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给了他临死之前的承诺。
僧格岱钦站挺如松,眉眼丝毫未染惧色,他只道:“放了福祈和聂不远吧,你只杀我便够了,我与那丫头一块‘失踪’,皇上定会以为人被我带走了,届时只要你们不回京城,自可安然许久。”僧格岱钦一语道破了延珏的本意。
他不是要灭口,而是要打个障眼法。
延珏笑笑,目露赞赏:“将军不只英武,竟还如此睿智,本王真舍不得你死。”
僧格岱钦笑笑:“能为那丫头换来一时安然,这一死,到也值了。”
“僧格岱钦,你不说话还好,说起话来,还真让人讨厌。”延珏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看着僧格岱钦,半晌笑笑:“好,既然你意如此,我便成全你就是。”
说罢延珏一抬手,数十弓箭手已架起箭,齐整整的朝向站如挺松的僧格岱钦。
“僧王!”聂不远吼时,眼神已是漫着红丝!而不知何时跳下马车的福祈更是以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僧格岱钦笑笑,英挺而淡然,他对聂不远说:“这是我欠石家的,总是要还的。”
“那也不是非要一死啊!”聂不远一生唯敬三人,石敢,果齐司浑,僧格岱钦,石将军已经为了成全皇上的英明而含冤而死,果大人更是为了护着艾新觉罗的江山社稷,自愿背负一身骂名,如今,就连战功赫赫,一生仁信的僧王,都要为了皇七子的一招暗渡陈仓默默无闻的死与此么?
彼时的聂不远忽的燃起对皇权的恶心,对艾新觉罗家的反蚀!
他捏着手里的轻弩赫然架起,站在僧格岱钦的身侧,一字一顿,字字血性的道:“不过是一死,我聂不远陪着将军赴那黄泉便是!”
僧格岱钦偏头看他一眼,但瞧那聂不远眼中所闪的执拗‘义’字,他仿若回到了那战场之上,与将士们生死荣誉绑在一起的豪气万千!
僧格岱钦朗声大笑道:“好!得此义友相伴黄泉,乃吾一生之大幸!”
豪气!英武!洒脱!置生死如度外!
这才是真英雄!
看着眼前的僧格岱钦,他眸中的激赏不掩,可——
延珏从来都不是一处事全凭热血之人,更由不得丁点儿拿那猴子的安危做赌,所以恁是他不忍亲手灭了这个他所敬仰的英雄,却仍是——
他扬起手,又落下,只吩咐道:“放箭——”
“不准放!”一声更为清亮的嗓音与他同时响起,彼时那所有弓箭手都顿住了,除却延珏周身一顿,一声闷哼,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个清亮的声音主人所攫住!
再细瞧去,所有人更是惊噩不已!
但瞧那本应在撵中昏睡的石猴子,竟不知何时苏醒!
非但苏醒,此时,竟还拿着一把匕首抵着七爷儿的脖子!
月光皎洁,火光盈盈,映照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匕竟泛着世间最刺眼的光泽!
而那利刃的寒凉,只有一人能感知。
延珏一声淡淡的冷笑,只有离的最近的她能听见。
“放他走。”小猴儿说,语气辩不出喜怒,可手上从身后抵着他脖子的匕首却是分毫未曾移动。
可——
“放箭。”延珏全然忽略那脖间的冰冷,可他的这声吩咐,却像是万年寒潭中的一块冰晶,但凡触及,都会将人冰伤。
“我看谁敢!”小猴儿也二次喝住了那些不知所以的弓箭手,彼时她的攥着刀把的手早已密布满汗,可手却用力了一寸。
刀尖没入,血红渗出。
延珏的血,是凉的,可那颜色之红,却像是燃烧的火焰,刺着所有人的眼,也刺着小猴儿的眼。
“放箭。”延珏第三次下了命令,声音越发森冷。
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他激怒了脖颈间的刀刃,再没入一分!
“女主子!”
“猴子!”
于得水和阿克敦的焦急声音同时响起,他们是最了解这二人的脾气!
盛怒之下会做什么,谁敢保证!
彼时阿克敦扬起手,示意那些弓箭手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可那些是七爷的人,哪里会听他的指挥!
但听延珏又是一更高声的吩咐:“放箭!”
“你敢就试试!”小猴儿一嗓子吼道,转而将刀尖一把转向自个儿的肚子!
“你今儿要杀他,我和你儿子就一块陪葬,不信你试试?”小猴儿的眼神之狠戾,若较起劲来,从来与延珏不相上下!
延珏甩头怒向她,看着她拿着刀尖抵着早已隆起的肚子,眉眼间全是绝决。
他盯着她,眼神眯起,所有的情绪全部藏与其中,让人难以辩白。
此时——
风声,鹤唳。
月光,鸷冷。
时间,静止。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对望了多久,以至于一旁,于得水、阿克敦、甚至是僧格岱钦所说了什么,他们全然都听不见一般。
许久之后——
“放他走。”延珏一抬手,眼神森冷,声音寒凉,眨眼之间,还有那道不清的自嘲,一闪而过。
终于,这一声令下,所有的弓箭手都齐刷刷的收起了弓弩。
而彼时,得以全身而退的僧格岱钦眉眼间没有丝毫喜色,他离远看着小猴儿眼中复杂且纠结的情绪,彼时心咯噔一声——
她,都听见了,她根本从头到尾从未昏过。
想起那把她敲昏的福祈,僧格岱钦转头欲问,然——
噗——
“傻子!我骗你的!”小猴儿扯脖子跟福祈喊着,可显然晚了一步,彼时福祈手中的那把短刀,已经没入了僧格岱钦的肚子。
而福祈那原是布满忿恨的脸却在听到小猴儿的话时,手颤抖,脸惨白。
待僧格岱钦踉跄的栽倒在手疾眼快的聂不远身上时,小猴儿已经箭步窜了过来,彼时她用匕首割碎僧格岱钦的衣袍后一看,但瞧那伤口虽贯穿肚子,却当真不是要害。
“幸亏你命大!”小猴儿松缓了一口气,彼时扭头看向那僵硬怔然的福祈后,翻了个白眼,跟他道。
“我要是不骗你,你还不得敲昏了我!”她若不是骗他春禧原是他额娘与僧格岱钦的野种,她又何尝能亲耳听到这些盘旋在心中已经三月的疑问?
僧格岱钦虽虚弱,却仍是扯动着嘴角,她救了他,他该高兴的。
可,他却是越来越笑不出来。
“道是没算过你这猴精儿。”他该知道的,以她这性子能老老实实在他那待上仨月,怎能不揣着目的?
“闭嘴吧你,待会儿失血过多,死了可活该。”小猴儿翻他一眼,并没说其它,可此时她对他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尽管他们不说,可该猜到的,已经全都瞒不住她了。
其实,他是不想她知道的,他不像义父是一心护着皇上,他只是不想看见她如今的样子。
可不?
当她拿刀比着延珏脖子的时候,他并没有错过她的眼神。
复杂,纠结,煎熬,不舍,甚至是——不知所以。
这不该是她。
他看着她,娓娓而道:“我不管你现在想什么,可若要报仇,绝对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小猴儿默了,僧格岱钦的大手触上她的肚子,“就算不想你自己,也要想想孩子,你跟他走吧,去陕甘,他会护着你的,无论你心中再恨,也要生下孩子再说,你说对么?”
“甭叨叨叨,叨叨叨的没完!”小猴儿避过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彷徨,于是她手没轻没重的拍了下僧格岱钦并不要命,却也会疼的刀伤,拍的僧格岱钦一个倒抽气。
小猴儿瞪眼笑道:“得了,你以为你是我石猴子继母啊,嘛玩意儿都操心!有那时间你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吧,媳妇儿还跟家怨妇似的等你呢!赶紧滚回去吧!”这番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她本就打算跟延珏一起。
可不?
她还带着他的小球儿呢。
听她这么说,恁是僧格岱钦放不放心,都也只有先回城了。
他知道,不管他与她是不是有隔膜,在她清醒之下,永远近不过,她与延珏。
而在她清醒之下,他永远也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去替她做任何决定。
于是,在聂不远再度备好了车马,将尧武与雷薇的尸体抬上车后,在脸色始终惨白的福祈搀扶下,僧格岱钦上了回城的马车。
而拉下幔帐同他告别时。
小猴儿淡淡的说了句:“帮我转告果齐司浑,我石猴子理解他,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僧格岱钦只怔了怔,半晌只道:“别怪七爷儿,皇上毕竟是他阿玛。”
小猴儿不语,目送僧格岱钦一行人离开,而从头到尾,始终迟疑的聂不远未曾插进去那想说却没机会说的一句话。
……
马蹄踏月,声声渐远。
小猴儿翘首以盼,始终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是不舍,而是不知如何回头。
可……
总要回头。
小猴儿用慢的不能再慢的步子走回了人堆儿,彼时她揣着满肚子未曾消化的复杂和不知如何说起的话茬儿,只能一声不吭的看着几月不曾见过的延珏。
她以为,她该生气,生气他这么多日子的不闻不问。
她以为,她该窝火,窝火他瞒她,骗它。
她以为,她该纠结,纠结她们今后究竟要如何处之。
她以为……
她以为的很多,非常多,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再看见那张当真瘦削了几圈的死人脸后,她的眼眶竟就那么没出息的湿了……
她,好想他。
“延珏……”小猴儿缠着手指头看他,甚至想没有出息的一股脑的扑向他。
可他却眼神寒凉,看都不曾看她,只转过头去,冷冷的吩咐于得水:“你带着侍卫,今儿晚上随她们去外城侯着吧,等明儿大军出城,再混进来。”
“可……”于得水似是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如今已经手脚自由的小猴儿,他的意思是,女主子的脾气,哪里会听我的安排?
延珏偏过头,万般讽刺的看了一眼小猴儿,道:“放心,她不会走的,只要她还想着报仇,总要跟着本王的。”
说罢,他完全不给小猴儿任何说话的机会,翻身上了轿撵,驾马而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小猴儿倨傲的抬起了袖子,在视线模糊的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
……
而当那马车驶出很远后,于颠簸的车上,延珏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看着下肋竖插的那根被聂不远失手放出的箭矢,伸手轻轻抚过,手在箭上停住了一瞬,他自嘲的笑笑,猛然用力将箭拔出,随着鲜血的喷出,他好似累了,直挺挺的向下躺去,怔怔的看向棚顶,笑的越发大声。
延珏闭上眼,竟看见了星空。
然,诺大的无边夜空,只有一颗星星,孤零零的闪着。
------题外话------
明儿一家三口就去陕甘啦,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不过……我好心疼我的坏小子,唔唔
第卅二回 最是珍贵父母心 最难离间夫妻情()
霞云避日,春雨绵绵。
养心殿外,锦衣女子周身倔犟,跪的笔挺,恁是周遭的人怎么劝都无动于衷。
“回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在这儿跪了一个时辰了,您可去劝劝吧,这么冷的天儿,还下着雨,可是要做病的啊!”总管太监一脸担忧的跟才赶过来的婉莹说道。
婉莹瞧瞧玉录玳,又瞧瞧那始终紧闭的西暖阁的门儿,不无忧心的问:“皇上可有说什么?”
“哎……”戴荣叹了口气,摇摇头“要是说了什么,皇后娘娘何需跪上这么久?依咱家瞧着,皇上那股子气儿还没消下去,今儿怕是皇后娘娘再跪它两个时辰,皇上也不会允了娘娘去送七爷儿的!”是啊,皇上毕竟是天子,纵是前儿个皇后娘娘是为了七爷儿说话,可那话儿委实重了些,以皇上之尊,哪里会不恼呢?
“哎……”婉莹也跟着长叹一声,并未多言,此时她看了一眼那念儿心切的玉录玳,心中不免生出同情,乍一思及几月前自个儿在避暑山庄被禁足的日子,不觉那门内之君心性凉薄。
“娘娘,这雨下的大,不如咱们回宫吧。”一旁撑伞的邓昌贵鞠着身子劝着,他话说的婉转,可婉莹明白,邓昌贵是劝她,莫要在皇上气头之上,去管那闲事儿,惹的一身腥不说,正主儿也未必会念她的好儿。
玉录玳讨厌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才入宫的时候,更是没少欺她,压她,若不是皇上处处护她,许是以她的门庭出身,也未必有今日的尊贵。
可恁是如此,婉莹却鲜少恼她,那时的她一心只觉得,毕竟自己是夺人的宠,惹人厌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毕竟有老二和老七的那层关系在那儿,每每她犯错,她总是要替她说说话的。
可如今……
“也好。”婉莹跟邓昌贵点点头,听了他的劝,不是她愿意冷眼旁观,而是如今的她,再不敢高抬自个儿在皇上心中的位份了。
“娘娘……”戴荣似是还想要留她一步,帮着收收残局,可婉莹却只笑着摇摇头,而后唤了身后的丫头秋萍一声,秋萍应声呈了东西过来。
婉莹跟戴荣说:“这是件儿上等的倭锦氅子,料子虽薄却御风最好,西北之地荒凉,虽晒却风冷硬,烦公公待会儿在出征仪的时候交给老七,再帮本宫转告一声儿:凡事务必小心。”
“喳。”见她无留意,戴荣只颔首道:“娘娘有心了。”
半晌后,看着皇贵妃娘娘那一纵人来了又去,又瞧皇后娘娘那一纵人雨里长跪不起,戴荣有心,却实在无力,遂也只得叹息一声后,回了养心殿去伺候万岁爷。
养心殿内,火炭滋滋,龙涎袅绕。
已到四月,这紫禁城的炭火只有这养心殿还不曾断过,此时保酆帝正披着一件皮氅子,伏在案台前低头书着什么,时不时会抬头端起杯子饮茶,而一饮,便是一杯。
瞧着几个小奴才前前后后撤下去的几个空杯,戴荣不无担忧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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