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在琼州第一女子学堂认识的,因为有着相同的兴趣,毕业后又从事一样的工作,而且都住在刘府的别墅里,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何况二人都是人家的婢女,一个身世不知,一个亲人死绝,相同的话题一点都不会少,连出来做事也是一块儿。
见她有几分患得患失的样子,管道升忍不住开解道“你们认识三年了,他到这时才提亲,可见是花了心思的,若是当真能再等你三年,足见情深,以杨先生如今在琼州的地位,莫说是妾了,连个随侍的婢女都没有,说出去会有人信么?这样的男子书上都不曾有过,你若是当真答应了,也要问清楚。”
“问过了,他娘很早就过世了,家里没别人。”桃儿随口答道,这些私密事她们是从来不瞒对方的。
“不是这个啊。”
桃儿一愣“那是什么?”
管道升朝身后看了一眼,甲板上的船工都在做活,没有人注意到她们,靠近她的耳朵,微不可查地说道“问问他的喜好,是不是好男风啊,想要避嫌故此来找你做门面,小心哪,日后守活寡。”
说完,她就赶紧离远了几步,等着对方发飙,谁知道桃儿的一双眼睛转了转,说了一句连她也始料不及的话。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要不,回去再问问?”
管道升怔怔得张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桃儿这才反应过来,咬着牙伸手过去捉她,因为在船上,管道升不敢跑,只是不住地告饶,两人打闹了一会儿,桃儿拥着她,靠在船舷上。
“别光说我的事,你来了这么久,就没看上谁?听闻好些青年才俊,托人打听你的事,队里那几个男子,也是殷勤得紧哪。”
说到自己头上,管道升的神情淡了许多“我都说了有人家的。”
“淮地啊,你把自己都卖了,无依无靠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元人造的孽,关他何事。”管道升悠悠说道“上回托人打听了,他在楚州李相公处做事,颇得上峰赞许,或许有一天会来接我呢,左右还有三年呢,你都等得,我为何不能?”
“我听杨先生说,李相公与元人的战事不利,折损了许多人马,扬州城也被围了,还好你那位在楚州,当是无碍的。”
管道升没有说话,脚下的飞剪船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披波斩浪,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信心,她也是一样。
被围在三角地带的元人大营,阿里海牙冷冷地看着被亲兵挡在外围的汉军将校,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恭谨依旧,他却觉出了一股子涌动的暗流,或许今日就是前来摊牌的。
“都进来吧。”
众将低头走进大帐,里面的陈设看着没什么变化,他们自觉地站在左边,对面则是一群蒙古、色目人,只是与人多势众的汉军将领相比,显得要单薄许多。
阿里海牙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大营里的形势,骑军本就不多,一场炮击连万户带千户炸死好几个,受伤不治的又是好些个,现在连凑门面的人数都拿不出,他也不想再行什么欺诈之术,那样反而会被人看清虚实,能做到万户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走到自己的帅案后头,他的视线在每一个汉军将领的面上扫过,有些还能勉强与之对视,大部分人从进来伊使就低着头,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都到齐了,那本官就开始点卯,禇怀远万户。”
“末将在。”
“你的军中可有异动?”
“这”禇怀远被他凌厉的眼神死死盯着,不禁看了站在前排的郑镇国一眼。
阿里海牙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当真有不妥?”
“没没柴火了。”
郑镇国咧嘴一笑“看俺做啥,俺也没多的。”
“哈哈”汉将们一个个乐不可支,就连对面的蒙古人也纷纷侧目,阿里海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摆摆手“好了,甯居仁万户。”
“末将在。”
“你那里呢?”
“末将”甯居仁同样看了郑镇国一眼。
“你也没柴火了?”阿里海牙冷哼了一声。
“末将想让换个靠海的地方,捞点鱼虾啥的,那米饭团子太难吃了,俺们吃得直泛恶心,海味好歹有些咸湿,能佐佐饭,那米饭又黏又粘牙,越吃越饿,开始还有点马肉垫巴垫巴,如今尽是白闪儿,好不容易捣鼓软乎了,也是半生半熟,属下昨儿还崩了半颗牙,大帅瞅瞅是不是?”
看着他露出的那口黄牙,阿里海牙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诉苦。粮草将尽,军心不稳,尤其是汉军营,已经是势大难制,今日这些将校,看似荒诞,实则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罢了,如果拿这么小的事来处罚,不光师出无名,而且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不知不觉,他点出了最后一人的名字。
“郑镇国万户。”
“末将在。”
“你有什么军情禀报么?”
“末将都听大帅的,不过如今这阵势,咱们还要早作打算的好。”
阿里海牙“喔”了一声“郑万户可有良策?”
“末将愚钝,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这里的人都死绝了,大帅也不能死,末将愿全力护得大帅周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郑镇国说得义正言辞,帐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这话中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阿里海牙的眼神有些阴晴不定,在这个汉人的身上转了又转。
“郑万户的好意,本帅心领了,领兵出征便有成仁之意,宋人想要捉活的,却也不那么容易,他们虽有火器,人数上差了许
多,围困不过是为了等咱们断粮自行崩溃,他们好聚而歼之,今日诸位既然都在这里了,那就商议一个法子,咱们该如何应付?”
郑镇国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齐抱拳答道“愿听大帅调遣。”
阿里海牙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众志成诚,很好,歇息了这许多天,若是让你们再次出阵,可有把握攻下宋人的营垒?”
“这”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应声。
“是本帅想得岔了,宋人火器厉害,让你们白白送死,虽本帅亦不忍也,若是他们只想要本帅这颗头颅,便可换得数十万人活命,不妨拿了去,也算是本帅为诸位最后尽一次力罢。”
“大帅不可如此!”
郑镇国等人跪伏于地,连连叩首不止,那些蒙古人和色目人也趴下身体,在他的脚下黑压压地跪成一片。
“不能舍生,又不能成仁,当真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
帐子里鸦雀无声,仿佛成了阿里海牙一个人的舞台,咆哮了一阵,他无力地摆摆手。
“今日就议到这里罢,尔等回去各自约束好部众,好生想一想,有什么好的主意,不拘是谁提的,只要可行,本帅不吝厚赏。”
“末将等谨遵大帅教谕。”
郑镇国与众将依次退出,几个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上马的时候,他低声对高德诚等人。
“夜里到某营里来一趟。”
帐中为之一空,阿里海牙颓然坐到榻上,过了一会儿,一个亲信悄悄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密议?”
“是的,属下向几个营中的暗桩子证实了,他们是半夜里出的营,都去了同一处地方。”
阿里海牙沉吟了片刻,那亲信低声劝道“要不要属下带人去将他结果了?”
“不。”阿里海牙摇摇头“那样做会把所有人推到咱们的对面去。”
“那就任凭他们作乱不成?”
“没有证据,谁能知道他们是在作乱?”
阿里海牙冷笑了一声“作乱好啊,若都是一条心,咱们又有何计可施?”
亲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大帅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听得一阵阵声音被风吹进来,准时准点,雷打不动。
“汉军弟兄们,不要再为鞑子卖命了,你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你们的归来,把命丢在这里,就连野草都不值,跟着咱们走才有活路,打回老家去,解放全中土。”
“放下武器吧,勇敢地走出来,你们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阿里海牙木然地听着那些喊话,突然间长身而起。
“宋人逼迫日甚,不能再等了,你带人今晚就去,动静放小一些,不要被人探知。”
亲信默默地一低头,转身离去。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覆灭(九)()
墙外的动静没有瞒过琼州军的眼睛,从微光夜视仪里,刘禹看到了八九百步左右距离上,所发生的事情。
“好多人。”
“看装束,都是本地土人。”金明的判断得到了姜才的认同。
“蒙古骑军押阵,土人干活,没有汉军的参与。”
“他们这是做什么?”
“说不好,拖回去当柴火烧了?”
结合之前的消息,元人营中缺少燃料,有一些汉军为此起了争执,引起了很大的骚乱,最终出动了骑军才平息,如今那些人头还立在阵前,如果这一次的行动出自阿里海牙的授意,或许就说得通了,几个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要不要来上几炮?”
刘禹想了想“静观其变吧,无论阿里海牙想做什么,总是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脆弱的平衡,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变故,咱们做好准备就是。”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同在一处的汉军营,接到消息的郑镇国、高德诚、王天祥、褚怀远四个万户,马上停止了商议,一齐走出帐子。
由于离得近,他们看得十分仔细,从远处过来的大队黑影一直绵延到蒙古人的营区,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明显带着异国的腔调。
“土人将那些器械拖回去了。”
“老郑,你觉得,大帅是个什么章程?”高德诚摸着脑袋,眼珠子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地。
“你觉得他是冲咱们来的?”
褚怀远阴着脸,恻恻地说道“白天那情形,只怕已经起了疑惑,这么晚了突然来这一出,难保不是有什么企图,不得不防。”
“老郑,关口还是宋人那边,究竟应了没有?”王天祥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黑影说道。
“宋人的条件就一个,可咱们敢做么?”
郑镇国的脸色在黑暗中阴晴不定,三人一齐看向他,高德诚开口说道。
“什么条件?”
“大帅的人头。”
三人都是吸了一口气,双方目前只是在互相试探,对于这些汉军世家来说,兵权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们想要保持一个完整的兵力结构,还要拥有一定的特权,说穿了就是保证地位始终不变,宋人没有直接答应,只是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解决营地里的蒙古人,这就让人很为难了,因为他们还没有做好彻底背叛元人的思想准备。
“这如何使得?”褚怀远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这里十二个营头,就算咱们想干,也难保别人不生出什么心思,何况,那些蒙古骑军,必会誓死保护,咱们可没有火器。”
“谁说不是呢?”
郑镇国叹了一口气“可宋人说了,想要好处就要付出,咱们要的太多,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人家占尽了优势,怎么可能任咱们开口,都不是傻子。”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事情不都是谈出来的?”
“问题是,宋人可
以慢慢谈,咱们成么?就算咱们肯,大帅会容得下?”郑镇国向黑夜中的那些人群呶呶嘴,三人俱是一愣。
“他会不会知晓了?”褚怀远有些不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保证你的营里个个都忠心不二?”郑镇国毫不避讳地说道“如今这等形势,他要下死手也是不易的,只会让人人自危,被宋人再一搅合,大营立时便溃了,大帅何等样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今日这般又是为何?”高德诚疑惑地看着他。
“不好说,或者是要逼咱们再去攻一次,或者是想劈了当成柴火,平均分给咱们这些汉军。”
可能么?三人都是一样的疑问,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说到底还是人心不齐,在整个汉军营中,他们只占了三分之一,别的营头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原本打算先与宋人联系,谈个好点的条件,只要兵权在手,就算日后有什么反复,元人也好,宋人也好都不得不依着他们,这是乱世中的法则,也是他们唯一能让元人忌惮,不加害家族亲人的办法。
“老郑,你觉得宋人会赢么?”
郑镇国摇摇头“宋人日后如何不知道,眼下,咱们已经输了。”
大营的另一端,阿里海牙全身穿戴整齐,就连许久不用的佩刀都挂在了腰间,一队百人的亲兵紧张地警戒着四周,手中执着刀枪弓箭等武器,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土人号子夹着“吱吱呀呀”的声响,一台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被推进营中,让他心中感概不已,曾几何时,只要将这样的器械摆在城下,那些土人的城池便会打出白旗,因为没有人能对这样的阵势无动于衷,可是如今它们连挨上宋人高墙的机会都没有。
营里的骑军全都撒出去了,除了一部分押送土人去做事,别的都在防备着另一个方向,他的周围就只有这个亲兵百人队,也是手头最后的力量。
营地里越推越多,土人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是那种沉重的盾车,往往很久才会挪动一步,这一干就到了天亮时分,一夜未睡的阿里海牙无端地松了口气,汉军大营没有明显的调动迹象。
“大帅。”同样忙了一夜的千户捏只不丁骑马跑过来,向他抚首作礼。
“有何异常?”
捏只不丁摇摇头“汉军营里有些人听到动静跑出来看,不过没有出营区,如今天色已亮,还要监视他们吗?”
阿里海牙看了一眼那些土人民壮,经过一夜的辛劳,只剩下一些沉重的盾车还在向着营区推过来,这种动静瞒是瞒不过的,他也没想瞒着谁。
“撤回来吧,一半人去歇息,另一半再辛苦一下,就在营中警戒,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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