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的味觉消失了。
“味觉,嗅觉,视觉,听觉,声音。”白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会逐步的消失,这是必然。”
獬豸低着头,一言不发。
它终究没忍住,趁着夜色,偷偷跑进了皋陶的房间。
獬豸看着月光下皋陶有些不安稳的睡颜,慢慢俯下身,在皋陶的苍白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很轻柔的吻。
獬豸睁开眼,却看见皋陶也睁着眼,静静地望着它。
獬豸有些惊慌地想要离开,皋陶平静地声音从它的身后传来。
“别给我喝你的血了。”
獬豸转过身,一脸犯了错被发现的怯懦。
“我没有怪你。”皋陶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只是不想喝了,闻着难受。”
獬豸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以后想来不用偷偷摸摸的。”皋陶笑着说。
獬豸有些惊喜地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开,就听见皋陶轻声说:
“谢谢你救了我。”
獬豸的脚步一顿,眼圈忽的红了。
它压住喉咙间的哽咽,快步跑出了门。
屋子里的皋陶笑着闭上眼,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嘴唇。
獬豸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跟在皋陶身边,后来发现他并没有反感,才渐渐胆大了起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院子又变得生机勃勃,獬豸又开始与伯益拌嘴,在院子里来回晃悠,皋陶有些陌生的欢笑声又再一次在家里响起。
皋陶看着身边摆弄花草的獬豸,笑着问:“怎么总是开伯益的玩笑?”
獬豸偏着脑袋说:“我担心他再想娶我……”
皋陶低头笑了,说:“我本来觉得,让他陪着你挺好的,可是没想到你不喜欢。”
“我只想和大人待在一起。”獬豸蹲下身,拉着皋陶的衣角,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别赶我走了好吗?”
“我知道大人不喜欢我说那些话。”獬豸看着皋陶的眼睛,“大人总觉得我不懂,说的太随意。”
“可是我懂,我都懂,我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么。”獬豸起身在皋陶的嘴唇边吻了一下。
“我喜欢你。”
皋陶低垂的眼睛里是满溢的悲伤,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獬豸。
他拉起獬豸伤痕斑驳的手腕,轻声问:“疼吗?”
獬豸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我不想让你做徒劳的无用功。”皋陶轻声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皋陶不再说话了,獬豸看皋陶有些落寞的样子,起身伸手折下一朵山茶花,举到皋陶鼻尖前。
皋陶笑了笑,说:“很香。”
獬豸心满意足地将山茶花别在自己的头发上,它今天恰好穿了一身红裙子,阳光下的女孩笑靥如花,刺的皋陶的眼圈有些发红。
皋陶努力地想要将这一幕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有些惶恐地意识到,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42。如初见(四)()
獬豸曾觉得,这样温馨简单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可上天一向很恪守时间。
皋陶从早上起床就一直坐在桌子旁,呆呆地盯着獬豸从山上采下来的野花。
獬豸看着皋陶没有神采的双眼,心里忽的一沉。
它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在皋陶漂亮的眸子前晃了晃。
皋陶没有反应,只是平静地问:“回来了?”
獬豸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回来了……花香吗?”
皋陶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很香……也很美。”
獬豸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决堤一样涌出来。它的声音有些哽咽,皋陶听到了獬豸的异常,他伸出手,试探着找到獬豸的方向,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轻轻地擦干獬豸的眼泪。
“别怕,我没事。”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必要哭。”
“我还能记得你最美的样子,那样就够了。”
那个戴着红色山茶花的美丽姑娘,笑容明媚的如同春日的暖阳。
獬豸开始重复皋陶曾经为它做的事情,它捧着一本书,伏在他膝前,一点点地读给皋陶听。
皋陶看不见东西,獬豸只能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夜晚微寒,躺在皋陶身边的獬豸怕他冷,便伸手小心翼翼地拉着皋陶有些冰凉的手,皋陶感受到獬豸手心的温暖,没有避开,而是很用力地反握了回去。
“别怕,我不冷。”
獬豸的担忧立刻化为虚无,它伸手轻轻搂着皋陶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在了皋陶的怀里。
到了这一步,害怕的人一直不是皋陶,而是它。
(六)
清晨,一向早起的皋陶并没有起身,只是蜷在床的一侧,安静地躺着。
过了很久,皋陶突然伸手在身边摩挲,声音有些颤抖:“獬豸……你还在吗?”
獬豸拉住皋陶冰凉的手,咬着嘴唇,眼底是说不尽的悲伤。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獬豸明白,皋陶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身处无边的寂静与黑暗中,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
皋陶却一直在说话,零零散散的,大多都是安慰獬豸的话。
獬豸抱着皋陶躺在床上,听着皋陶的自言自语,心里倒也安稳了不少。
“獬豸……你在吗?”
獬豸轻轻地吻了一下皋陶,收紧了环在皋陶腰间的手。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我怕来不及了。”
“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一直没有……”皋陶的声音很轻,“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那样太……太残忍了,可我真的舍不得……”
“舍不得看你一个人走……走以后的路……”
獬豸的手有些颤抖,它咬着嘴唇,忍着眼里的泪水。
“其实……你戴什么颜色的花都好看……但红色的最好……”
皋陶突然睁开眼,眼神温柔的像山间的清泉,他的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地敲击着獬豸的心。
“有怪自远方而来,可化人形,可语人言,可通人性。有摄人心魄之魅。今生甚倾慕之,愿……”
愿毕生守之,山海不移。
皋陶一直安静地躺在獬豸的怀里,偶尔轻轻动一下,眉头会有些痛苦地皱起来。
皋陶呼吸时的热气会轻轻扫过獬豸的脸颊,獬豸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这起码让它知道,皋陶还在。
獬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了皋陶一整天,它不敢离开,它担心再回来,就是生死相隔。
“大人,你还记的你第一次罚我吗?”獬豸知道皋陶听不见,可它还是想讲给皋陶听。
“我当时就喜欢你,特别喜欢。可你不让我说,我就一直忍着。”獬豸在皋陶耳边轻声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红色的花。如果有一天我要嫁给你,我一定戴着一大朵山茶……你可得等着我嫁给你啊。”
……
“大人,你看,天亮了。”
一滴泪水从獬豸的眼角滑到皋陶的侧脸上,一直很安静的皋陶突然睁开了眼,伸手轻轻揽过獬豸的脖子,抬起头在它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个笑容爬上皋陶没有血色的唇角,再也没有消失。
獬豸的手里忽的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漂亮的银铃铛上还系着五色的丝绦,如同一个被精心制作的幻梦。
时间恍若静止了一般,太阳东升西落,万物滋长,獬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揽着皋陶,直到耳边再也没有皋陶的呼吸声。
天地归于宁静,神兽獬豸那颗暖了几百年的心,终于还是冷了。
脸上是未干的泪水,它很清楚的明白,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笑着将它的眼泪擦干了。
再也没有了。
皋陶身死,天地同悲。大雨下了七天七夜,满地泥泞。
冰冷的雨水打在獬豸的身上,浸透了它的皮毛,它像没有知觉一般,向着阴森的山林走去。
这笔账,也应该清了。
穷奇早就听说梼杌的洞穴被獬豸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当他看到大雨中眼神死寂的獬豸时,着实吓得浑身一抖。
这注定是一场不要命的战争。
穷奇到最后实在是没了力气,转身想走,却被獬豸硬生生又给拉回来。
两只神兽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合着雨水,整个山林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穷奇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獬豸逼到了山崖边,看着同样还剩一口气的獬豸,穷奇气的疯狂怒吼。
“你还是救不回来皋陶。”穷奇笑的恣意,“认命了吧……你现在可以去陪他了……”
穷奇刚想一角将獬豸顶下去,就被獬豸死死咬住了喉咙,一番挣扎中,两个巨兽翻滚着坠下了山崖。
獬豸的视线里都是鲜血,它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到西山,身后的血蜿蜒了一路,染红了山道旁黄白相间的野花。
雨过天晴,阳光映照着还挂着露水的新墓碑,青石的质地显得格外通透。
獬豸有些眷恋地舔舐着墓碑上的名字,血水顺着土地的凹凸没入地面,巨大的神兽终于疲惫地倒了下去,躺在了新制的墓前。
獬豸仿佛看到朝着自己笑的皋陶,低着身子问它:
“你是谁?”
“不会说话?”
獬豸想要努力的站起身,去追上皋陶的脚步,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过往的片段像潮水般涌过来,伴着意识逐渐地飘远。
“你叫獬豸。”
“以后就跟着我吧。”
“你为什么讨厌做坏事的人?”
“别怕,我没事。”
“没有必要哭。”
“别怕,我不冷。”
……
神兽獬豸的最后一滴眼泪滑进它身前的铃铛里,带着裂纹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终归于沉寂。
几天后,有人在圣人皋陶的墓旁看到了一只已然死去多时的神兽。神兽蜷着身子,像是依偎在墓的旁边一般,安详的闭着眼,身边浸入泥土的血迹上开满了如血一般殷红的山茶花。
花伴着血,隐没在绿树掩映的山林间,如同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愿毕生守之,山海不移。
43。悲画扇(一)()
空旷的大殿里,齐景岳默默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嫌恶与失望。
“你是恨朕的……是吗?”虽然明明知道答案,齐景岳还是不甘地想再问一遍。
齐若桁没有说话,垂下眼不再看齐景岳。
“朕也没有办法……”齐景岳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朕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狐妖……可……可她是皇后啊……”
大庆朝的皇后是一只狐妖,如同上天开的一个随意的玩笑。
“只要父皇愿意,母后只会是一个普通人。”齐若桁平静地说,“可父皇不愿意相信母后。”
齐景岳忽的笑了,笑的咳嗽起来:“可是她又何尝信过朕……朕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朕也想与她安稳地度过一生,可朕是皇帝!九五之尊……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朕也没有办法……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齐若桁看着有些癫狂的父亲,眼里满是悲戚与怜悯。
他明白,齐景岳深爱庄轻烟,从未改变。
可齐景岳不足够爱庄轻烟。
当皇权与爱情终究不能取得一个平衡时,齐景岳选择了放手。
他也明白,庄轻烟深爱齐景岳,至死不休。
可庄轻烟不相信齐景岳。
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后,用一颗炙热的心去交换心中的爱情,却被现实伤的千疮百孔,死在了自己的梦里。
爱情这件事情,从来没有错对,只有因果。
齐若桁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那封庄轻烟写给正清的信,轻轻放在沉默的齐景岳面前。
“她从来没有怨过你……她都知道,只是无法挽回。”
齐若桁看着齐景岳有些颤抖地打开面前的信,逐字逐句地读完。泛黄的纸页从齐景岳的手里掉了下来,像一只随风飞舞的枯叶蝶,打着旋停在地面上。齐景岳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的信,久久无言。
齐若桁转身离开了大殿,他听见齐景岳压抑的哭声,最后变成了无助地啜泣。
“我本涂山狐妖,厌倦了山林清雅,化为人形,只求一心人,体会这尘世间的情爱滋味,本想游戏人间,却深陷于此,无法自拔。你常劝我莫要太过当真,可爱一个人,又何谈真假呢?我欺骗自己已然放下,可又怎样才能放下……人世短短二十载,无限的爱恨痴缠,直至今日,我才真正恍然大悟。事已至此,千般痴缠万般悲苦皆已成过往云烟,人世无可眷恋,我只念着还未长大的桁儿,望你能多加关照,有母如此,实为人世大悲……我从未怨过景岳,是我先未信他,是因为我不敢信,也知道不可信。帝王或许本该就应舍弃情爱,有了爱,就有了唯一的软肋与缺陷,可正因有了爱,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学着成为一个人,景岳也因我而成了一个人,如今十几载的幻梦破碎,倒是我欠了他更多,他疑我伤我,可却是真正爱过我的,这段情是人世大梦中唯一值得我念着的,永世不忘的……你曾问过我,可曾有过悔意,到了如今,回想这些过往,我还是不悔的……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一个人,至死无悔。”
一切的爱与恨,红尘牵扯,最终汇在一纸泛黄的长信上,一句“至死无悔”,万物皆归于沉寂。
“如果有来生,山水田园间求一份安乐,平淡一生也好。”
“好,那朕来生怎么找到你呢?”
“你只要等着就好,臣妾会找到你的……”
……
“朕等着。”
柴莹莹拿着豫王府的玉佩,站在豫王府的后门迟迟不敢进去。
那天燕之婉的举动着实让她很摸不着头脑,现在想想,燕之婉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害过自己的事,还多次出手相助,或许是个可争取的对象。
燕之婉曾说过有事要对柴莹莹说,柴莹莹总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虽然豫王府龙潭虎穴,为了救辛月,她还是想要闯一闯。
柴莹莹今天打扮成了一个侍女的模样,豫王府后门的侍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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