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玉承德想与父母一同留在车上,云莲没有同意。玉承德下车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玉博君夫妇无论如何都不要下车。
醉梦斋的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西厢房里还亮着微弱的光,云莲轻巧的来到窗下,听到屋子里的人断断续续的对话,
“人送走了?”
“放心,都已经安全抵达。”
“余下的这几位呢?”
“今天凌晨出发。”
“那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儿是中国红的最耀眼的地方。”
窗下的云莲轻手轻脚的离开,她默默的站在院子中央,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撕裂天地的闪电,在她的眼前幻化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家乡、亲人。轰轰的雷声,是为她送行的礼炮。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宫崎纯一郎,抓住这批反日的青年。如此绝对的大功一件,会让她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
玉承德清晰的看到云莲眼中极度兴奋而疯狂的目光,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嗖嗖”地冒冷汗。
“快,去找宫崎。”
“不能去!”
一声怒喝盖过了震耳的雷声,玉博君手拄拐杖笔直的站立在肆虐的闪电中,威严而神圣。
“父亲,求您了!”
在云莲发怒之前,玉承德冲到父亲面前,试图将他拉走。而一生文弱的玉博君,此时却变得无比强大。他愤怒的举起拐杖,劈头盖脸的向玉承德打下去。
玉博君从来没有打过儿子,就是儿子错的再离谱,他都没有打过他。今天,他真的愤怒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帮助侵略者来迫害自己的同胞骨肉。
玉承德险险的躲开父亲的拐杖,玉博君的拐杖打在地上,断成了两截,他的身体因此而失去了重心,向前扑了出去。玉承德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父亲,由于重心不稳,脚下一滑,也向前扑了出去。
悲剧总是发生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两个都失去了重心的人,撞到一起,玉博君手里剩余的半截拐杖,狠狠的刺穿了玉承德的胸膛。玉承德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便失去了生命。
玉博君惊愕的看着倒在身下,血流如注的儿子,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的事情,便觉得颈后一凉,很快就没有了呼吸。
云莲迅速的将插入玉博君颈后的银针拔出,一脸不屑和鄙夷,不耐烦的嘟囔着,
“真麻烦!”
她转身举步正要离开,背后却传来一声响,云莲感觉一阵剧痛袭来,她费力的站稳身子,张开嘴巴使劲的呼吸着,她踉跄的转过身子,无法置信的看着举着,傻站着的玉玲珑。
云莲猛的张开双臂,双手十指向内弯曲着,恶狠狠的扑向玉玲珑,如同要挖出她的心肝一般。但是,她没有能够向前半步,便直直的倒在地上。玉玲珑没有听懂云莲最后用日语说的话,她在说,“我要回家。”
倾盆大雨和着电闪雷鸣一同降临,密密匝匝的雨幕,疯狂嘶吼的闪电,震动大地的雷声,齐齐的降临在人间这个很普通的四合院里,一个凄风苦雨的夜。
我痴傻的愣在狂风暴雨里,一动不动。眼前的情景强烈的刺激了我的神经,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日子,我的无痕姑母和我的越女离开我的日子。我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从未有过的清醒。
我看到田仓百合子冲到我的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查看我,满脸焦急的问,
“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啊!有没有?”
“没有。你怎么来的?”
“我是发觉云莲不对,藏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跟来的。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
田仓百合子将我拉到屋檐避雨处,又认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我没事之后,她大大的呼出一口气,解释道,
“云莲最擅长暗器,一种淬了剧毒的银针。看来,她是没有来得及发射,真是万幸啊!”
关起远和玉明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一时之间,面面相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田仓百合子相对冷静许多,指挥着他俩做该做的事情,
“先把三老爷和三爷抬进屋吧!四爷,你和我来,将云莲的尸体掩埋好。”
田仓百合子一把将我手里的夺下来,脸对着脸,认真的说,
“不能留着它,会惹祸的。”
黎明时分,藏秘在醉梦斋里的几个青年学生,随着玉明踏上了属于他们的旅途。玉明只是需要送他们一程,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便要赶回玉府。
那一场豪雨下了整整**,铺天盖地的闪电和雷声也伴随了**。第二天黎明时分,雨停了,阳光晴好,仿佛睡了一个好觉一般,神清气爽。
随后,田仓百合子在承德三哥的车子里,发现了三婶母,她疯了,痴痴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认识,却听话的像个孩子。她的眼睛里透出惊恐不安的目光,时时刻刻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胆小的想躲藏起来。
我想,我们谁都没有注意,昨天夜里,悲剧发生的时候,她一定是在场的,所以,她疯了!
我的忽然清醒所带来的喜悦,似乎部分掩盖了悲剧所带来的伤痛,关起远一整天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脸上分不清楚是惊讶还是喜悦,是伤痛还是庆幸。我想,连他自己也无法分得很清楚吧!而我的心里却有一话,永远无法说出口,
“我杀人啦!无论她是谁,一条生命在我的手里烟消云散了。”
我不能说,因为,事实已成,没有一丝挽回的机会了。说出来也只会让他人徒增烦恼,我将它放在心底,让时光,让岁月,让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去消化,一丝一丝的去磨平。
田仓百合子和玉明将云莲埋在山谷里,陪着她的是一把完结了她生命的。我想,关起远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玉明说了,因为,他离开时对我说,
“姐,不怕,都会好起来的。”
伫立在无痕姑母的墓前,我的心里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不见一丝波澜,不是深井一般空洞而黑暗的静,是一种释怀之后,真正的平静。我知道,我已经接受了无痕姑母离去的事实。
我慢慢的坐在墓碑前的地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席地而坐,
“姑母,您再陪我一会儿吧!以后,不知道我能不能常来看您。松田青木死了,死得很奇怪,不过,他的确是死了。善良如您,听到这个消息,也会额手称庆吧!姑母,我想您!我不和别人说,我只悄悄的和您一个人说。姑母,您在月亮上好好的照顾自己,等着我。”
天边的云朵含着斑斓的霞光,滚滚而来。仿佛一条流动的大河,婉转穿行,游走峡谷,冲出隘口,霞光万丈,铺陈天地。
落霞将金红色的光线撒落在地上,把一块块矮矮的墓碑的影子拖得很长,蓝莹莹的,晃来晃去。伴随着风飞过树梢的声音,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在瑰丽炫目的天,和暗淡无波的地之间,是无从解脱无法释怀的人。关起远静悄悄的看着,坐在玉无痕墓碑前的玉玲珑。
他和她之间,似乎从来如此,他永远只能如此距离的看着她,看着她经历苦难,听着她诉说伤痛,体会她心里的苦衷,然后,将她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伤心,每一个笑颜,都小心仔细的收藏在心底。
关起远曾经内疚过,曾经不甘过,曾经矛盾过。但是,当那天,玉玲珑不顾一切的抓住他的衣角,乞求他不要和松田青木动武的霎间,他终于不再挣扎,他终于认命。他和她之间,只能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无法相依,只能相伴。”
风,滑过云,穿过树,吹起了衣服,吹乱了发,吹散了地上的影子,苍茫天地间,关起远如同一棵孤独无依的枯树一般,凄凉而悲苦,欲说无言,欲哭无泪。
我没有回到玉家主宅,对于我已经不药而愈的事情,也严格的封锁消息,博君三叔和承德三哥的葬礼,由关起远和玉明全权处理。顺便为田仓百合子造了一座假坟,对外宣称三奶奶殉情而亡,与三爷玉承德合葬。
田仓百合子暂时留在醉梦斋里,与我为伴,等到关起远重新为她报上户籍之后,她便可以以玉荷的身份,留在玉家了。
我所担心的是,宫崎纯一郎是否能够善罢甘休。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醉梦斋的一片浓荫之下,我和玉荷闲话家常,
“对于我的安排,你有何想法?”
“谢谢姑奶奶成全!”
“闲来无事,和我说说你吧!”
“父母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都是普通淳朴的渔民。至今,我依然可以想起家乡的那一片海,还有光着脚丫在沙滩上疯跑的时候,沙子在脚底滑过的感觉。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到的日本,只是记得一觉醒来,我已经不在家里,身边的人陌生而凶恶。那一年,我五岁。
松田青木网罗许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女孩,接受间谍训练,并且不断给我们洗脑,告诉我们,我们是日本人,要求我们仇视中国。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
当他要将我嫁给玉承德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因为,回到中国,我便可以寻找我的父母,我的家啦!之后的事情,您都是知道的。”
我听着她简单得没有一丝修饰的叙述,我发觉玉荷是个很乐观的人。完全难以想象,异国他乡,那么恶劣的环境中,一个孩子要长大要活下去,会经历怎样的磨难!怎样的坎坷!我知道,太多的苦难她都没有说出口,我想,留下她,我真的是做对啦!
第515章 :不相信()
“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帮你找父母。塵?緣?文?學??”
“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最艰难的日子,我是靠着这个希望活下来的,人总得有个念想吧!”
“对,希望活着,人就活着。”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愿意相信,或者说,我害怕相信。认为,只要不去相信,便不会被伤害。于是,我抱着凡事怀疑的态度生活,活得压抑而窒息。
如今,玉荷的简单乐观犹如救了我一命,我的心豁然开朗,神清气爽。所有的痛苦就让它藏在心底吧!不想它不碰它,它便不会再疼了。是的,我愿意相信,哪怕最终会为了相信而付出代价,我也依然愿意相信。
“玉荷,以后,家里的事情你要多费心啦!”
“您放心,我会的。三老夫人就由我照顾吧!虽说,我与玉承德只是挂名夫妻,但是,我终归叫过她一声‘婆母’。”
有人离开了你的生活,有人走进了你的生命,原来,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变过。善良的人愿意相信善良,邪恶的人害怕相信善良,原来,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变过。悲伤中总能浮现喜悦的模样,喜悦中永远掺杂忧伤的情绪,原来,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变过。变了的,只有人心而已。
正是,黑白颠倒人疯癫,意乱情迷月中游。
凄风苦雨悲凉夜,雨过天晴曙光现。
宫崎纯一郎站在玉府的大门外,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感觉腿都站麻了,人也站木了。天皇陛下在五天前,宣布无条件投降,战争已经结束。宫崎纯一郎奉召回国,他想再见玉玲珑一面,或许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
我的议事厅里,我客气有礼的接待了宫崎纯一郎,日本已经战败,我们取得了艰难而彻底的胜利。我没有为难他或者冷落他,不是因为不恨他,而是因为,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是遇强不弱,遇弱不强;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宫崎纯一郎的变化很大,原本齐肩的长发已经变成了寸头,威武的军装、笔挺的西装,也换成了一袭长衫。他灰白色的脸上,死气沉沉,只有眼神中还残存着一点点昔日凌烈的光。
我和他对坐在议事厅两侧的椅子上,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皱着眉头,静静的直视着我的脸。我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看他,默默的坐着,我感觉着他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而我却不想再看他一眼。
寂静,隔开了全世界,也隔开了彼此的存在,我和他仿佛存在于两个不同的时空里,彼此毫不相干。
“你……要活着。”
我舒缓而倏然的打破了寂静,宫崎纯一郎的身体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我没有躲避,迎着他的目光,却依然面无表情。许久,他低声沉重而清晰的说,
“我……活着。”
至此,我和他再也没有说话,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我的眼前。
“为什么……要他……活着?”
身后,关起远有些迟疑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困惑。
“所有的罪与罚,他都必须活着承受。”
我回过头,目光轻轻的从关起远的脸上滑过,嘴角微微的上扬,迈开脚步,缓缓的走在回廊里。少许沉默之后,关起远的声音里多了一点了然,
“难道,他想自杀?”
“至少,现在不会啦!”
我和关起远一前一后在回廊上信步游走,没有交谈,忽远忽近,不远不近。一声轻微的叹息之后,响起关起远低沉而略显暗哑的声音,
“早知道……便不让孩子们离开家了。”
“孩子们大了,总要离开的。”
“不打仗了,让他们都回来吧!”
“不可。”
我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关起远微低着头,没有看我的样子,如同孩童没有拿到心爱的玩具,却不肯放弃的可爱一般。我无奈的笑了,我知道,他想关玲玲了,毕竟她是他唯一的女儿。
“起远,你是最清楚的,这几年,家里早就空了。”
“只要太平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关起远的性格很安静很平稳,但是,一旦倔强起来,便是天底下第一固执的人。我了解他,所以没有打算去说服他,我只是苦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一种和你、我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忽然顿住脚步,猛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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