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尽量瑟缩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爱人看不见这丑陋的躯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竟然带了几分笑意:“傻瓜。”
戎马半生,向来铁血示人的王爷此时耐心好得出奇,逐字逐句艰难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啦,我那好侄儿接二连三地派人来暗杀我时,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你变成大蛇把他们一个个吞了下去。第一次有些惊讶,后来看到,觉得,嗯,你真厉害。”
黄夫人惊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惶惶然。她下颚上被萧珩的绝杀切开了一大道口子,眼中的长箭力道太足,深深地钉入了脑骨之中,让人根本不敢动它一下,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但对上朱孝喆肯定的、没有一丝异样的眼神时,眼中却倏然发出光来。
不是顾长清常见的疯狂暴怒的光,而是带了无比的惊喜与……缱绻。让她扭曲变形的脸一时间都似乎好看了一些。她内心似乎挣扎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哑声道:“可是……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一开始就不该和你在一起的。”
她从最初就知道,自己所带的妖气非凡人可以承受,却终是没有忍住:“你……会恨我吗?”
最后几个字声音又开始发颤,带着十二分的不安。
朱孝喆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呢?要是没有你,我再活五十年,也依然每天憋憋屈屈地被那皇侄猜忌,一天都不得快活。再说,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我那皇侄手里啦。”
黄夫人终于安心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竟然成功地变回了曼妙的女子模样。虽然满身血污,却依然可以看出那让人怦然心动的模样。
朱孝喆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一辈子……有两件得意的事,第一件,便是那九五之尊也有需要战战兢兢看我脸色的时候……第二件,便是……便是娶你为妻。只可惜,最终不能够让你母仪天下了。”
黄夫人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眼中带着血,一时间血泪交加,齐齐地滚落在脸庞。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道:“我才不要什么母仪天下。其实我在人世间不管待了多少年,还是弄不懂你们人类,什么荣华富贵,就有那么重要么?反正我的话,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满足了。”
当初不过是他与皇帝互相猜疑多年,最终起了抢那皇位的心思,自己才不遗余力地帮他。至于自己,还真不稀罕这人间富贵。
朱孝喆自嘲地咧了咧嘴:“……也是,只可惜我没能早看开,跟你一起逍逍遥遥地天南海北快活几年。”
黄夫人用力地回抱住他:“没……关系,下辈子,我一定会变成一个人,我们一起……活上个一百年。对了,我以后一定不让人称我做什么黄夫人了,黄啊皇的,我才不是那狗皇帝的夫人,我是你朱孝喆的夫人,要让所有人称我一声……朱夫人……我才……高兴呢。”
朱孝喆凑过去吻了吻她,唇上沾满了血:“嗯,愿以后生生世世……别出生在帝王家。”
说毕,头一歪,重重地落到了黄夫人……应该说是朱夫人的肩上,竟然就这么去了,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他身体早就被妖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撑到这时,已是勉强。最后这一刻,他竟然心中庆幸,得以清醒过来一段时间,与碧儿把话说开。
早知道她在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身份,他出于不忍也不愿意揭穿,总觉得只要日复一日地好好待她,终能让她放下心结。谁知身体会比想象中崩坏得更快,自己忽然就陷入了昏迷,之后偶尔的清醒也总是有些混混沌沌,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却总也想不起来。
其实一直想告诉她,能和你在一起,这一切我甘之如饴。
旁的人已经为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呆了。先是森然的大军包围住所有人,表示要剿匪。接着观澜江北岸又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队,虎视眈眈,不知是何用意。正自惴惴不安时,有船从江上过来,一个看起来风烛残年,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举着传说中的“圣旨”到来了。
顾长清看那老太监虽然摇摇晃晃,脚下看似走路不稳一般地打着飘,实则虚虚实实,是厉害至极的步法,显然是个武功高手。不知对方来意,不由地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几万将士齐刷刷地跪倒接旨,老太监捏着尖尖细细的嗓门,拖长了音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念完了黄绢上的字。不止兵将们竖着耳朵听,一旁忐忑不安的江湖人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毕竟这里头的内容可能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许多大老粗根本听不懂那文绉绉的话,急得抓耳挠腮,偏偏又不敢出声询问。顾长清听得却颇为惊讶,皇帝竟然是安抚了一通大大小小的将士,说剿匪辛苦,但小小一个千星寨,本用不着劳动那么多守军,交给皇叔的亲兵就够了,令其他守备即刻赶回驻地。
言下之意,竟是不追究这次酝酿已久,差点要改天换地的动乱了。
萧珩等人也是惊愕不已,不要说今上这种略显心胸狭窄之人,觊觎皇位,任是心胸再宽阔的帝王都受不了吧?
这一来,竟然只有千星寨成为了最终的靶子。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杨奕川,只见他僵立当场,脸上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的神情。
极远的一处高顶上,一名长发飘飘,容貌绝美的男子身背一把金色的长弓,负一个小小的箭囊,砸了咂嘴:“啧,那小青蛇跟那定南王也真算得上命苦了。”
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伸手搂住他的腰,淡淡道:“什么样的因,种下什么样的果。都不是善男信女,走到这一步,虽然有天意弄人的成分在,也跟他们自作孽分不开。一个若不为提高修为杀那么多生,妖气也不会那么暴虐。一个若不为名利蒙了眼,两人好歹也能快快活活十来年。”
美到几乎雌雄莫辩的男子道:“我以为你会同情朱孝喆。”
毕竟这位曾经也是一国的战神,也同样遭君主猜忌,两人九死一生才离开那吃人的皇宫。
男人哼了一声:“别拿我和这小子比,少时锋芒毕露,功高震主时尚不懂得韬光养晦,自恃劳苦骄矜满腹,嫌上头不够坐立难安么?整天一副上苍亏了他的模样,其实也就懂得打打杀杀,这个国交到他手中,好不了。”
所谓的天不遂人愿,更多的时候,是人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做该做的事,最终一错再错。
先前的男子吃吃笑道:“感情你还是偏向皇宫里那一位的?”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鲁莽冒进,一个光学了帝王的权术却毫无帝王的气度胸襟,朱家恐怕也是难长久了。难得出一回山,人间却早已经是两样光景了。”
美得出尘的男子迟疑地问道:“……那你会要管吗?”毕竟是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江山。
男人干脆地摇摇头:“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有再回来的理?要不是这毫无必要的战争一旦打响,必然生灵涂炭,其中又牵涉到你的族人,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看看男子依然有些不安的表情,凑过去安慰地吻了吻他:“再说,我可舍不得你为我再入凡间走一遭了。”
第77章 尘埃落定()
有老将杜炎在北岸镇场,圣旨又“皇恩浩荡”“不计前嫌”地肯定了他们是出于剿匪的目的出了兵,而朱孝喆自己则先翘了辫子,应定南王的号召而来的将士们吭都不敢吭一声,谢了旨马上散了。
行军恨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虽然知道秋后算账大多免不了,但当下没有扣上一个逆谋之名,日后哪怕送过来一杯鸩酒,也比株连九族的强。有人已经在心下盘算着,回去就上个折子告老还乡吧,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天意了。
只剩定南王的亲兵还留在原地,奉旨剿匪——剿的是千星寨。上头给的理由很充足,勾结水匪私贩盐铁等等数十项罗列下来,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杨奕川知道自己完了。
上头明显是秉着家丑不可外扬,定南王一死,万事皆空,于是所有的怒过便集中到了他的头上。君王一怒,血流漂杵。帝王的怒火,必然要用鲜血才能洗去。
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但是他不甘心。他怎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么一个地步呢?他够聪明,够小心,更重要的是够能狠得下心,连亲妹妹不小心看到他和黄夫人的会面,虽然知道她八成什么都没听到,保险起见都亲手给她灌了一杯毒/药。
步步为营,用心良苦,就在前一天,他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觉得所有的努力马上就要有结果,谁知下一刻,华宇高楼竟然就轰然崩塌在面前,毫无一点征兆。
定南王死后,青蛇一刻都没有迟疑,抱住他吻了吻,然后就趴下不动了。顾长清离得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微微一震,然后一股能量散逸了出来,围绕着她的尸身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融入了天地间。
她自爆了妖丹,彻底地化成了一条巨蛇的模样,和定南王的尸体依偎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震撼。
另一边则是闹嚷嚷地开始了剿匪,水云寨的人有的悍勇无比地反抗,有的面无人色地作降,更有人希望借着混乱往外跑,原本受邀而来的江湖各派则忙不迭地想要撇清干系……场上乱作一团。
倒只有一开始就与水云寨泾渭分明地站在不同立场的半月山庄、万魔窟一点事都没有,此时彻底被人遗忘在了一旁。
顾长清左看右看,人影闪动间,没人顾得上他们的事,不由得啼笑皆非:“这是完全与我们没干系了吧?”
萧珩大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神转折,耸耸肩搂住顾长清:“应该是的,媳妇,我们回去吧。带你去看一看万魔窟,虽然原本被弄得乌烟瘴气的,但平心而论风景还算不错。”
这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节奏?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顾长清倒有些不习惯了。看看萧珩眼底的一点笑意,再看看好奇宝宝一样凑过来围观的魔教众人,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强撑着假装不在意道:“好啊,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传说中的万魔窟呢。”
众人八卦又暧昧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里头百折千回些个什么意思。
慕容萱受不了道:“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走吧,再待下去,小心那些混战中的人受刺激砍了你们。”
周遭喊杀声震天,却已经与众人没什么关系了。一行人放下了心,一点一点小心地往外走,免得被流矢或杀红了眼的人波及。
杨奕川被几十个急于撇清关系的江湖人团团围困了起来,一大团人厮杀得无比惨烈,血肉横飞。他到底武功高绝,竟然硬是从人群中冲杀了出来,浑身是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肩上插着一把雪亮的钢刀,一回身将一个追杀上来的人挑飞了出去,看起来又狼狈又凶狠。
最先抽出兵刃的甚至不是平日有些嫌隙的门派,而是与他最亲密地称兄道弟的一群人。
因为彼此太过相似,所以才臭味相投。骨子里,都是只顾着自己的人。
杨奕川就要成功逃亡的刹那,一个人影鬼魅般地贴到他身边,五指如鹰爪一般探了出去,是那个走路都不稳当一般的严公公,他早就得了上头的死命令,不能放这个人活着离开。
杨奕川被数名好手围攻,本就受了伤,匆忙间侧身相避,手臂上依然被生生撕掉了一块血肉。好在没有被拿住要害,他想,却感觉伤口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去,面色就变了。
一片乌黑飞快地从并不大的伤口处蔓延开来,不过瞬息之间,半个身体竟然都麻木了。他飞快地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却见那老太监一击得手后,袖手在一旁嘿嘿冷笑:“我劝杨寨主不必费心了,咱家铁爪上这毒啊,见血封喉,天下恐怕没人能解。莫说断臂,您就算削了半个身子,另外半个身子也是乌黑的。”
袖在宽袍中的手往外略略伸了伸,杨奕川这才发现方才鹰爪一般抓过他手臂的手上,套着五个锋锐的钢爪套,上头闪着幽幽的碧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果然,虽然断了臂,身体的麻痹感依然没有去除,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手臂断开处的血本来是鲜红色,这时又一点一点变成了乌黑,杨奕川咬咬牙,削去了大半个肩头,依然只能管得片刻。身上逐渐失去了知觉,耳畔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大脑深处却响起了嗡嗡嗡略有点空旷的噪声,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景物飞速地动了起来,模糊成一片。
老太监尖细的嗓门传入耳中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咱家本与杨寨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怪只怪您呐,跟错了主子啰……”
似乎有什么兵器砍到了他的后背上,但他已经不太感觉得到了,只有钝钝的一点麻木感,身体像个毫无知觉的麻袋,被人纵横交错地砍了几刀,里头的填充物哗地往外漏了出来。
杨奕川咬破舌尖,眼中清明了一点,看到一张张砍杀唯恐不够卖力的脸,忽然冷冷笑了笑。仅剩的一条手臂抖了抖,有两样东西倏然落到了手心。
他就算死,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更不会让一个老阉人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
本还志得意满的严公公突然面色一变,猛然飞身上前,戴着钢爪的手飞快地拧住他仅剩的一条手臂,稍一用力,整条手臂都被扯了下来,远远扔了出去。
杨奕川诡异的笑容越来越大,突然纵声狂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咯出了一口血沫,他毫不在意地一口吐在地上:“没用的,你有见血封喉的□□,我虽然跟错了主子,但好歹那么久了,身上怎么会没点可以回敬的东西?”
当初魔教教主用以控制无数死士的毒/药,天下至毒乌巴诺,本就是定南王千方百计从苗疆搜罗而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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