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成碎——
“半米之外。”正这么想着，那头的意大利人就开口了，由于安吉洛的嘴边有着一个小小的扩音器，所以，他说话的内容足以让刚刚迈入球员通道的几人听清。
神情倨傲的意大利人口吻懒散，从“采访”本身而论，远比中国队要大方的多。
“站在半米之外，我给你们十分钟的采访时间，如果连这点距离都无法做到，你们唯一能得到的，只有对准我的背影去进行狂拍，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哈，那也无所谓，我知道你们就擅长这个。”
听的清清楚楚的苏舟：“………”
他侧过脸就跟罗德里格斯咬起了耳朵。
“罗德。”苏舟小声道。
“累了？”罗德里格斯立马抓了抓苏舟的手。
苏舟摇了摇头，黑色的瞳仁中充满了羡慕：“我好羡慕他啊…”粥粥酸了，“我就不敢这么对媒体，你也不敢，奥古斯特都不会这么做，安吉洛他就敢。”
“什么？”罗德里格斯的第一关注点有点不对，“你叫他安吉洛？”
“什么？”听出了罗德里格斯的不悦，苏舟眨眨眼，“我是说我很羡慕比安奇先生敢这么说。”
罗德里格斯犹疑的盯着他。
粥粥继续笑着眨眼。
罗德里格斯收回视线，冷哼了一声，他是真的超烦那个意大利佬，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受得了他那种人：“因为你在意的事情太多了，室友，奥古斯特也是一个极具责任感的队长，我……说实话，在这方面，我比不上你和奥古斯特，迭戈也总是为此而批评我，但是我不想改。”
“可是你至少不会对媒体那么的肆无忌惮。”苏舟指出。
“是的，因为我不想被新闻媒体们每天批。斗个没完。”隐隐约约的，那双蜜褐色的眼睛里也有点羡慕，“虽然很讨厌那个混蛋，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真的……有些太好了，他从不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也不在意他人对他的目光，辱骂或者夸奖他都不在意，而我……嗯，室友，别人夸不夸我无所谓，但是我还是不想看到别人会无故骂我，你可能不知道，在安吉洛·比安奇刚刚进入乒坛的那两年，辱骂唾弃他简直是一种政治正确，后来……你也看到了，他依旧我行我素，用实力让所有人闭嘴。”
“所以你还是很敬佩他的。”苏舟从中捕捉着关键词。
罗德里格斯没有否认，倒不如说，安吉洛·比安奇一度成为了他在乒坛中最欣赏的人——在他还没有在正式的赛场上遇到这个见鬼的意大利佬之前，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有道理的有点过分。
“我承认他的球场上的实力，我敬佩他对自我的态度，但是这和我真的很讨厌他的为人不冲突，毕竟，你知道，他的臭脾气真的很让人暴躁。”这么一说，罗德里格斯又立马想起了被他刻意忽略的那一下握手，那一下声“别哭”，以及那一个拥抱……这所有的一切，让罗德里格斯的心脏重重的下落着，坠去着。
罗德里格斯沉默了一会，将苏舟的手臂拖了拖，口吻轻快道：“苏舟。”他直接叫了苏舟的名字，“这一场比赛，你打的很棒，让我更想和你再对上一次了……你和安吉洛·比安奇都对上两次了，为什么才和我对上一次？”
苏舟还没开口。
罗德里格斯又说：“不过，在第二次遇到你之前，我比较希望我也能和意大利佬再来上一场。”
苏舟有些惊讶了：“我以为你更想和本·诺依曼来上一场？……你昨天不是刚刚在推特对他下了战书吗。”
罗德里格斯“哈”的笑了一声，他侧过头，蜜褐色的眼睛仿佛渐渐融化开来的纯浓巧克力，而他的中国友人就是那一个精致小巧的模具，这样，他才能将这个人的模样……包括他脸上的疲色，鼻尖上的汗水，一点不少的全部刻入自己的脑子里。
罗德里格斯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倒不如说，他感到了……危机感。当苏舟在英格兰公开赛打败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危机感，他只是感到兴奋，愉悦，痛快，为这样一个如此合他心意的对手出现在了世界乒坛的舞台上，而现在……
……安吉洛·比安奇是不同的，安吉洛·比安奇，奥古斯特·沃尔夫，对于任何一个真正的热爱着乒乓球、求胜心与竞技心极强的球员来说，这两个男人都是不同的。
曾经，罗德里格斯觉得苏舟与他旗鼓相当，他们两人可以在未来……在漫长的十多年中彼此激励，一同行进，他们是朋友，他们可以肩并着肩，他们是对手，他们必须面对着面。
——这样理所当然的认知，被今天的这一场比赛凿出了细微的裂痕。
安吉洛·比安奇与奥古斯特·沃尔夫是不同的，所以能让安吉洛·比安奇如此对待的苏舟，自然也成为了格外不同的那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罗德里格斯的心脏宛如被针捅破，被火灼烧，他本以为他与苏舟并肩而行，但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这个比他更晚进入乒坛的、比他小了三岁的大男孩，他可能——他确实已经在某几个点上，走在了自己的前面。有如火烧眉毛，烈焰在后，罗德里格斯的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股浓郁的危机感只针对于正与他肌肤相贴的这个人，只针对于苏舟。
“……我仍然想和诺依曼那家伙交手。”罗德里格斯这样说，“但是我也很想和比安奇交手，最好，在下一次我和你交手之前，我也能让这个意大利佬在赛后与我主动握手。”
“听起来不错，罗德。”苏舟当然察觉不到罗德里格斯的内心活动究竟是怎样的，他只是真情实感的为自己的外国友人努力打气，“加油，我亲爱的室友。”他亲昵而诙谐的称呼着对方，“他把我打了一个4：1，然后和我握了手，你一定要争取比我做得更好，起码……起码也要以一个4：2、4：3……甚至是一个直接把他干掉的大比分，来让他对你低下头颅——加油干啊罗德！”
苏舟露出了鼓励的笑，他觉得这般斗志熊熊的西班牙人又耀眼又好看。
…太真挚了。罗德里格斯想。
这一段祝福是多么的真挚啊，真挚到让罗德里格斯的呼吸错乱，让他又一次的因为自己的室友而陷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失神，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就连本是沉闷的心思似乎都没有那么糟糕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他和苏舟两人还有着很长的时间，他们会继续一同活跃在世界乒坛的赛场上，而他的室友并不介意他的实力超过他，反而在激励着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好。
西班牙人侧过头，凝视着自己的室友。
因为罗德里格斯突然顿住了脚步，苏舟不得不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苏舟有些奇怪的问。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轻轻的贴面吻。
……哦，西班牙人真的好喜欢贴面吻。
罗德里格斯灼热的吐息，顺着脸颊的曲线又窜进流入了苏舟的耳蜗，弄得苏舟有些发痒。
“罗德？”他忍不住道。
“苏舟，你真好。”罗德里格斯轻声道。
苏舟有点莫名，他想了想，刚才的对话都很正常，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罗德里格斯忽然这样的…？
“你喜欢听我鼓励你吗？”苏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罗德里格斯笑了起来：“大概？”他的笑声很沉，不复他以往的清爽，“你以后可以多说一点，这让我的心情很好。”
罗德里格斯本想跟着中国队的几人一起去中国队的休息室，却被迭戈半路截胡，西班牙队的队长拎起这个快要跑到别人家的西班牙小崽子，关心了一下苏舟的身体与心理状态都无恙后，便提着罗德里格斯离开了。
“迭戈？！有事吗？！”罗德里格斯觉得很受伤。
迭戈·托雷斯拖着他走：“你忘了你昨天是怎么说的了？”西班牙队长无奈的解释道，“你想看苏舟的比赛，你来了；你说，在看完比赛后，你要立马开始一轮针对削球手的加练，我和教练都安排好了。”
罗德里格斯：“………”对哦，他是这么说过，这不是被室友一个刺激给忘了吗。
回忆起来的罗德里格斯拍开了迭戈的手，朝着已经在几米之外的苏舟挥挥手，与迭戈同步离去。
中国队的休息室内。
身上的汗消的差不多了，苏舟迫不及待的冲了个澡，一边冲着，一边想着，他和安吉洛的比赛是1/4决赛的第一场，接下来的三场比赛……分别是位于世界前十的本·诺依曼、尤利安·阿茨特、叶夫根尼·尼西VS三名都不在世界前十的对手，并没有什么观看的价值。
这个分组真的让苏舟有些牙疼，他不是不愿意和安吉洛对上，但是……哪怕晚一轮也好啊！看看其他三组再看看自己这组，只能说一句“这都是命啊”。
关上花洒，擦干身躯，苏舟套上新的衣服，飒爽清凉一身轻，擦着头发，走回了休息室内。
陈清凡还没回来，苏舟想了想，摸出了手机，先打开微博，又打开推特，他的手机没有静音，刚刚登陆了页面，就被一连串疯狂攒动的提示音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手机要死机了。
苏舟等了小会，才继续进行起下一步，于是——
夸赞、敬佩、安慰、鼓励……
中文、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文……
他的眼中映入了一条又一条的留言，一声又一声的安慰。
可能是因为这是属于“苏舟的微博”与“苏舟的推特”吧，苏舟本来做好了要被众人批评、看到诸如“我对你很失望”之类的评论了，但是，怎么说，比他想象的要好…？
……这样的情况让苏舟有些惊讶……非常惊讶，他是真情实感的觉得自己应该被批评一下，毕竟，过去的他，他是指的上一辈子，要是哪次是险胜而不是完胜，当晚就会被各大体育媒体和不少网友们疯狂批评。
……哇。
捧着手机，粥粥心惊胆战的想，是因为现在的他还是个未成年吗，怎么觉得这届网友好宽容这届球迷好温柔啊……
被温柔乡溺入其中，苏舟美滋滋甜蜜蜜了好一会，又立马清醒了过来，觉得不能这样。
于是，数秒之后，苦等苏舟发博/发推的众人，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更新。
苏舟两碗粥V：【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你们是这么的温柔，温柔到让我有些不太清醒……可以请你们批评我一下吗？你们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China…Su Zhou：【Thanks for encouraging and worrying from all of you guys。 So gently you are， which makes me be flooded。 Better to criticise me probably。 You guys are going to spoil me：】
对此，各国球迷们一脸懵逼，隔着网线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发言。
又是十五分钟，陈清凡和代理教练总算回到了中国队的休息室。
“走吧。”陈清凡看了眼室内，当他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冲洗完毕的苏舟身上时，眼神不觉柔和了许多。
苏舟收起手机，立马起立，他指了指房间中唯一陌生的包裹，问：“教练，你就带着这个？”
“是的。”陈清凡踏入室内，将背包提起，“只来待几天，这些就够了，走吧。”
一行人锁门离去，向着球员通道的反方向、直通后停车场的出口走去。
路上，陈清凡不断地低声询问着。
“腰检查过了吗？确实没问题吗？……不行，明天……不，今天下午吧，再去马德里当地的医院检查一下，你可以让雷耶斯去联系联系。”
“真的不累？如果感觉难受了就说，苏舟，球员为了落败而哭泣并不丢脸。”
“今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比赛结束后可以允许你大餐一顿——当然，太过分的肯定不行。”
“不，我还没有买机票……你们呢，你们之前有计划什么时候返程吗？”
不间断的对话声间，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球员长廊中，终于，人造的灯光渐渐势弱，前方传来了逐渐明亮的自然光芒。
——后停车场近在眼前。
陈清凡没有看路，一直侧着头，询问着苏舟，或者回答着苏舟。
突然，前方出现了几层阴影。
察觉到有人，陈清凡暂停了对于苏舟的询问，怕撞到人，立马转回视线，正视前方。
逆光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在门口伫立着，见到中国队一行的到来，他从黑白相间的逆光处迈步而出。
“……嗨，好久不见。”这个人顿了顿，微笑出来。
陈清凡愣住。
322。西班牙…故人往事（）
白皙的肤色； 浅灰色的瞳孔，发色是与亚洲人一般的浓郁深黑，头发的长度却稍短了一些； 偏向一侧的刘海被法国人打薄削短； 露出了他饱满的额头与整张面颊，男人的脸部轮廓并非像西班牙人那般的鲜明深邃，如果要用欧洲人的标准来判断，他的五官甚至有一些像混血儿，兼备了东西两方的神。韵；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的平静气质； 祥和，睿智，安稳； 单是双眼中的宁静便足够动人； 一举一动中都透出十足的儒雅风范。
这是一张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脸，这是当今的世界第六先生，来自法国的古董先生； 雷蒙·博耶尔。
陈清凡有些失神； 那一句因为没有看路而想说出的“抱歉”，就这样被他生生的卡在了嗓子里，那一瞬间，明明自逆光处迈步而出的是这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雷蒙·博耶尔； 但是陈清凡的视觉却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干扰了； 身高在变矮、皱纹在消去、沉稳的气质变得无形……
……恍惚中； 往事如潮水翻涌，面对着这一个十多年不曾见到的昔日故人，陈清凡看到的不是三十七岁的他，而是二十二年前的他，是十五岁的雷蒙·博耶尔的影子。
如此猝不及防的故人相逢让陈清凡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