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因着男方的理由被退了婚呢?
那得看看是什么因由了。
若是男人在外沾花惹草得厉害,女人这边需隐忍着;若是男人在外寻赌得倾家荡产,女人也是需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
女子稍一行差踏错,就有大把的戒条来抓女人的小辫子。可对于男人的规范太宽,寻常的事情,一概是需要隐忍下来的。
可有一项,算是因着男方的理由被退婚的唯一先例——这便是是结了亲后男方家中惹了官司,被查办了却还没有问罪时,草草退亲的是有的。
不过从前女方这样退亲时,人男方那头已经树倒猢狲散,根本不会有人出头问罪,也不会有人于女儿家是否有着过错来评谈。
袁家一门多少代在这朝堂上行得谨慎,莫说孙宛想不想循着这样的先例来退婚,就是于袁家结过梁子想要挖出些事情扳倒袁家的官爷们,也难能寻出袁家的罪过来。
也亏孙宛想出来这样一个方法“栽赃陷害”了袁亦儒。
一来保住了自己姑娘家的名声,二来也没有怎么伤及袁家一门。只是苦了袁亦儒,顶着“克妻”的名头,再是难觅好些的亲事。
孙宛苦笑道:“我原想着男儿家克与不克并非那么大的关系,哪知道害得他如此,幸好……”后头的话,孙宛没有继续往下头说,只是话头一转道,“在我见得你之前,我便听过你了呢。”
尾音微微一挑,孙宛面上的笑容更甚,仿若秋日斜斜悬挂于天边的一轮红日,煦暖得厉害。
日子一晃而过,又到了隆冬之日。
林书茹抱着手炉站在窗口,瞧着外头的初雪,出了神。
陪在她身边的芳草道:“奴婢发现了一件并不新鲜的事儿,想同姑娘说叨说叨。”
林书茹笑了笑:“说吧。”
芳草便道:“奴婢发现呐,这下雪时真是没有融雪时冷呢。”
碧婷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她说:“旧时在荆州每一至下雪时,太太不让姑娘玩雪,姑娘嘴边成日的挂着这么句话。如今到你口中说出来,给那不晓得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你自悟出来的呢。”
芳草义正言辞的回碧婷道:“人家口中说的道理,自然是人家口中的道理。我这会儿懂的道理,自然就是我自悟出来的道理。还有许多许多的道理经了千万人的口流传下来,也不见得是真的对的。该是要去做了悟了,才能知道人人口中说的那些,究竟是个真还是个假的。”
林书茹听着,眼眸深深朝芳草和碧婷瞧了一眼,嘴角浮起的笑容安然沉静,道:“未曾想到,我们家的芳草,也能拐着弯的说上几句话了。”
芳草囧了囧,低了眉朝碧婷瞧了一眼。
碧婷面上微微一红,抿着唇笑开来。
林书茹转头,朝着漫天的大雪望去,缓缓说着,近似呢喃:“我只是在瞧着这外头的风景。”只是瞧着外头这覆着漫漫白雪的天地间,只是如此而已。
她并没有那么多的怅然神伤,也并没有那么多的哀戚婉转。
袁家二少之于克妻或不克妻,早在孙宛同她说那些前,就没有那么重要。如今听了孙宛所说,更是当那些言论全然无稽。
孙宛那日同林书茹说了许多,如今有些只记得点滴,有些闲谈已然忘记,但有些又记得清清楚楚,一时按下,后又会清清楚楚的想起。
孙宛说:“在我见得你之前,我便听过你。”
林书茹记得孙宛说起这句话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仿佛是偿还了人生中最大的亏欠后,舒下一口气的安然而笑。
生在这样的时代中,林书茹活得被动而低调,努力融合进这个世界,将自己变成本该就属于这个世界中的一切。
她原本性子,该是跳脱的活在这个时代,可是生活了这些年,她却让旁人觉着,除了些小聪明,她其实与其他的姑娘家无异。
每一想起这些,也不知是该高兴于自己的伪装,还是更应该怅然于自己愈加被动的个性。
想想旧时识得杜泽那会儿,知道林辰光和林辰宗有意暗中撮合,只是因为相信两位兄长的所见,而对杜泽怀揣起了一份希翼。
那份希翼来得莫名,后也随着林家老太太和林二爷的不喜,沈氏的无奈,杜曾氏的未再踏足,而渐渐淡了去。
她从未对自己这些年来的行止觉着悲哀,如今回头去想,却觉着悲哀至极。
从前的她,曾几何时会如此被动,她不应该为着不做一个时代的异类,而让自己继续这样苍茫无力的活着。
就连孙宛这样外貌温婉的大家小姐,也有着一股子坚韧的劲儿,回想自己这几年来过的,林书茹心里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从孙宛那里,林书茹觉出了这个时代的另一副模样。框架森严之下,并非只有循规蹈矩之人才有幸福生活的权利。
若不是孙宛这头的“作怪”,又哪会有最终如愿以偿的同曾家的三公子定下亲事。
原是自己想错了也悟错了。
芳草原本是想说,说口铄金般成了“克妻”之人的准姑爷袁亦儒,可能大概也许并不克妻的,要不然如今的姑娘,为何仍是这般活跳跳的。
可林书茹从她的那番话糙理不糙的言语里悟出了别样的意思来,或还有一种意思是:该是要寻出一条惬意了自己也无碍于旁人的路。
外柔内刚的孙宛,给了林书茹四年来最大的启发。
每年初秋时分,边疆各军塞处就开始加紧了防备。从前戎狄各部皆是在这个时候来犯,自王老将军亲临边境镇守,胡人或是慑于王老将军,近几年来也只寻衅过几场颇小的战事。
王老将军去往边塞之前,便将林书茹的亲事自拿了主意定了下来。
这件事情本就让林二爷愁得无话可说,等王老将军走后,林二爷全心全意开始帮林画茹相看时,麻烦事儿就多了。
林家二房的嫡女不出族的认了威武候王老将军,做了人家的孙女儿,可姑娘家能承了王家的荣华?承不了,总归这姑娘家的高低便有了可以琢磨的定数了。
人认清了这点,又问,林三姑娘或是该叫王家小姐,那是许去了袁家二少的么?身子可好呀?
不论答些什么,问着问题的人,一概都是笑得贼贼的。
想来这林三姑娘的命真是真硬,王老将军孤寡一生,克了王姓家的这么许多人,瞧着认了林三姑娘,人姑娘也没怎么样,照样鲜活着。后许了袁家二少,人克妻都克了原来的王家小姐一条命,再加孙家小姐的半条命,却如今对着林三姑娘不奏效了。
说及如此,大约是成了人身攻击。
林二爷撇撇嘴不听,却照样有些只言片语传进耳朵里来。
旁人就嘀咕啦。
据说二房还有一子一女,都是庶出的,可是好的呐?
嗨!听说,都是养在姨娘那的,可未曾有一日侍奉过嫡母膝下。
听说林家大房那庶出的儿子,倒是很有几分本事,上回恰瞧见过一次,见着是个机灵样子,不知二房那……
二房那庶子,好似连个童生都没中呢。
这样呐……
有人咂咂舌,停了嘴,眼巴巴瞧着林二爷气哄哄的走过,醒的远了又谈论起来。
那姑娘呢,可有许的人了?
大姑爷是袁家二少,若是能捱得住,这么亲倒是好靠的。
那也要人捱得住才能扯些个关系呀。
说回来,究竟他们家那姑娘,怎么样儿呀?
你同你那儿子说?
我帮我家堂侄去说,没侍奉过嫡母一日,瞧着便是没什么规矩的,我这家门不敞亮,还是算了,算了……
坊间有人传了几句,听在林家后宅那些多有同外头往来的妈妈婆子耳朵里,成了偶尔低声说就出来的段子。
反正这个家里,从老太太开始便对林家二房谢姨娘那一屋子人不待见,整个家里头,也就只有林二爷护着紧的。
这日谢姨娘偶然间路过小厨房,听了个摘菜的婆子长舌头的说,当时就紫了面,令人拖了婆子出来一顿结实得打,直将人打得奄奄间似咽气非咽气,然后叫人将那婆子一卷席子,哄出门去。
发落个婆子,本是个小事,可些姨娘蛮横惯了,多年来仗着林二爷的宠,从未将沈氏这个正房夫人放在眼里。
即便这个家是大奶奶顾氏做主母,二房主管着事儿的正妻,也该是沈氏一人而已,怎么说也没得谢姨娘随意处置人打发人的份儿,她要想处置个丫头婆子,该是要向沈氏报一声,得了同意才能自个儿处置的。
沈氏正是多日来苦闷着,心里头憋得紧。
要说林书茹这门亲事结得,说是不好,又算是大好的;说是好吧,也不知道闺女这条命会不会危在旦夕。
可听人说了,这门亲事能成,除了王老将军那里一头热外,还有了圣上的应允,虽然没有什么恩赐颁下,但圣上说过一句提过一句,离那赐婚也就差不离了,又是王老将军做主换了礼单的,就是想撤也撤不成婚了。
若王老将军还在京中,沈氏八成会日日去他面前哭,去他面前求,明知不可为仍会为之,就算是纾解纾解胸中的气闷也是个好的。
可惜,王老将军走得急,转了袁家礼单的第二日,他命人清了礼单过来,早早就奔赴疆场去了,哪曾给沈氏留过一星半点的可趁之机。
沈氏闷着这伤心气闷,想象闷出病来,谢姨娘倒是好,正在这样个当口犯了事。
从前谢姨娘在自家院里嚣张跋扈,沈氏郁郁多年,也难得管过她。当然,难得管她的原因还有一个,沈氏多少年之前曾受了薛姨娘的怂恿,莽撞地同谢姨娘正面冲突过一次。
当年,因为是莽撞的,所以也没寻着个特别合理的理由,就将谢姨娘给收拾了一顿。最后闹到林二爷那头,差点儿就被休回娘家去。
所以,沈氏今日特特来找她的麻烦,揪住的理由也就特别的冠冕堂皇。
鬼都知道这么多年来谢姨娘犯上的没规矩的事情,做得不止一二十件这么多,数都数不清楚了,只是今日这事情可轻可重,要往重里说,循着分寸,还是不错的。
一路上,王善家的在旁拐着弯的说给沈氏听,分寸的界定,该是停在那处的。行了不远,到得月见苑,沈氏强忍着对谢姨娘的各种愤恨,佯装了一副好生好气的模样,让王善家的领着谢姨娘一旁去。
数年来,沈氏和谢姨娘这两个女人间的争斗屈指可数,寥寥之中,就只剩下多年前那次险险将沈氏休回娘家的那日,印象最为深刻。
就那次,也是谢姨娘占了上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这么多年来,谢姨娘除了貌似低调,眼里心里可从没正眼将沈氏好好瞧过。
沈氏想了想王善家的一路的话,又想想自己多年来吃的亏,就是再糊涂的脑子,也明白这次该将分寸定在哪出。
发落了谢姨娘身边得力的婆子和丫头,沈氏气鼓鼓的同谢姨娘道:“二爷口中眼中的姨娘,该是大房温雅的,我记着姨娘也该是这个样子!”说着,忍不住还是拔高了语气,像是要同谢姨娘争吵一般,惹得谢姨娘犯急得厉害,几个人差点没拦得住。
王善家的听着着急,忙干咳几声,以示提醒。
沈氏听了,自知失控,忙压了压于是,重又和缓道:“我记得姨娘也该是温雅的样子,听说将屋里的婆子打个半死,还吃了一惊的。后又想想,若姨娘这般发落下头的人,怎没人来同我禀一声呢?这么一想我便知了,该是那些个丫头婆子们做了狠辣事,没得交待,这才栽赃到了姨娘那处。”
顿了顿,沈氏又道:“家里头,总得有个规矩不是。”
谢姨娘听着,气得直哆嗦。
发落了她在家宅中最亲信的人,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看来沈氏在这些年里,真是长了一些手段了。
谢姨娘气归气,却寻不出可以争辩的由头,又不能言语伤及沈氏。毕竟她是二爷的嫡妻,若是出口中伤了沈氏,沈氏气极要当即发落了她,回头与二爷说起,怎么地也是她这姨娘冒犯了祖宗规矩,不对在先的。
想了这茬,谢姨娘再气得直哆嗦,也还是青紫着张脸,摊了笑,福身同沈氏道:“原也是我不对,让下头这样的无法无天了。太太教训得是。”
谢姨娘这番话一说完,心里头立即就起了一连串的呸呸呸。
沈氏没她端得那么好,听她这么说,再看她那副乖觉样,心里头顿时就不自在了。摆摆说,也不多说,雄赳赳气昂昂,第一次大胜着离去了。
等走出月见苑,转背间再看不见谢姨娘的身影,沈氏就问王善家的:“这该是没得什么能让她去说叨了吧。”
王善家的难得一解郁郁,也仿佛跟着吐气扬眉了般,眼角眉梢都是笑,应着沈氏的话点了点头。
沈氏喜了喜,后又想起什么阴了脸,扯扯手中的帕巾道:“我可是想将她一道发落出去的,可惜寻不着她的由头。”
王善家的汗了汗。
还好沈氏没这么冲动。若将谢姨娘直接赶了出去,先不说那两个在一旁瞧着的谢姨娘肚里出来的人儿,会不会搅了沈氏一行站了上风的局面,就说等林二爷回来该怎么交代将谢姨娘赶出去的这事情,就实在是有够呛的。
沈氏见王善家的没吭气,又道:“我知的,我知的,从前吃过这门子亏,我也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林书茹总在沈氏面前叨叨些书中学来的道理,譬如伸手不打笑脸人,譬如君子有可为也又可不为,那么女子也该知道什么事儿是可为的,什么事儿不可为。伤人伤己,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事情,倒是不做也罢,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的了。
也是有着三姑娘在跟前,沈氏这头才越来越能听进别人的话,也越来越能明辨知晓出人话里的真心假意。
若不是沈氏的改变,即便今日揪住了谢姨娘的由头去整治一番,打压打压谢姨娘的嚣张气势,也会因为沈氏的自乱阵脚,而失去了该有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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