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晨刚要插嘴,却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嘉禾说得的极好!”
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儒生,头戴蹼头冠,身穿澜衫,手持一柄折扇,面如冠玉,颌下飘着几缕美髯,正看着陈琦微微而笑。
“哎呀!东坡兄!”陈琦慌忙将晶晶又递到了邹晨的怀中,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拇指并拢,行了一个恭手礼。
邹晨微微惊讶,来京这么久了,也未曾见过苏东坡,想不到居然在上元佳节巧遇,便接过了女儿,站在了陈琦身后,认真的听他们说话。
苏轼哈哈大笑,反手执扇也施了一个恭手礼,又向邹晨也施了礼,道:“我在后面偷听嘉禾教女,还望嘉禾莫怪!”
陈琦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岂敢,岂敢,东坡兄是同谁一起来的?怎么未见嫂嫂?”邹晨便往苏轼身后望去,只见他身后没有一个人跟随,也觉得有些奇怪。
苏轼便道:“原本是和家人同游,可是遇到几个朋友在汴河画舫中摆宴,便去吃了几杯酒,这会酒意上涌,想在岸边休憩一会,未曾想远远却看到嘉禾……”
陈琦听到有人摆宴,便不再问,别人既是没有请自己,想必是和自己不熟悉,若是追问下去只怕会失礼。
苏轼生性豪爽,却是没有顾忌这么多,加上他又极喜欢陈琦,便说道:“画舫中摆宴的人嘉禾也是认识,便是冯三元,蔡楼中的几位小姐趁着上元节,想请冯三元题诗做赋……”
“说到提诗做赋,这岂不是东坡兄的善长?”陈琦听到画舫中的是冯三元,明白他是不会邀请自己的,所以就岔开了话题。
当年冯京连中三元,被张皇后的伯父张尧佐看上,把他骗到宅邸中让他娶自己的女儿,可是冯京执意不从,最终张尧佐无可奈何的将他放出。自此以后,冯京便和张尧佐结下了仇怨。
自己家和文彥博乃是姻亲,冯京当然不会邀请自己。
苏轼听到陈琦说起诗词歌赋,挠到了自己的痒处,立刻问“今日花灯夜海,嘉禾兄可有什么新词做出不曾?”
陈琦一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之势“有东坡兄珠玉在前,岂有我卖弄之处?”
苏轼还想说上几句,便听到前面的画舫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声“东坡兄……东坡兄,该你做词了?缘何跑了?还不速速上舫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治平二年()
苏轼听到有人叫他,便向陈琦和邹晨告了个罪,往旁边一个小栈桥而去。
正在这时,从旁边画舫上传来几个妓子的欢呼声,“是大苏吗?大苏,给我们做首词吧!”
苏轼听到有妓子娇呼求他做词,便哈哈一笑,思忖了一会,大声道:“元宵似是欢游好,何况公庭民讼少。万家游赏上春台,十里神仙迷海岛。平原不似高阳傲,促席雍容陪语笑。坐中有客醉多情,不惜玉山拼醉倒。”
词方一吟完,便听到喝彩声不绝与耳,数个画舫中飘来了妓子的娇咤声,“大苏,你缘何与她做诗,却不与我做?奴家却是不依……”
随着这妓子的娇咤声便见得数个密饯干果、腊裹的手帕如飞蝗一般往苏轼这里飞来,随着暗器如蝗般飞至,画舫上又传来几声幽怨之曲。
吓得邹晨急忙往后退,生怕被这些‘暗器’砸到了晶晶身上,陈琦则是立刻站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抵挡。
苏轼却是哈哈大笑着往自己的画舫上走去,大袖翩飞,飘然如仙,满河花灯更衬得他身影流动,如谪仙临世。有妓子见他风采不凡,大赞:“先有小宋,后有大苏,纵横恣肆,其风采令人绝倒……”
汴河中不知是哪艘画舫中,隐约传来一曲哀怨,“初过元宵三五,慵困春情绪。灯月阑珊嬉游处。游尽、厌欢聚,凭仗如花女。持杯谢、酒朋诗侣。馀酲更不禁香醑,歌筵罢、且归去。”似在怨恨苏轼不肯为自己写词,只能吟哦柳永的旧词。
却听得那个得了苏轼新词的妓子,立刻弹起琵琶。轻启朱唇,唱了一曲《木兰花令》,似有示威之意。
妓子一唱完,立刻引得汴河上叫好声不断,便听到各个画舫中齐声唱起《木兰花令》来。
“真乃谪仙也!”邹晨看到苏轼风姿卓绝,恍若惊世,忍不住赞道。
陈琦微微颌首。“此人应是天上星宿临世,若不然世间岂能有如此人样子?”
“我的夫君也是天上的星宿……”邹晨眼含秋水,嫣然一笑。
陈琦嘴含笑意,伸出手臂将她们母女轻轻揽在怀里,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静静的看着汴河中光影流动……
过了上元佳节,陈琦便进入了紧张的忙碌中。因为两府要他写一篇折子,将他的《严父之礼》给重新总结一下,陈琦便知道。朝廷这是准备采纳他的意见让仁宗配飨明堂了。
一想到先帝,陈琦不由得满心忧虑,先帝如此仁爱,可是崩后这么久居然都没有配飨到明堂。那些大臣为了争论而争论,根本置先帝与不顾,在他们眼中上奏折和别人吵架比替先帝选择明堂位置更加重要。
陈琦写完了折子递到两府。到了二月,朝廷终于举行了大祭,奉仁宗皇帝配享明堂。以符《大易》配考之说、《孝经》严父之礼。由于完全采纳了陈琦的意见,所以将陈琦由原来的九品侍书领六品服,擢升为从七品检讨,依旧领六品服。
陈琦升官,学士院里的同僚立刻前来庆祝,家里又是热闹了好几天才算清静了下去。当了检讨,便有能力推荐一个人进学士院做待诏,所以来庆祝的同僚们都将心思打到了这个名额上面,只是在得知陈琦已经有了安排后才失望而去。
何谓书待诏,其实就是抄写公文的人。没有任何的权力,和后世的秘书性质一样。
陈琦想推荐丁悟学,便和邹晨商量。
“丁兄在家里无所事事。我看不如帮着他安排个差事吧。”陈琦和坐在窗前打络子的邹晨说道。
邹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了想道:“确实也该帮着他安排差事了,只是不知道你想将他安排到哪里?”
“丁兄未曾参加科举,就是入仕,怕是也难得高位……”陈琦叹息一声,“前几日欧阳学士曾提了一句,说是要招几名书待诏帮着我整理和抄写公文,这个是从九品的小官,不需要通过朝廷,只要学士们同意就可以。我和欧阳学士提过,说家里有人想进去,学士已然同意。”说是欧阳修要招人,其实这是给翰林检讨的福利,每一个人升为检讨时,欧阳修都会这么问一句的。
“书待诏?丁兄的一笔飞白写得极好,做这个职务那是再合适不过了。”邹晨立刻同意。
陈琦看到妻子同意他的决定,笑了笑,“我就是要和你说一下,你要是同意了我就去和丁兄说,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情。”
邹晨知道他是尊重自己,做任何事情总是商量着来,心中便涌起一股甜蜜,笑道:“你做主便好。”
当下,便和丁贤之说起这事,丁贤之一听是去学士院做书待诏立刻同意,学士院乃是天下最清贵所在,在里面就是做一个孔目出来也比在其他地方的孔目地位要高,更何况丁悟学还是一个没有出身的人,能做书待诏真是再好不过了。
隔了几日,陈琦再和欧阳修说起这事,欧阳修欣然允之。从此之后,丁悟学每日便和他一起上下值。
韩帐房见到丁悟学进了学士院,突然想到了自身,如果自己安心做事,是不是将来郎君也会给自己一个去处呢?以后做事更加用心,有许多事情不需要陈琦吩咐就事先帮他做好了。
经过整理,方田均税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京中的大卖场在初期的试运行中,受到了大幅度的好评,华商会已经准备在其他几个州县中再开几个卖场。
家中的乳母是一个比较负责任的人,照顾起晶晶来异常的用心。邹晨却怕女儿和陈琦生疏,不论他多忙碌也必须抽出时间陪女儿玩耍。
过完上元佳节没几天,丁贤之和他的儿子儿妇也到了京城。丁贤之一到,陈琦肩上的担子立刻轻了许多,遇事也有了人商量。
邹晨虽然能帮他的忙,可是现在她在忙着大卖场的事情,又要写计划又要制定在其他城市中如何开设卖场的方略,忙的不亦乐乎。
随着大卖场的开设,京城的粮油价格超乎寻常的平落了起来,渐渐的,朝廷中的官员也发现了这个事情,上书将大卖场给表扬了一番,竟是免费替华商会做了一次广告,华商会借着这一次的东风,立刻在好几个州县同时开设了连锁店。
到了治平二年(1065年)的五月,陈琦的方田均税彻底的修整完毕,成了一份拿出去既可立刻施行的方略,这时只需要等到大郎他们从美洲回来,将美洲的情况汇报给陈琦,这份方略就会变成一份真正的改良版方田均税。
学士街里的曲家,曲正却拉着母亲董娘子不停地抱怨道:“我这一年来,时时巴结陈检讨,可是他总是不冷不热的,我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却原来,是你和陈检讨家里说,我是托了韩相公门客的路子进得学士院?您这么大的年纪了,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乱子来?您难道就不知道韩相公和文相公不对付吗?”
董娘子听到儿子埋怨她,讪讪地笑。
当初自己不过是嘴上没把门,无意间炫耀了一下,可是谁曾想陈家便记在了心中,从此之后再也不许她进门,她说去找邹大娘子也没有人让她进门,邹娘子以前若是路上遇到了她还是带着笑容打个招呼,可是自那天起再也没有半点笑容。
她在陈家受了白眼,回来却不敢和儿子讲,儿子何时问,她都说挺好挺好,结果今天无意中和儿子说话却露了馅,说出了当初的事情。
半晌,她这才窘然地低声道:“我这不是随口就那么一说吗?”
“娘,您这随口一说不打紧,儿子的前程没有了。”曲正气结,“您也不在脑子里想想就胡言乱语的,咱家几时巴结上韩相公门客了?儿子我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去的。现在学士院里,说是欧阳学士做主,可是学士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得过上几年就要至仕归家了。眼看着学士院里就是两个年轻有为的,一个小苏,一个就是陈检讨。小苏就不说了,他家没有什么门路,这陈检讨可是文相眼中的红人,你看看他一年要去文家几次?”
“这么年轻,又有门路,结的姻亲又好,日后他不发达谁发达?”曲正气呼呼的。
“可是,现在陈家他不让我进门呀!”董娘子缩着脖子说道。
“算了,我和你也说不清楚,以后儿子的事情你不许再胡言乱语……”曲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想起了陈琦这一段的行为。
陈检讨一直在寻找全国各地的税务文书,而他带来的那个待诏丁悟学也是有意无意的在找这方面的东西。自己若是在这方面帮他一把,那是不是可以弥补他对我的看法?
陈琦上午帮着欧阳修处理公务,下午便和丁悟学房里去寻找这几年的各州县商业税务奏折,准备开始进行第二步商业赋税的整理。
直到有一天,曲正将他们堵在了藏书楼里。
第三百九十四章定计()
曲正弯着腰脸上露出卑微的笑容,轻声道:“这么巧,两位上官也在这里看书?”
陈琦看到是曲正,便淡淡的打声招呼,然后就准备往外走,曲正一个转身急忙拦住,赔笑道:“陈检讨且慢行,小人这一段做了一些功课,还望陈检讨赐教一二。”
“哦?”陈琦见他拦住自己,不置可否的挑挑眉头,“什么功课?”
曲正便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双手递到了陈琦的面前,“陈检讨,这是我闲来无事时做的功课,您看看。”
陈琦便随手接过,刚看了第一页便‘咦’了一声,又接连翻了几页,脸上露出犹豫不绝的神色。
曲正见状连忙说道:“陈检讨,小人是皇祐年间的秀才,贡举考了几次一直没有考上,所以就熄了贡举的心思,嘉祐四年学士院里招小吏,小人便过来试试,侥幸考上了……”这却是在解释自己进学士院的路径是自己考试进来的,不是花钱买来的,更和韩琦没有半点关系。
陈琦听到他说嘉祐四年学士院的考试,心里便先信了他两分。因为官吏之间天地之差,官员如果学问不好的,可以一边做官一边学习,等过几年再进行锁厅试补考就可以,可是小吏却只能是一辈子当小吏永没有出头之日。如果他真是走的韩琦门路,嘉祐四年时学士院里不仅是只招小吏的,招的还有待诏,何必放着待诏不做去做孔目呢。
脸上便露出亲切的笑容,“这么说来,你在学士院里已经做了快十年了?”
“是呀!”曲正低下头。似在缅怀逝去的秀才生涯,因为从他踏进孔目这个门开始,他就只能当一辈子孔目,除非有人肯赏识他肯提举他,否则到死也只能是一个也目,这也是他卖力想巴结陈琦的原因之一。
“小人家里行商发家,所以对商业比较了解。这一段便做了一些功课,全是和商业有关。只是这些东西说出来也没有人懂,小人见陈检讨似乎颇为精通,所以就冒昧的拿出来……”
曲正娓娓而诉,将他写这份商业赋税方略的原因给说了一遍,半字都没有提这是特意写出来给陈琦看的,只是说这是自己历年来的心得体会。
陈琦嘴角含笑,微微点头,心中却颇有一些不以为然。你历年来的心得体会,怎么这么多的学士不去找,却偏偏找了我,这明明是想投于我的门下,只可惜你现在‘妾身未明’,我哪里敢用你?
曲正若是知道陈琦内心真实的想法。怕是得一口老血吐出来,自己老娘一句胡扯,断了自己的前程。
能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想这么巴结一个比自己小的人。他是吏,一辈子都是吏,哪怕是自己辞职了,也不能去考贡举,当年一时头发昏考了小吏,可是等到回过神后居然被录取了。被录取了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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