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见司马防开口招呼自己,窦武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天子派身边的人过来,显然是还顾念着自己的情分。
将天子交代自己的话转达给窦武以后,司马防又道,“等会大将军务必不能落口实于那些阉人,恐怕令郎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还请大将军体谅天子的难处说到此处,司马防看到远处驶来的车驾,拱了拱手道,“王甫来了,我先告辞了。”
“多谢司马常侍。”窦武也是一礼,接着看了眼身后过来的王甫车驾,叹了口气,走进了建章宫,今日无论如何,他窦武一生的名誉都怕是要毁于那个逆子身上了。
看到窦武步入建章宫,王甫也连忙下了车,快步追了上去,“大将军,我听说宫内竟有狂徒不法,亵渎后宫,难道大将军也和我一样是听了这个消息才匆匆赶来,要将此无耻之徒拿下问罪不成。”
听着王甫的冷嘲热讽和讥刺之语,窦武脸色铁青,想他素来极重名声,几时被人如此奚落过,尤其是王甫这一向被他看不起的阉宦之徒,“事情究竟如何,还未有定论,王常侍你的话未免过于武断了吧!”
听着窦武冰冷的声音,王甫倒是知趣地闭上了嘴,撩拨窦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这个老匹夫在天子面前也是如此,今日定要他铩羽而归,想到这里,王甫脸上露出了几分阴冷的笑意,看着窦武离去的背影,大步跟了上去。
看着几乎是同时到的王甫和窦武,刘宏的目光越深沉,窦武面色不善,显然是被王甫气得不轻,想到窦武那好名的个性,刘宏只能寄望于他还没被王甫给气得昏,等会不至于做出些蠢事来,对于这位大将军,刘宏实在不太看好他处事决断的手腕。
“陛下,臣身为中常侍,却让狂徒行不法于宫内,污秽宫妃,实在是臣失职,还请陛下治罪。”王甫抢在窦武前头,一下子跪在了刘宏面前,诚惶诚恐地说道。
“朕尚未元服,哪来的妃子,渭阳县侯不过是一时失德,戏言了几句而已,”对于王甫的那点挑拨心思,刘宏自是一眼看穿,宫女和宫妃虽只是一字之差,可其中的差别却足以断人生死,“王常侍你言过其实了。”
在司马防,田丰,沮授,钟繇等人耳中,天子的话已算得上是极为偏袒窦武了,这个时候窦武只要说几句好话,严厉训斥一番儿子,再自请为其辞去其爵位,这场风波也就可以平息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窦武居然上前一步,大礼参拜道,“陛下,臣的儿子虽然不堪,但是还不至于胆大包天的如此地步,想来定是有人想要嫁祸小儿,污蔑于臣,还请陛下明察。”
看到窦武说话时,一直都是怒视王甫,刘宏就知道事情要糟,而这时一直被执金吾押着的窦机也高喊了起来,“陛下,臣冤枉啊,是那名宫女勾引臣,臣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见父亲替自己说话,窦武用力地挣扎起来,可是他身边的执金吾却只听命于天子一人。
“放开窦侍中。”见到窦武如此不智,刘宏心里已是阴霾密布,声音也沉得可怕。
跪在地上的王甫看着天子,心里冷笑,窦武,你就自取其辱吧!你以为天子是易与之人,天子只是想要你我二人互斗,在中坐取其利,我隐忍至今,便是要看你和天子反目成仇。就在王甫自得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抬头看去,竟觉天子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带那名宫女上来。”刘宏看着急忙伏下头的王甫,转身看向了身旁的郭喜,既然窦武如此不识趣,他就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这个帝国的主人,是有太后支持的窦氏一门,还是他这个天子。前世黑市拳杀场和独裁财阀磨砺出来的心性让刘宏难以容忍如窦武这般的挑衅,他命人唤上了那名被调戏的宫女。
“太后驾到!”宦官尖利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接着建章宫门外,太后的凤銮在长乐宫尉带领的兵士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了进来。
刘宏再次看向了王甫,他知道这一定是他派人去通知长乐宫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的,目的无非是逼他和窦氏翻脸,如今势成骑虎,要么他对太后所代表的窦氏低头,要么就是窦氏向他这个天子低头。
窦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后会在此时过来,看着天子脸上忽然露出了森冷的笑意,他心中也是一寒,知道今日事情闹大了。
“建公,去尚书台,让阴龚拟诏,调集羽林军,执金吾护驾,另外派人去找太傅进宫。”刘宏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火气,可越是如此,他身边的人越是心头沉重,他们都是天子的近臣,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窦武罔顾天子的善意,而是仗着太后,想要逼迫天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刘宏身后,田丰,沮授,钟繇都是正当年少,血气方刚之时,再加上蒙天子看重,得以成为近臣,光耀门楣,此时俱是心中大恨窦氏无礼,各自怒目而视。
让随行的宦官将御辇上的座榻放下,刘宏坐了上去,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太后车驾队伍,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后竟然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一起过来了。
“你等会不要怕,一切自有朕为你做主。”那名宫女被带上后,刘宏看了一眼面色变得灰白的窦武,大声道,让四周的人听了个明白。
王甫此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得色,他本以为天子再刚强,在太后面前,还是会对窦氏低头,转而找他们这些宦官,可是哪里想得到天子竟全然不惧,司马防往尚书台而去,分明就是让尚书仆射阴龚拟诏调动南宫的羽林军,想到到时候南宫和北宫的宿卫军对峙,饶是他胆子再大,也被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尚书台内,当阴龚听了司马防的话后,直接和头顶上那位尚书令尹勋翻了脸,让下属的尚书郎拟下了调动羽林军的正式诏书,这一个多月里,天子数次巡视尚书台,早已得到了那些中小官吏的效忠,都唯阴龚这个天子亲封的尚书仆射马是瞻,而至于尚书令则被完全架空了。
看着群情汹涌的尚书台,尹勋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天子亲封阴龚后,那晚由御厨房准备的糕点汤食便成了惯例,不仅尚书台,就连宫中守夜的羽林军,虎贲卫,执金吾和杂役宦官也有份分,如今这南宫之内,看上去宦官仍把持着权柄,实际上那些士兵,宫人都已臣服于天子。
“大将军,您怎可如此不智啊!”和其他人一样,尹勋也同样以为太后是窦武所找来的,此刻的他对这位素来名声清正的大将军失望了。
羽林军很快被调动了起来,接着护卫宫禁外围的执金吾也开始调动,这些护卫南宫的帝国士兵在中级军官的带领下,打开了武库,不但全部换上了铁甲,更是取出了蹶张弩这种用于对付骑兵的重型武器,杀气腾腾地开向了建章宫,在他们心里,帝国只有一位主人,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如果有谁要对天子不利,就要先踩着他们的尸体过去。
。。。
十三。汇聚的羽林军()
羽林军和执金吾的异常调动很快就惊动了在南宫外各官署办公的朝中官吏,纷纷派人前去光禄勋询问名义上节制羽林军和执金吾的光禄大夫刘儵。bsp;“什么,太后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摆驾建章宫,陛下令尚书台调动了羽林军和执金吾!”当听着自己安排在羽林军和执金吾中心腹派人送来的消息,刘儵失声道,这个宗室的老臣对于天子有着相当的好感,天子不仅是他所荐,也是他亲自护送上雒,更重要的是在天子身上他看到了大汉中兴的希望。
“备马。”虽然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刘儵做出了选择,不管窦氏如何,始终都是外戚,更重要的是天子能通过尚书台调动羽林军和执金吾,光此一点就可以让他下决心了。
司马防找到了太傅陈蕃,这位刚强的老人正和司徒胡广商量着奏请太后还政于天子的事情,毕竟天子所表现出的才干气度完全不似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一个多月里太后听政的朝会上,天子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他们也觉得惊艳的施政意见,有鉴于此,陈蕃觉得让太后继续掌管传国玉玺,直到四年后天子元服极为不妥,王,邓,阎,梁等外戚的前车之鉴不远,而且也正如天子曾对他所说那般,就算窦武是个忠臣,可依附他的门人子弟就未必,窦氏掌握的权柄越大,到时招致的祸患也就越大,国家再也禁不起一次动乱了,此时窦氏不过初起,还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当司马防将事情详细地说清以后,陈蕃几乎是勃然大怒,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清正的窦武竟会如此不堪,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不顾天子的退让,他那个儿子调戏宫女,按照律法就算砍了也不过分,而最可恶的是北宫的太后居然带着宿卫军过来,她这是想干什么,逼宫吗?还是想学吕后?
“伯始,这一次我们不能再退让了。”陈蕃看向了身旁的位列三公的司徒胡光,当年梁冀祸乱国家,胡广忍辱负重,没有与李固,杜乔一起赴难,保全了不少人而为天下称道,但是这一次不同,窦氏新起,而且天子强干,正是使国家恢复正常最好的时机,是该一举除去外戚和宦官这两个祸乱国政的毒瘤的时候。
“仲举,我这就去联络百官。”历事六朝,被一些人讥笑为‘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的司徒胡广终于展现出了他身为一名重臣应有的魄力,或许他曾经在梁氏一手遮天的时候犹豫过,没有和那些死去的人一同慷慨就义,而是苟活了下来,但是同样他也用他的双手保护了很多人不被梁氏所毒害。
一时的死烈固然值得称道,但是那些忍辱负重的人也同样应该受到尊重。看着离开官署的胡广,司马防心中想起了天子对这位被很多党人所诟病的老人的评语,看起来长久的容忍和退让并没有让这位老司徒失去血性,只是他比更多的人要冷静。
“司马常侍,走,随老夫去太学。”陈蕃也走出了官署,无论如何,这位刚强的老臣再也难以忍受外戚或宦官对皇权的践踏,他已经快八十岁了,他真地太想看到大汉在天子手中恢复往日的富庶和光荣,没有饥荒,没有边患,不会再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也不会再有被胡人抢掠的村庄。
指挥着麾下的羽林军,年仅二十岁的黄忠和他麾下的士兵一样激愤,他是五天前成为羽林郎和一名百人将的,而在半个月前,他还只是南阳郡国兵中的一名普通材官,只是因为弓术高明而刚刚被任命为一名什长,但是天子的一道诏令,让他有了现在的一切,在家乡的老母亲也得到了郡县官吏最好的照顾,他到现在都记得见到天子时,天子对他说,‘卿有李广之才!’时的情景,从那时起,他就誓用一生来报答天子的恩情和器重,与天子为敌,便是他黄忠的死仇。
和黄忠一起同行的还有公孙瓒,他同样带着一支百人的队伍,当他在涿郡老师卢植家接到天子的诏令时,他的老师卢植只对他说了四个字,‘尽忠王事。’到现在,他一直都记在心上,而雒阳的见闻和天子的见面,都让他相信天子是强悍如孝武皇帝一般的君王,只要天子能够亲政,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将可以回到家乡,带着帝国的军队杀入草原,将那些年年来抢掠的匈奴人和其他胡人杀个精光,成为如冠军侯一样名垂青史的名将。现在的朝廷,太软弱了,想到过去二十年里,帝国对叛乱的羌人,南匈奴,鲜卑的怀柔和羁糜,公孙瓒的胸膛就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大汉需要天子,而不是只知道和宦官争权夺利的外戚。
汇聚向建章宫的羽林军和执金吾中,有着无数和黄忠,公孙瓒一样年轻的中下级军官以及士兵,他们或曾如黄忠那般受到天子的勉励,也许只是天子经过时的一句话,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一辈子铭记的事情,又或曾是像公孙瓒一样,感受过家破人亡的痛楚,心里怀着对那些胡人的刻骨仇恨,无时无刻不想着为死去的亲人报仇,而对英明强干的天子充满期待。
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感情,集结向建章宫的羽林军和执金吾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帝国需要天子来重建往昔的声威,而他们就是天子的鹰犬,以手中的兵刃为爪牙,撕裂任何一切阻挡天子的敌人。
羽林左骑军内,还未在军中建立起嫡系的西乡侯窦靖被天子征为羽林郎才几天的公孙度带着一帮中下级军官给捆绑了起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窦靖看着面前不过弱冠之年,一脸冷峻的青年,一边挣扎着,一边怒斥道。
“你们这些外戚才是乱臣贼子,和宦官都是一丘之貉!”公孙度大喝道,他幼时家中还算富庶,可是却被当地豪强夺去田产,不得不随父亲流落到辽东苦寒之地苟活,致使父亲早死,是以对豪强背后的外戚和宦官一直都是深恶痛绝。
“天子乃是我大汉久等的中兴之主,如今你窦氏居然敢仗着太后带兵欺到建章宫来,难道以为我等都是死人吗?”公孙度声色俱厉地大吼道,接着将手中尚书台签的诏令狠狠地砸在窦靖脸上,“看清楚,这是天子的诏令,各位,今日便是我等报效天子之时,羽林左骑全军上马,护驾建章宫!”
在公孙度的带领下,羽林左骑的八百名精锐骑兵和奉诏而来的羽林右骑一起汇合后,策马奔向了建章宫,惊雷般的马蹄声响起,迅地逼近了建章宫,路上汇聚的羽林军看到他们,都是纷纷朝他们欢呼起来,同时加快了度。
建章宫内,窦妙看着冷冷坐在御辇内的天子,心里不由地一阵紧张,对于这个少年,她总是有些恐惧感,尤其是登基大典之后,当天子每次来长乐宫向她请安时,她就好像面对着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兽,那种冰冷而没有感情的目光让她心惊肉跳,每次他离去后,她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一次当她听到自己的兄长在建章宫被拿下时,浑身莫名而起的那种战栗感让她调动了长乐宫的宿卫军,似乎只有如此,才让她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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