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北风呼啸吹落棚户上被人扫了大半的雪花,顿时凉人脸庞,直视二人的、想死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学生纷纷移开眼。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抄上木棍直指学子,小兽般的眼眸凶光暴露。
地上坐着的人缓缓起身,片刻将一众踏入他们领地的学生团团围住。
“别别别,别误会!我们只是来帮你们的!”一人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摆手摇头散笑。
中间孩子的木棍还是没放下,这群身着锦袍素缎,最差细棉厚衣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空手来帮?”他大喝一声。
周恒要来说话,杨潜捂上他的嘴:“放着为夫来!”
周恒心中作呕,面上轻笑点头。
做戏要全,演技要精。
“我们是县学的学生,想着大雪过后必有灾民,今日特意出来赈济灾民。我们带来的东西需要处理才能给你们。”他松了周恒腰间的手,向前几步靠近那孩子,男孩微不可察地僵退一分。
“你们这里人数众多,恐防拿不到吃食发生争抢,是以粥棚设在前面空地上。”杨潜扬声道:“一切为了各位着想,还望各位放下手中物件,莫伤了好心人。”
男孩望望身边其他人放下了木棍,学生们稍松了一口气。
之前有官府的人嫌他们这样影响美观,要将他们的棚户都拆了,被他们打跑了。今日学生一来,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也是来拆棚子的。
“那多谢你们了。”男孩儿闷声,风一吹他哆嗦两下,忙扔了棍子往棚子里钻。
其他人都游鱼一样钻进了棚子里。学生们惊讶,他们来送吃食,按理说这些人该癫狂高兴地问他们粥棚设在哪里的,怎会这般无声息的钻回去了?
周恒微敛了眉,有问题。
杨潜狐疑看他,遂又走来将他揽在肩旁:“你可冷?”
“……不冷。”
“咱们把他们的棚子修整一下吧……”李秋看看紧靠在一起的二人。
会做饭的学生已经过去那边开始搭棚煮粥了,他们这些人不能干站着啊。
周恒未出声,杨潜一样没有回应。李秋气恼哼一声,上前去掰人家棚子边儿歪斜出来的一根木杆,他想将这杆子竖直。
里面的人睁眼看他,他手劲儿一紧,杆子直了,棚子却轰隆一声塌了……
里面坐着的人搭了半身的玉米杆和半身的碎雪。
女人僵愣了身子,满脸赘皮的老人灌了一脖子雪,静默片刻,女人怀里的小孩哇一声哭出来,响彻云霄!
“抄家伙上!”一边的人瞬间又被激怒了,瘦弱的男人和老头拿了坍塌棚户的杆子气势汹汹冲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李秋挡着乱砸下的一碰他就断了的杆子乱嚷嚷。
周恒杨潜上前拦住恼怒的难民,一旁学生纷纷将人拉开。
“他只是想将你们的棚子搭好,不知这里的构架才无意将棚子弄倒的,我们帮你们重新搭好!你们不要急。”周恒紧握着一人的手腕冷声道。
“我们真的是送粥食的,你们瞧!”他一指身后开始冒烟的街道末尾:“他们已经开始做饭了!你们为何听到消息一点不高兴,还对我们如此防范?!”
“搭好再说!”
一人也一指摊成一堆烂秸秆的棚子,已经有人将里面的人扶出来,女人正哆嗦着哄着怀里的孩子。
“搭,我们搭!”李秋从一团断枝的棍子里爬出来,小心地把玉米杆扒出来。
“大家一起帮忙吧。”周恒一扫身后的学生和怒目的难民。
“你们有经验,帮着我们才能更快的搭好棚子。”他温淡道:“你们也不想他们几人在冷风里很长时间吧?”
老人散乱的发在白雪背景中甚是揪心,她在帮女人一起哄孩子。
“哼!”众人一哼,还是一起干起活儿来。
有合作才有更多说话的机会。
周恒和杨潜一直在一起,他竖杆子,他绑绳子,配合有道,瞧着像,夫妻一样……
一番折腾下来,这里的人告诉他们,之前也有人来,道是要给他们吃食,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些衣服棉被什么的。从天而降的可以果腹暖身的东西,这些人当然高兴,都听着话排队去领吃食拿衣服。谁知那次过去,他们中间丢了人,还是大家都喜欢的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
周恒杨潜对视一眼,那人又开始动作了!
离李君业失踪还不到两个月,为什么这么快?难道他的禁脔出什么事了?
这个猜想一点都不是好消息!
周恒:“施粥的都是什么人?”
“就是这县里面的商户,听着有人喊什么徐老爷杨老爷张老爷的,好几家在一块,俺们也不清楚!”
我爹也在?!杨潜心惊望周恒,没敢将话说出来。
“掩人耳目罢了。”周恒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担心,我们已经能将那人的搜查范围缩小不少了!”
谁知道他们这两个学生会暗中探查这些事?这样隐秘又微小的人来查,才不会引人注意。
一旁的人不再说话,他们的遭遇就是这样。好人有那么多吗,就算有好人又为何无缘无故的帮他们呢?人心不果,谁知道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信任多么难以建立就有多么不值一提!没有他们自己搭的棚子值得托付!
“我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被抓走?”周恒身子一弯倒在杨潜肩上,幽幽跟身边人诉忧。
杨潜一揽他的腰,剑目一扫四周的人,肃面道:“不会!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好瘦,硌手!
张群生斜着眼扭脸,北风蜇人,心中膈应:“你们俩够了!”
“还不够!”周恒搂紧杨潜的脖子,这小子还挺壮实,胸上都是肌肉,在家练过?
啊,周恒身上好温暖,抱着虽然硌手却足够缓解他身上的寒凉。
一旁的难民很不理解地看着他们俩,发生了什么事?众人散开,给他俩留了足够恩爱的场地。
靠近粥棚的地方,一人远远望着依靠着的两人,唇角勾出的浅壑阴影斜斜。
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的兴趣。呵呵,有趣有趣!
“放心,安心!”杨潜轻轻拍着周恒的背:“你太瘦了,回家一定要将你养胖。”
周恒腹中酸水直往上泛,蹭着他的肩点头:“恩,人家只要你养!”
“呕!”方才拿木棍出来的男孩突然脑袋一歪,吐出一道酸水,龇牙咧嘴,口中气味难忍。
“你们够了,我肚子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别让我再吐了!”他挥挥干瘦的手:“求你俩了!”
半晌,杨潜松开爪子又握上周恒的手:“……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最好!”周恒攥着他冰冷的手,这小子的手比娘子的还凉,娘子是身子不好,难道他也有病?!
男女生病症状是一样的吗?周恒暗暗思着。
秦玥窝在沙发上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
“主子。”
石心递上帕子,她胡乱一蹭扔开。下雪天封路,好无聊!
“铛铛铛”粥棚那儿传来敲锣声。
“饭已经做好了,大伙过来喝点粥暖暖身子!”李秋大喊一声,甩袖离去,“我们可是学生,不会害人,害人会被夺了科考资格的。大家放心跟我来!”
“过去吧!”周恒将男孩扶起:“你不是没吃饭吗?”
“过去过去……”
他嫌弃地将周恒的手拨开,又去搀了方才倒塌棚子里的老人,两人才颤巍巍过去,一路走过苍白的雪间,脚下灰印成行。
“不方便走动的,其他人帮忙将饭端过来,大家开始吧。”杨潜一声喊令,周围的学生也都去到了粥棚那里,端了饭又赶忙过来,怕路上吹凉了。
他也牵着周恒到粥棚前面,钱堂和王中简在给人们盛饭。是粘稠的米粥,不是清可映人的汤水。
“这里还有馒头咸菜啊,我们食堂出品。大家一人一个,排好队。”李秋站在后面朝众人吆喝,脸上扬着善意的笑。
棚前的人倒是有秩序,可能是上次来拿吃食有经验了。
“一餐不过是一顿饱腹。”周恒轻声在杨潜耳边道:“这些人不知能活多久。”
杨潜紧握他的手取暖,看样子却是亲密无间:“邢叔治下也有百姓流离失所,他还算尽职的……不知那些贪官污吏治下该当如何。”
“你我若为官,定要将百姓的生活安置好。”
“恩。”
直直的难民队伍忽然朝他们这边歪过来,人群不安地看着朝这边走来的人。
俩人皱眉望过去,一人披了暗蓝锦纹的亮缎披风,银冠玉簪寒光闪,颈间黑簇的貂皮冷人,一身华服簇新的裹着高大身材,锦靴踏雪,毫无被人嫌弃畏惧的神色变化,步步悠然自得,狭长双眸笑意连连。
其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谨慎躬身,不敢有半点差池。
杨潜面色突变,寒气逼人,脚下积雪咯咯响。
周恒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徐峥。”声浅面沉。
原来如此。周恒挽上他的胳膊,耳边轻语道:“深呼吸,别出差错。”
杨潜一脚踩上他的鞋:“深呼吸?你以为生孩子呢?”
“……”周恒垂眼看看自己沾了雪的鞋面:“这是我娘子给我做的……”
杨潜语塞,抬眼看他,低头看鞋,半晌突然喊道:“哎呀阿恒!你的鞋子脏了,我给你擦干净!”
说着话人就低下身子将他鞋面上的碎雪拨开,周恒已来不及收脚,恐再踢上他。
一众人不再看徐峥,齐刷刷盯着两人。
钱堂的腰忽然又开始疼了。李秋正给人递馒头,手一抖,馒头落到雪上,那人也不顾馒头,只看着俩人咽口水。徐峥微愣停下步子,这两人是来抢他风头的?
周恒扶起杨潜:“你对人家这么好,让我何以为报?”
“来我怀里!”杨潜将人一拉搂紧:“或让我住你心里!”
“呕!”男孩再次忍痛呕吐。
身后的老人忙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这世头儿怎么成这样了……真是罪过!”
钱堂心里憋火,周恒和杨潜倒底是怎么了?回去一定要关他二人禁闭!以解他老腰之痛!
“对不住啊各位,这俩学生昨晚从床上掉下来摔到脑子了,回去我便请大夫给他们看病!”钱堂敲敲桌子朝大伙喊:“大家不要看那两个病人了,来端饭了,一会儿该凉了。”
一时被定格的画面又破冰水流般动了起来,众人不再看那奇异的两人,也不再瞧锦衣华服的徐峥,一切有序的进行着。
徐峥悠悠过来,看着李秋笑呵呵地给人拿馒头,丝毫不嫌弃人们手上的脏污。李秋一仰头,正好瞧见他,礼貌朝他点头一笑,继续给人发东西。
“公子,这里人多,莫挤到您。”身后小厮稍上前一步。
“无妨,之前本公子也是来施过粥的。”徐峥淡淡道。
“这些都是县学的学子?”他看看李秋。
李秋也没瞧他一眼就道:“是,我们都是。”
“我也来为你们帮忙如何?”他又问。
李秋终于抬眼再看他,一身华服,瞧着像是大官出来巡视呢,他摇头:“公子你还是在一边看着吧,莫脏了你的手和衣裳。”
“呵呵呵,”徐峥轻笑:“那本公子就没有这个好机会帮助难民了。”
杨潜绕过来站在徐峥身旁:“徐公子今日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该在家中休养生息的。”
徐峥长眸笑意稍敛,负手望银芒滔滔白雪压墙:“雪后美景怎可不赏?出来走走才能见到这番风景,家中又怎能欣赏?”
几人呼吸白气掺杂,清冷的天宁静若憩。
徐峥一看他身后跟随而来的周恒,笑道:“徐某看过一本书,书上写,男子之欢在近前、且同貌,唤作断袖。两位可是?”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杨潜凛眸看他,口中劲舌扫了一圈,终收了面对情敌的恼恨怒气。他回身牵上周恒的手与人并肩。
李秋无力垂眼,他们俩,到底,怎么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一旁徐峥忽拍了他的肩,李秋不解看他。
“原来最深情的人在此!吃醋了?”他笑着,眼底却掩了深意,瞧地李秋皱眉拿掉他的手。
“这位公子想的倒是多,不知道你在说的什么!”李秋深看他一眼,回眸继续与难民发馒头。
徐峥笑笑,袍子一掀,离了他身旁。杨潜与周恒在一旁站着,手挽手,亲密无间。
“杨公子倒是与这位,难舍难分啊!”李秋不理他,徐峥又转向了二人,话中揶揄不断:“兔子不吃窝边草,杨公子好兴致!”
杨潜拧眉,周恒收紧了手道:“这里已是县城边缘,只有流离难民,没有美景佳人,徐公子还是不要在此地多呆的好。以免伤风!”
徐峥微淡的笑不止,却偏偏有让人揍他的冲动:“杨公子与我同为一县商户之子,他能到的地方,我为何不能到?”
周恒也打量他这一身穿着,绫罗绸缎,貂皮银冠,华丽的不像商户,倒像是矜贵的世家公子。
杨潜一笑,轻嘲道:“徐公子怎可自降身份与我同等?谁不知徐家堂兄乃梁城太守,一方重臣辖管。邢县令又将嫡女许给你,不日你便是县令女婿了。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啊!”
徐峥突然敛了笑,狭长的眸中寒光熠熠,背后的手悄然成拳。
身后两小厮一同上前,冰脸对杨潜。
“呦呵!”杨潜看他没由来的生气了,心里一阵痛快:“小生我有说错话吗?徐公子这两小厮这般怒目而视,是个什么意思?”
徐峥不动,黑眸微晃,不知心中想的什么。
周恒突然环上杨潜的瘦腰,脑袋蹭在他脖子旁,声音颤抖似受伤野猫:“他的眼神好可怕,人家……人家有点冷!”
两小厮身子一僵,腰间一阵疙瘩蔓延,扑沓扑沓落了一地。
徐峥皱眉,这两人怎敢这样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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