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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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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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犯嘀咕,嘟嘟囔囔地埋怨守夜的人都去哪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疯玩。

    他爬在城墙上往东边张望,太阳还没露头,被一层黑纱罩着,像是没睡醒的孩子。小宋眼神不赖,一眼就看到天边上一块黑纱上突出了一个白点。揉了揉眼睛,还要再仔细看的时候,那白点已经将黑纱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逐渐的,一个轮廓就开始出现了,小宋深吸了一口凉气,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不知道什么东西突兀地出现在了小宋的脚下,他一跤摔在了地上,低头一看,登时魂飞天外。守城的士兵鼻子眼睛流了一滩的血,两只眼睛像是死鱼一样凸鼓鼓地冒在外面。一支箭从左边下巴插进去,就露出来一个雪白色的箭尾。

    小宋不由自主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周围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吸到肺里就像吞了一个冰块在胸中一样,这让小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双腿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软绵绵,如同踩在棉花上。

    小宋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左右一看,发现钟锤被地上的死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小宋双手合十,对死不明目的兄弟拜了又拜,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死命的掰断了那人的手指,将钟锤攥在手中,两条腿不停颤抖着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天不该绝,小宋在这一刻心中竟然突然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感觉,感觉一切仿佛还是在梦境中一般,而其实自己还是躺在阴暗腐臭的军营中那张随时都会垮掉的木床上。他觉得自己还是确定一下比较保险,毕竟如若谎报军情是要掉脑袋的。于是小宋不敢松掉手中紧握的钟锤,同时转过半个身子望城楼外瞄了一眼。

    一枝箭,黑色箭杆雪白箭尾的一枝箭,带着刺耳的尾音,好像两块生锈的铁块在耳边摩擦,突然从空气里冒了出来。

    小宋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朝着钟后边躲了过去。

    那箭明明是冲着他去的,可是最后却撞在了大钟上。一声震天价的响,把小宋整个人都震得木了,全身没有一个零件不在颤动,他分辨不出方向,跌跌撞撞地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自己的肩膀和身体里面传出来,温热的液体从嘴角和鼻子中流出来,没有疼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有钟声从旁边响起,一直传到远方。到了后来,所有的钟声轰鸣,一起砸在他的脑海里,将天空震裂,露出一片一片鱼鳞一样的漆黑。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于是,小宋变成了老宋,见识的多了,战场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让他皱一皱眉头了,看到那些缺胳膊断腿没半截身子的也都见怪不怪了。可是,老宋却也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时候龙精虎猛的小宋了,而且当年摔伤的肩膀也越发的严重了。他时常回想起来那天早晨的经历,还是心里边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所有精气神都被那天的那支箭夺走了,仿佛当时吸入嘴里的那口凉气变成了冰坨,存到心里边丢不掉了。

    从城墙上摔下来之后,小宋就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个整天叼着个烟袋吧嗒着的老宋。

    有一次老宋和几个老兄弟喝多了,无意间说起来北蛮王带着五千骑兵攻城的那个早晨。老宋一改往日的颓废摸样,眼睛里放出骇人的精光,他直愣愣的盯着其他几个人的眼睛,说,“老蛮子的那一箭,就像是索命的无常扔出去的绳索一样,躲的过去是福,躲不过去是命!那无常在笑!在笑!在笑!”

    老宋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磕净,又重新装上一满锅碎烟叶子。回头一看,自家的婆娘还在睡着,就披了一件衣服出去了。

    娶了婆娘之后,老宋就跟新来的百夫长郅卓说了,从城楼上下来,就在守城队里面呆着。百夫长知道他当年抗敌有功,也就准了,还给老宋一个名头,伙夫长。老宋于是就天天呆在火头营中负责带着四五个伙计给这守城的百十人煮饭,每天把队里面的人喂饱喂好,至于上城楼的事情就交给那些有本事有劲头的年轻人折腾去吧。

    清晨的城门口冷冷清清的,老宋一杆烟袋还没抽完,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城门口这块了。老宋看着面前高耸的朱红色城门,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了。

    时间还早,根本没到起床的时候,就算是生火的顺子估计也还在床上赖着。老宋把烟袋锅子中的烟灰在鞋底磕净,嘟囔着说,“把炉子里面的灰清一清吧。”

    说着,转身往回走,却听到了城门上一阵悾悾的巨响,缓慢而沉重,似乎一个十丈高的巨人正在砸门。

    老宋心里面打了一个激灵,这种声音他听过。从心底里喷薄出来的惊恐情愫让他想都没想拔腿就向着百夫长郅卓的小屋子跑去。

    郅卓正在屋子前面打着一套拳,蒲扇大小的手掌上满是茧子,一会成刀一会握拳,军中的一套武校官教的平平无奇的拳法被他打的虎虎生风。

    老宋直冲到郅卓面前,张嘴就喊,“卓子,卓子,有人敲城门!”

    郅卓拳打到一半,一口气还憋着呢,看到老宋的样子,赶紧收了架势把气喘匀了,皱起了眉头说,“宋老哥你别急,慢慢说。”

    老宋常年吸旱烟,一跑起来肺子里面就像是被撒了一把沙子,他深深喘了两下,接着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一直咳到弯下腰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好半天之后,终于缓和了下来,他赶紧长话短说,“我刚去城门那边,有人在敲城门,你快去看看。”

    郅卓脸色一变,一回身把自己衣服抄起来说,“走,看看去。”

    到了城门口,却一片寂静,老宋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手势示意,刚刚明明有人在敲门。

    郅卓拍了拍老宋的肩膀,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城楼上面。把睡了一地的一众兵士全都踹醒,走到城墙上向下看了一眼,又从城楼上跑下来了。

    下了城楼之后,郅卓就动手要把城门拔出来。却被老宋一把用手拉住了。

    老宋说,“保不保险啊?”

    郅卓说,“放心吧,只是一个孩子。再说了,还有我呢。”他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响。

    老宋看着郅卓结实的胸大肌,缓缓的把黑瘦黑瘦鸡爪子一样的手缩了回来。

    哗啦啦的声中,郅卓和老宋两个人联手把城门铰了上来。

    门外站立着一个少年和他的马。

    只见那马浑身披着一层盐霜,膝关节处还有斑斑的血痕。马嘴上正不断喷着带血的白沫,一条条的涎液从马嘴一直垂到了地上。那少年满眼的血丝,神情萎顿,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他一只手牵着马缰,另外的一只手上正拿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不用说,这就是城门巨响的来源了。

    老宋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左寻右找最后抄起自己的烟袋杆子就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还没长齐的愣头小子。郅卓赶忙把意欲上前痛殴那个少年的老宋拉住,他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着烟袋杆子的老宋撂到一旁,对那个少年说,“你可知道城门卯时才开?”

    那少年身子僵硬的行了一礼,说,“求军大哥放我进城,我要救我姐姐。”说完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郅卓皱紧了眉头,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必定是连日狂奔来到城门口的,他骑马太久,身子已经僵了,两条腿必定如同万针入体,这个时候还能站着已经是非常不易了。但是如今天下天平,如何还要这样拼命赶路来救人?他寒下脸来,将手放在腰间的腰刀上,声音低沉地说,“你可不要说胡话,如今天下大同,哪个人需要你来救?可是如若你是别国的探子,我当场就要将你毙于刀下!”

    那少年赶忙想要解释,可是干裂的嘴唇却颤抖着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眼中涌出大滴的泪水,重重地跪在地上,“姐姐被官兵抓走了,就在这座城里,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只想见到她”

    郅卓长叹一声,眼中神色变幻,他用力把城门开大,对那少年说,“进去吧,但是别说你是从城门进来的。”

    那少年又行了一礼,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身子摇晃着牵着身后奄奄一息的马一瘸一拐地朝着城里走去。

    老宋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不好吧,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我们两个都得牵连进去。这事说小了不是个事,可是说大了可就是叛国通敌的大事啊。”

    郅卓说,“不碍事,有什么责任我都担着。”

    说完也不管老宋什么表情,径直走了。

第8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二)() 
羡尘的状态很不好,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虚弱过,只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慌乱让他无法停止脚步。

    他身后的那匹马可能只剩下半口气了,却依然还是跟着自己的缰绳在走。羡尘心中无比的悲痛,为什么我如此对你,你却还是无怨无悔的跟着我呢?他的喉咙哽咽着,好像是一块巨大的鱼骨头卡在了里面。

    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无论怎样都可以,死也可以,就是无法让这双脚停下来。他沿着城中央空荡荡的大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郝掌柜家的酒楼——郝一家客栈。

    早晨刚开张,还没有多少食客,但是伙计和账房已经开始忙起来了,一片繁忙的热闹景象。

    羡尘松开缰绳,朝着店门走去。

    在他松开缰绳的一刻,身后传来了嘭的一声闷响,那匹马早就已经耗尽了生命,在缰绳松开的一刻终于接受了死亡的降临。羡尘转身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马,缓缓的跪在马前,大声恸哭起来。那马早已不复生前的英俊,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羡尘抱着马头,嚎啕不能自已,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羡尘,很多人围上前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会功夫,客栈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似乎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那人轻声说了一句,“晦气。”招呼着店里的伙计就要把羡尘赶到别处去。

    羡尘被拉起来,还没来得及分说,已经被抬着扔到了街的另一边。他两三日没有休息,实在太虚弱,被摔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又心中大悲,一时之间竟然是无法起身。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一边街上讨饭的一个老乞丐凑了过去,一把拉住羡尘身上的包袱。羡尘一个激灵,翻身抢过包袱,眼神里都是恐慌。

    那老乞丐见没法得了好,呸了一声,拿着自己的破碗又去其他地方找油水去了。

    羡尘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抱着自己的包袱萎缩在地上。

    客栈门口,那匹马早已不见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将羡尘牢牢地钉在地上,让他不想动,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呼吸。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羡尘从地上爬起来,翻开包袱,从中珍而重之的拿出郝掌柜给他的信,一瘸一拐地朝店里面走去。

    店里面客人多了起来,羡尘走到里面,倒也没有人阻拦。他一直找到了那个又高又瘦的掌柜,双手把郝掌柜的信递了过去。那人没有一下子就接过信,而是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羡尘一番,然后接过信之后飞快地扫了一眼最后的图章,这才开始细细地看起信来。

    末了,高瘦的掌柜面色冷峻,语调平淡地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姐姐虽然被羁押在册但是没有性命危险,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能释放回家。既然你有郝掌柜的手书,这几日就在我这里留宿,等你姐姐释放之后一起回家,你看可好啊?”他说话很慢,声音平缓,但是却颇具威仪。

    也没等羡尘说话,那人接着对旁边的一个穿着褐色长衫,手拿抹布的小二模样伙计吩咐,“带这孩子去后厨,先弄点热汤和吃的东西。”然后又对羡尘说,“等你吃过了早饭,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羡尘张嘴刚要说话,可是那高瘦冷脸的掌柜已经双手插在袖子中走远了。

    那伙计得了掌柜的吩咐,对羡尘扬了扬下巴,之后就带着羡尘向后厨走去。

    曲曲折折地从前门穿过客栈的后院来到厨房。那伙计给羡尘盛了一碗米粥和一小碟咸菜。羡尘一夜赶路,水米下肚之后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羡尘刚刚放下手中的碗筷,就看到掌柜的掀开布帘来到后厨,显然是估计过时间才来找羡尘的。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白边的长袍,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那掌柜的叫伙计给羡尘打来了一盆清水,让羡尘略微梳洗了一下。然后带着羡尘出了大堂,朝着南边衙门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一路上经常有人和掌柜的打招呼,掌柜的一丝不苟的脸上也微微地露出了笑容,和这些人挥手问候。羡尘跟在掌柜的后面,倒像是掌柜的带出来的一个伙计。

    走了一会,两个人来到了衙门的前面。

    只见朱红的墙,灰黑的瓦,两人高的门匾上写着凌吾县衙四个烫金大字,门前两个石狮子表情狰狞,威武怒吼。整个县衙颇具威仪,门前大路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路过。

    掌柜的带着羡尘信步走上了门前的三五层阶梯,也不理旁边叫堂的鼓槌和站在门口的衙差,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如同是回到了自己家的后院。

    来到衙门里面,早有人提前打起招呼说,“哎呦,什么风让郝友钱郝大掌柜大驾光临啊?”

    掌柜的抱拳,微微一笑说,“廖捕头今儿怎么有空来衙门啊,难道出了什么公案?”

    那廖姓捕头一挥手,抱怨说,“嗨,甭提了,咱们当捕快的就是劳心伤神跑断腿的命啊。”

    一句之后,也不再说下去,朝掌柜的身后一探头,说,“这小兄弟谁啊,来这里是要办事?”

    掌柜的打了一个哈哈,说“这是我老家来的一个亲戚,他姐姐前几天被官差抓了,这不我带他过来,去见见他姐姐。”

    那捕头似乎马上来了精神,眉头皱紧,“这是她弟弟?怎么可能,不知郝掌柜见过那位小姐没有,可不是凡人啊。”

    掌柜的笑容更灿,说,“这就是那位小姐的弟弟,货真价实。廖捕头可是又动了心思?”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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