萧远悠抬头:“对了,你刚刚说来询问我的意向,什么意思?”
朱嘉森道:“【乱真道派】内部目前有两个分派,掌教顾秉松率领的‘顾党’,和反对他领袖的一党。顾秉松量小难以容人,我们要经常像这样去挖掘被他疏远或孤立的人才,比如现在。”
“哦——”萧远悠低头再记一笔:道门内斗,党同伐异,派系林立,腥风血雨。
最后一个显然是押韵瞎写的。
“嗯,派系?能具体点吗?像华山派一样的气宗和剑宗?岳不群VS封不平?”
“不是,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朱嘉森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派大星VS封不觉?”
“惊了!根本不是一个画风好吗?看不出朋友你涉猎够广啊?最近道士们都是在哪里修行的呀?”
这人抬头吐槽,右手在本子上盲写:道士们没救了。
朱嘉森仿佛没听到以上问题:“总之,的确是这样,顾秉松是一个毫无天赋,也无原则的长辈,如果做朋友、做长辈,或能称职,但作为领袖,他就像棘皮动物海星、海胆、海参一类一样,对外不能抗辱御敌,对内不能安定人心,却偏偏要死死占住掌教真人的位置不肯挪窝。”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乱真道】第二代掌教的徒弟啊,大徒弟。”阳鑫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他当上掌教的资本,仅此而已。”
萧远悠淡然把笔记放下:“原来道门掌教的传位规律还是宗法制?跟我想象中差很多。”
朱嘉森语气淡然,道:“乱真两派中,顾秉松正是一派,排除异己,任人惟亲。我们乱真派,数十年来向来是‘灵宝道’分支之中最有作为和地位的一派,但顾秉松斗于萧墙之后。门派中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但我们【乱真道】却一落千丈,日渐衰微。而我们一派——”
萧远悠笑着打断:“可以了,剩下那一派近况就不用说了……我大致明白。”
“你是个机灵人。”朱阳两人:“所以,我们特地来找你,是规劝……”
“哦——我懂了,规劝嘛招揽,规劝安利是吧……”
然后萧远悠得知“道门党争”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三个字:撤撤撤!
萧远悠想到:“兼职而已,素材已经够了就撤,隔行如隔山,道家事不知深浅,卷进去得不偿失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打算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当口,朱嘉森一句话让他给噎住了——
“昨天世外高人罗本光临灵宝道宗门,听说我们向来是灵宝大道支流第一便来看望。”
“青山不改——”萧远悠被那个名字引去了注意力,表情微妙地问道:“罗本该不会是明初时期的那位……”
“是的,罗老前辈是现世中健在的少数几个金丹修士之一,年六百八十七岁。”朱嘉森点头思索,一面回道:“就在昨天,你入定的幻境就是他引的元神,而你的表现十分受前辈满意,赐了你一柄古剑,被顾秉松给私留了……”
然后。
萧远悠肃然起身:“自从我的曾祖父死于肝癌,我便立志伸张正义,打击犯罪。无论是碰瓷的老不修还是作死的熊本熊,遇见了一律打残打死,雷锋叔叔一直是我的好榜样,傻×不死,战斗不休……”
朱阳两人没听出蹊跷,只感觉这果决的气势振奋人心:“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我们这就走吧!”
古剑固然是不能让出去的,此外萧远悠更觉得痛心的还是另一件事:《水浒》的原著之谜。
《水浒传》的前期版本署名“施耐庵”,后期则突然变成了“施耐庵、罗贯中。”而用山东话把施耐庵倒过来念,那两个署名的意思就是:俺乃是罗贯中。
具体到底怎么样,六七百年前的事儿,你只能靠猜。而昨天,萧远悠离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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