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昶辰乃凤燕然的远房表哥,按亲戚关系来说一点都不亲,但当初凤家到南阳投奔的正是燕王,冲得也是这不知“表”了几千里的亲戚关系。
原本挺好的,有燕王做靠山,凤家在南阳东山再起,一时也混得风生水起。
然而好景不长,南阳的君主过于软弱,为外戚专权,听信谗言,竟然相信燕王有谋朝篡位之意,欲灭燕王满门。
连带着跟燕王有关系的凤家也倒霉,除了凤燕然,全家基本都下了大牢。而燕王一家则更惨,除了安昶辰,满门被屠。
斩草必须除根,南阳如今满天下通缉安昶辰,凤燕然是凤家的落网之鱼,同样也被官兵追的紧。
合该她运气好,那天正被官兵追捕之时,她的随从把受伤的她藏在顾还卿他们屋外的柴垛里,然后那几个随从便以身作饵去引开官兵,这才保下了她。
冯奶娘去柴垛那里拉柴,一拉却拉了个血人出来,吓了一跳,而且这个血人还认识顾还卿,一见到她就喊她的名字——当然不是喊的十二娘,而是喊的“青青”之类的。
不过后来凤燕然解释,不是“青青”,亦非“亲亲”,而是“爱卿”的“卿”。
原来,当初凤燕然也想知道救命恩人的芳名,但顾还卿和浅浅皆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搪塞凤燕然,并未留下名字。
凤燕然那时在嘉陵县,并不在梧城,而顾还卿和浅浅那时也刚到嘉陵不久,都没人认识她们,她想打听也打听不着,只听见陪在顾还卿身畔的一个少年亲热地唤她“卿卿”。
她当时虚心向那个清秀少年求教,想知道顾还卿的具体名姓,然而那少年只白了她一眼,便甚为不耐烦地道是“卿卿我我”的“卿”,别的,一个字都未多说。
因此,她只知道顾还卿叫卿卿,连姓都不清楚,她心里还想着回到梧城之后,再使人来打听,谁知家逢巨变,此事便耽搁了。
再遇,她见到顾还卿自然是惊喜异常,虽然顾还卿不记得她,但云绯城见她那样子不像作假,便救下了她。
凤燕然伤的不轻,一条腿都差点摔断了,所以她一直在养伤,直到最近,她的伤势才痊愈,可以行动自如了。
顾还卿和云绯城原本还希望通过她,能多了解点顾还卿的事,奈何凤燕然也知道的不多,不过好歹知道顾还卿叫卿卿了,原来曾在大越的嘉陵县待过,也算有不小的收获。
云绯城有时改不了口,仍旧“十二娘”“十二娘”的叫着,顾还卿也不反对,还觉得莫名的顺耳。
不过,也许是甲甲个子长的太快了,凤燕然有点不敢亲近甲甲,不像云绯城,敢拿甲甲当凳子坐,还经常帮它刷澡,给它洗鳞片。
而凤燕然懂的东西颇多,且杂,连歧黄之术都有所涉猎,不折不扣的才女一枚,人才也是十二分的好,外加她性情温顺体贴,举止温柔,心思也细腻,很快便获得了顾还卿和云绯城的好感。
三个姑娘年龄相差不大,且都是落难之人,一时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此时凤燕然既然来了,云绯城便把九龙轩辕弓给她看,凤燕然虽然惊讶此弓的珍贵,但她见多识广,便道:“此弓可能外表太过华丽,且价值不菲,到哪都引人注目,卿卿可能是熬的什么药汁把它弄的黑乎乎的,让它不那么打眼,现下时间久了,药汁失效了,所以弓也露出本来的面目了。”
云绯城立刻望着顾还卿:“卿卿,你还记得用的什么药汁吗?”
顾还卿摇头,一点印象也没有。
凤燕然笑道:“何必那么麻烦?我们用麻绳或者皮革一类的细细的缠裹住弓臂,还怕不能掩人耳目吗。”
几个人都说好,凤燕然又满脸歉意地对顾还卿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一直在养伤,你们只怕早动身去寻找甲甲的故乡了。”
云绯城一听,来了兴趣,神神秘秘的凑近顾还卿:“甲甲的故乡,真有龙吗?”
甲甲的故乡,其实就是九龙司,这是顾还卿为九龙司取的外号——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将九龙司公之于众,除了当初云绯城听她念叨过九龙司外,她后来一律对人言明是甲甲的故乡。
甲甲的故乡,有龙,这是她对云绯城说的,云绯城一直半将信将疑,不过她又相信顾还卿不会骗她,所以非常想快点找到甲甲的故乡,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龙。
顾还卿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她脑子里模糊的影像中,九龙司那里似乎风景如画,瀑布高悬,河水还是湖水的水面广阔无边,一碧万顷。
而在湖水中,隐隐约约有条金黄色的龙,有麟,头上有两角,角貌似还开叉,约摸水桶粗,很长,大约十多米的样子,龙头和龙身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有点像雕刻的假龙。
她也不能肯定,她只知道这不是她的记忆,约摸是那个“龙女”的记忆。
而且龙女的记忆里,九龙司有一种特殊的草药,名为“龙之灵”,此草除了九龙司,别处都没有。
龙之灵据说能提炼成天下至毒,可如果运用得当,又能治许多疑难杂症,说是天下至宝也不为过。
顾还卿摸着自己苍老的腿,忽然很想找到龙之灵,说不定龙之灵能治好她的腿,让她恢复青春。
正因为如此,云绯城想快点帮顾还卿找到甲甲的故乡,连谢轻衣都没有反对。
只是,也许是隔的天久了,沧海桑田,时光流逝,龙女记忆里九龙司的路线图与现在有很大的变化,光地名就变了好多,有几个地名还没有,须得翻查书籍跟找那些年近古稀的老人打听。
不过能初步肯定,九龙司就在南阳境内。
这些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脑子里近日常在想:九龙司真的有龙吗?古代真的有龙存在吗?
所以对于云绯城的问题,她也是爱莫能助。
凤燕然则语声轻柔地道:“龙在上古传说中,隐于深山大泽,在咱们的十二生肖中排列第五,这个问题怎么说好呢?若这世上真的没有龙,为什么十二生肖中有它呢?设若出于人们的想像和杜撰,可为什么另外十一个生肖都是实物,唯有龙,是人们想像出来的?”
“再者,传说中的龙还分黄龙、青龙、赤龙、白龙、乌龙、金龙,千年之龙叫应龙、无足之龙叫烛龙、有角之龙叫虬龙、无角之龙叫螭龙,等等。它们有好有坏,有善有恶。”
“我们没有看见过龙,不代表就没有,这世上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物。”凤燕然学识丰富,但凡说事论理,必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史记》二十八卷《封禅书》里说:黄帝乘龙上天,群臣无法跟随,只能抱着拉断的龙髯哭泣。以黄龙象征黄帝,故而古人以龙为尊。但传说中,也不乏屠龙、斗龙的记载,如女娲杀黑龙、大禹斩蠢龙、李冰父子伏孽龙等等。”
“那你的意思是,这世上有龙?”云绯城瞪大明亮的双眸,想信又不敢信。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没看到过龙,只是听说的比较多而已。”
“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龙可能存在过,只是它太神秘了,我们不知道它后来的去向,但也许是像那些珍禽异兽一样,灭绝了未为可知。”
凤燕然温柔地笑语:“不过我总觉得,龙和其它十一种生肖一样,同样是实物,并非神话传说出来的。只是我们没福报见到罢了。”
顾还卿摸着脑袋,皱着眉头道:“十二生肖啊……十二生肖那里的龙,有人说对应的是鳄鱼……”
她似乎记得,有人说十二生肖那里的龙对应的是鳄鱼。
“怎么可能?”凤燕然为之失笑,双目闪闪:“夏朝时的陶唐氏后人为夏王驯龙,赐姓御龙氏,可见我们祖先很早就有了龙的概念,如今的鳄鱼不就鼍龙吗,鼍自古就有,没见谁把它和龙混淆过,只听说称鼍龙为土龙和猪婆龙,也搭上了个龙字,涨了不少身价。”
“而且孔甲吃了刘累献上的死龙肉,还食髓知味,想再吃,可见龙肉味美;汉朝有龙坠入宫中,被皇帝和大臣分食,目击者看到的龙,和当时流传的关于龙的绘画里的外形一样。这你要怎么说呢?”凤燕然有趣地反问:“而且众所周知,鳄鱼肉也并不鲜美,且从不罕见,之前北方也时常可见,这明显与龙是鳄鱼说矛盾。”
云绯城道:“但我听说,早远部落一般都有图腾,据说是打败其他部落后,把其他部落的图腾加于自己的图腾上,譬如加上蛇身、蜥腿、凤爪、鹿角、鱼鳞、鱼尾、虎须、等等,于是形成了龙。会不会龙就是这样来的呢?”
几个人正对虚无飘渺的龙寻根溯源,谢轻衣远远的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道:“小姐,燕王之子安昶辰好像带着人逃到这里来了,他约摸是来找凤姑娘的。”
“……”
顾还卿和云绯城一起望着凤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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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倒插门()
谢轻衣为了他的主子,也是蛮拼的,没事就在外面打听消息,外面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至于安昶辰,他虽是在逃命,却逃的并不狼狈与仓皇,没有半点丧家之犬的样子,他甚至还让人拿了凤燕然的画像,沿途悄悄打听凤燕然的消息。
而安昶辰之所以能逃得如此顺利而轻松,这都要归功于他的父王与世子兄长。
“燕王是一代贤王,他知民间疾苦,是位乐善好施,体恤百姓的好王爷,凡遇饥荒和灾年,他都会命人打开粮仓来赈济灾民。”
“在政治上,燕王也是励精图治,常常进谏皇上,减轻百姓的赋税与劳役。”凤燕然轻声解释:“由于燕王敢谏君王骂奸臣,朝野内外的拥趸者不少,他在民间的声威甚至高出于皇上,极受百姓的拥戴,故而即便有奸臣弹劾他结党营私,想谋朝篡位,百姓也不信。”
“而燕王麾下的部属对他忠心耿耿的也不少,唇亡齿寒,见皇上昏庸,竟听信外戚之言害死燕王,心下即愤慨又伤心,于是在事发之后便护送着安昶辰逃亡。百姓表面上不敢与皇上对抗,私底下却也帮忙掩护着安昶辰的行踪,希望能帮助燕王保下一点血脉。”
对于安昶辰在暗中找寻自己之事,凤燕然颇为讶异,因为她来了南阳好几年,并未与安昶辰见过面,充其量是在人群中看了他几眼,两人之间并无交集。
不过她还是征求顾还卿和云绯城的意见,看要不要让安昶辰找到她——毕竟安昶辰目前是遭官兵追捕的逃犯,一个弄不好,会连累到顾还卿和云绯城。
顾还卿和云绯城来南阳有几个月了,也听说了不少燕王之事,对这位冤死的王爷颇为同情,且燕王不仅自己爱护百姓,他的两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对百姓也是爱护有加,完全没有贵族子弟那种浮夸纨绔的习性。
燕王世子和燕王一样,被赐了毒酒,这小儿子运气好,逃出来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云绯城自个逃亡天涯,对安昶辰的遭遇深表同情,便对谢轻衣道:“你悄悄的引他过来吧,看他有什么事。”
别说,这安昶辰生得真是好,十八左右的年纪一表人才,纵然落难,只做简朴至极的书生打扮,一身素白,可他龙章凤姿,长身挺拔,卓然而立,风采翩翩,而且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双眼波澜不惊,端地是矜贵雍容,清雅无双。
除了眉间蕴着一股悲愤与伤心,让他的气质掺上了抑郁,此男子也是个让人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据说其兄和他长的一样俊俏,且两兄弟都是少有的文武全才,楞是把一干皇子比的没影儿。
这也难怪皇上看他们一家子不顺眼,想方设法要除掉他们——对皇位也太有威胁性了,有他们在,谁坐帝位都觉得不稳……
一开口,声音清清冷泠,若珠落玉溅:“凤姑娘,实在抱歉,令尊令堂如今身陷囹圄,都是受了我家的拖累,往后但凡有一分可能,我都会想办法救出你的家人,你且放心。”
想到还在大牢的爹娘,凤燕然顿时双眸蓄泪,泫然欲泣,但她是个识大体的姑娘家,当即忍住了,只吸了吸俏鼻,微微哽咽地道:“公子说哪里话,时也命也,燕王也是受奸人迫害……公子还是节哀顺变,好好保重才是。”
她低下头拭了拭红通通的眼睛,转了话题:“不知公子冒险寻小女何事?”
两人都在逃亡,安昶辰目前也是自顾不暇,就算他是远房表哥,凤燕然也没厚着脸皮奢望安昶辰会管她。
安昶辰却道:“令尊在狱中托人给我带了口信,他非常担忧你的安危,而且你一个姑娘家孤怜怜的在外边,他实在不放心,求我务必找到你,能照顾你一二。”
凤燕然的爹娘还能在狱中给安昶辰托口信?
看来不管是安昶辰,还是凤燕然的家人,处境都比想像的要好,没有那么糟糕。
陡然听到爹娘的消息,风燕然顿时喜极而泣,把这几个月对爹娘的担忧,以及自己对前途未卜的惊慌与害怕,都用泪水表达出来。
安昶辰只是默默的听着,并不劝慰,想来他心中只怕比凤燕然更难过,好歹风燕然的爹娘还活着,他的家人却与他天人永别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有最伤心,只有更伤心!云绯城的家人出事较早,她已经慢慢从悲伤的氛围中走出来了,于是劝道:“你们也别太伤心,逝者已矣,还是打算以后怎么办吧,逃来逃去,终非长久之计。”
安昶辰抬起头,默不作声的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问道:“不知羽梦郡主有何打算?安阳王的仇是打算不报了么?”
“……”云绯城——“羽梦”是她的郡主封号,她还以为安昶辰不知道她的身份,没料到人家早调查的清清楚楚。
她拿眼睛看谢轻衣,精致少年一身墨衣,双臂环胸斜倚在院子的桂花树下,一张冰山脸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天真无邪的凤目波澜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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