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几日的风头有些怪,人人都瞧出了林二爷面上的得意。
林家一向都是大房风光,二房少有值得说叨的,谁也不知林二爷如今透出的那么点儿意气风发究竟意味着什么,倒是陈妈妈在林二爷伴着林老太太说话时,从他的字里行间中觉出了些不寻常。
大奶奶顾氏听着李迎家的将话传过来,只得无奈一叹。
林大老爷已将那日同林二爷间的争执同她说了一二,她便知道二房的事儿她再不能管。
可叹那丫头如今病着,恹恹的样子神气儿也不好,沈氏也没觉出了什么异样。
待得林书茹大病初愈,老太太便催着沈氏去寺里吃几日斋还愿,并添些香油钱。林书茹在床榻上卧了这么些日子,瞧着外头骄阳似火,自己这一身却似发了霉般,正憋闷得厉害,却在此时听碧婷说沈氏领着老太太的命,明日便要去往南音寺里住上几日,赶忙跑去沈氏膝前各种的软磨硬泡,终究是将沈氏磨了下来。
去往南音寺的那日,天气闷闷的热,层云密布中金灿灿的日头被掩盖了踪迹,王善家的猜是有场倾盆大雨会下,忙催促车队行快些再行快些。
待得赶到南音寺时,恰避过了一场滂沱大雨。南音寺的小尼将沈氏一行引进一间小院,本是备了给沈氏和她带着的几个随行丫头、婆子,如今加了林书茹并她带着那些个,显得有些挤,却又因为临时添人添得着实有些急,寺里一时也排不出个更大的院子来,娘俩只得如此将就着。
南音寺里多是京都官家的女眷,又是建在清幽的山林间,便是不跪拜在佛龛前吃斋念佛,也觉得心思沉静下来。
午时三刻,外头的雨停了,日头重又悬在当空,却不是京城里觉着的火辣辣,倒有几分清凉,也不知是不是这寺坐落于半山林间的因由,像僻出的避暑山庄。
本该是小憩时刻,林书茹却是异乎寻常的精神。难得出了宅门,没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得那么多人需要应付,想想都是一身轻松。
精神奕奕的林书茹在屋中转了两圈,翻了翻备在案上的几本佛经,撑了半面窗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便即回头对碧婷和芳草道:“难得出个门,该要出去转转。”
这进院子着实有些小,要想偷溜出去着实不太容易。林书茹方一出门便被抄经的沈氏逮了个正着,陪着坐了半个时辰也没寻着个机会,只好在旁搭了个桌案,同沈氏一道抄起经文来。
待得申时初刻,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尼过来道是师太有请,林书茹暗里吐吐舌头,心道总算是等着了个机会。
沈氏倒也清楚她的心思,这寺里清幽空静,四下走动走动倒也没个大碍,方才瞧着她要偷溜,不过是拘着收收她的玩心而已。沈氏一向也没个恒久的主意,见林书茹不愿跟着去听讲经,便央着小尼又叫了一人来带了林书茹四下走走,散散心。
哪知道这叫来的小尼本该是侯着对面院里吩咐的,没走几步便被催着去备这寻那,这头却又被嘱托着领林书茹四下逛逛,一时间急得直跳。
林书茹第一次来这南音寺,原不知道这寺里如此之大,正感叹着的确是有个人带路才好,却见这小尼急得抓耳挠腮,于是道:“要不我在这地等着,你去弄好了再来带我不迟。”
小尼想想,这样最好。既不辜负师姐的嘱托,也不落了本应的职责。同林书茹告了数声抱歉,应了那院里人的求去寻东西了。
林书茹站在树荫下候着,却是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后又等了半刻钟,林书茹终于没了耐性,瞧瞧后头被层叠绿荫覆盖住的白石铺就的路,道:“芳草且在这等着她。我和碧婷去那头走走,待她来了,你便领着她跟上来。”
芳草应了声,站在绿荫下伸长脖子望着小尼离去的方向,巴望了许久终于等了那小尼回来。
小尼见侯在此处的只她一人,忙问:“你家姑娘呢?”
芳草愣愣瞧了后头那林荫路一眼,道:“姑娘自去了那头,让我候在这处,等了小师傅过来跟上去。”
小尼听了,面色一变,咬着唇往后头那林荫路上走,边怯怯问:“你家姑娘没走多久吧?”
第98章 忐忑()
林书茹倒也没行出多远;不过是经了几道岔路后;有些失了方向。
都是难能出门的丫头;碧婷伴着她绕了几道;这会儿也有些晕;天南地北的辨不清楚方向,便劝林书茹等等,且让芳草他们跟上来再说。
林书茹方才等那小尼已经等了那么久;此时哪里肯依她;只道是再走走便回屋去算了;就又转了几步。
待要转头回去时;却彻底迷了方向。林书茹带着碧婷团团转了几圈,倒是越发的找不着北。林书茹望着眼前这些布置得毫无半点印象的花丛草木干瞪眼;碧婷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得又叨了她句:“这下可是好了。”
先前还赞这处人迹罕至,如今却因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而发愁,正是急坏了这一主一仆。
等行到一处,似是对这周遭布置有些印象,碧婷见着林书茹额间起了丝丝薄汗,心头挂着她才病愈不久,怕会累着身子,不由分说的将林书茹扶到树荫下站侯着,边拭着她额上的汗边道:“这处倒是瞧着眼熟,八成是寻着道了。姑娘且在这歇个脚,奴婢这就去叫乘软轿来。”说完,也不待林书茹的反应,即刻转身匆匆行远了。
林书茹向着她远去的背影“喂”地一声唤,却没叫得住她,眼睁睁地看着碧婷的身影消失在葱葱郁郁的林荫深处。
难得碧婷自作主张,显然是自己的面色瞧着大不好。
林书茹叹了口气,抽了绢帕出来擦擦额间、鼻尖的细汗。
才不过是走了一会儿路,若是上一世的那副身体,必然还是精力充沛的,而如今这副小姐身子,再加上大病初愈不久,还真是走一步就三喘气。
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只身一人侯在这苍翠静谧的山林间,倒是有些寂寥。
林书茹低着头,看那些被枝叶割裂落在地上的寸寸光斑。徐徐清风拂过,带着些泥土的清新味儿,夹带着山涧流水淙淙的轻响。
突而听着些声响自头顶处传来,林书茹偏头看去,见有两只松鼠一路追逐跃下,落到离得不远的地面上,似是不怕人,瞧瞧林书茹,用类似上下打量的目光,端看林书茹的目光颇似奇特,后又追闹着跑远了去,钻入一簇草丛中没了踪迹。
林书茹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那草丛微动,拨了半晌露了一个小脑袋出来,黄豆大小的眼珠子闪着乌亮亮的光,巴巴瞧着林书茹的模样,看来真是拿林书茹当了稀罕物瞧。接着在它旁边的那簇草丛也被拨了拨,探出了个棕黄毛色的小脑袋,两双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林书茹,好奇的模样倒是比林书茹初看见它们俩时更多些。
瞅着这两只松鼠颇有些意思,林书茹便朝着它俩转身过来行了一步。
像是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两个小脑袋立即缩了进去。等过了片刻,听着没什么动静了,这才又探了头出来。
林书茹本是作势要逗这两只松鼠,这会儿被搅着玩心大起,想着去吓唬吓唬这两个小东西再回来待着,便一路追着这两只松鼠趟过了几拨齐肩高的树丛。
林书茹追着有趣,身上有些丝线被勾挂了起来也只随意抚了抚拍了拍没个计较,前头跑着那两个小东西大约也是知道了追来的姑娘并无恶意,见她行得不快,就跑一跑等一等,倒似在同她玩耍着。
等林书茹再拨了下一丛,跨步行前突然扑面而来沁凉的薄雾,便见一带潺潺溪水自山隘间蜿蜒淌下。
前头那两只追着对方的尾巴转着圈玩,见林书茹寻过了来,吱溜一声窜上溪水边的那株玉兰树上,歪着脑袋并着身子低头朝林书茹看。
林书茹跑到那树下抬了手轻轻一跳,虽是没够着,却着实吓着了那俩小东西。两只小松鼠急急忙忙地溜到了更高一级的枝杈上,双双挺着小胸膛冲林书茹左歪一下小脑袋,右歪一下小脑袋,仿佛是在得意满满的示威。
这回,林书茹除非是爬树上去,否则是再不能吓唬它们了。
林书茹捋了袖子,插着腰抬头,冲那两个小东西做了个鬼脸。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林书茹顺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见得一个颀长身影闪身在不远处一颗两人宽的大树后,心中不由一惊。
那枝上的两只松鼠一只仍在瞧着林书茹,另一只却转了背去瞧另一头躲在树后的那人,两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又呼啦一下子倒了个个儿,方才瞧着林书茹的那只转去看树后拿人,而方才看着树后拿人的又看回了林书茹。
相比于它们一如既往的活泼样,林书茹方才的神气劲儿被那一惊之后驱得烟消云散,左右看了看身边景致,发觉竟是同先前行走之处截然不同,林书茹便知不好,想来或是自己误打误撞的走出了南音寺的地界了。
林书茹心道不好,赶忙转头拔腿便往回走。无奈她之前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循着两只松鼠的足迹而来,如今也只能凭着记忆中的印象照着来路往回跑。
林书茹方才只瞥到那人影一眼,单从身形高度觉出该是个男子,也没多留意这身形打扮是否和印象中记忆中的哪个人有所关联,又因逃得急,也没细细回想,只顾着急急往齐肩高的树丛里钻。
这一幕被藏身于树后的人瞧在眼中,便成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奇观。
袁亦儒听着踩踏草丛的咔嚓声传来,微微探头往树后瞧去,忍不住扶额。在他的目之所见里,林书茹还真是少有正儿八经的模样。
今日本是来赴一场诗会,来人颇杂,多有语气尖锐之人,听在耳中不仅刺耳更是刺心,袁亦儒便悄悄退了席,在这半山间随意走走看看。
他寻着那一带溪水往上,本是兴致所起,从未料到半途中会碰上只身一人的林书茹。
袁亦儒远远看着林书茹将袖子捋到胳膊叉在腰上,气呼呼地瞪着头上那挺着肚子的两只小松鼠,粉嫩白皙的胳膊露出来,仿佛玉雕一般,瞧得袁亦儒呼吸一窒,突然刹了步子,脑中本是思绪纷纷却又抓不住线索,就在林书茹望来的那一刹那,所有思绪消散成了空白一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袁亦儒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般,迅速地闪身,躲在了近身的那颗大树后头。
先前行过来的时候,林书茹的衣上已勾了些丝线出来,如今这么慌不择路的逃逸一般,被那些断枝一带,林书茹的一身衣裳简直是不能看。
林书茹对自己很无语,一时间责怪自己追着松鼠跑出这么远,一时间心道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受过现代文化洗礼的人,见着个男子像老鼠见了猫似地逃之夭夭,光是低头看看这一身狼狈,就知道自己是有多丢人,还不如堂堂站在那处装着无事一般的气定神闲。想及此处,林书茹又兀自在心中喟叹:可惜这个时代由不得她气场强大,若是被人瞧孤男寡女立于一处,她倒不怕被人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叨些什么,却怕连累了沈氏在林家在林二爷那头更没了位置。
等林书茹又迈过一带草丛,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汗颜的事情,赶忙上下左右将全身搜了一番。这一搜不要紧,林书茹不由得捂了脸。谁能告诉她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她先前拽在手上的帕巾是掉去哪了?
正是越急越没了思绪,林书茹挠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那帕巾究竟是在她追着两小东西的最初给刮蹭掉了,还是在方才急哄哄地逃跑时给落下的。
林书茹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忐忑并煎熬着。
若是追来时掉了,此番返回头去大约是能寻着,可若是逃跑时给落下的,再一个不好彩被好事之人拣了去,光是想想就心头别扭,更别提那帕巾下头还落了个款,要是被好事之人给拣了,真是怎么唱都可以。
林书茹一额头的黑线,越想越觉着不妥,越想就越是想要转背回头去寻。
一边是同那男子照面的风险,一边是被人捡去贴身物品后唱通街的风险,林书茹挥了一头冷汗,下了决心:还是回头吧。
她扯扯衣襟,又抚了抚身上那件被勾了丝线的样子已经十分惊人的衣裙,吸了一口气,带着闯梁山一般的心情往回走,拨了树丛走出来,发鬓两侧挂了半片枝叶,一脸狼狈的对上了恰站在树丛那头的袁亦儒。袁亦儒方拾起勾落在地绣有莲叶荷花的帕巾,见着上头还有落款,顿时尴尬万分,重新仍回去显然不好,可收在他这里若是被人瞧见了,更是大大的不好。
袁亦儒正犹豫间,未料到林书茹转头回来,用着力气分拨开树丛,显然就没有办法扮出人前的淑女样。
见着正对面站着的是个熟人,林书茹呆了呆,反应倒是很快,扫眼见袁亦儒手持着才刚拾起的帕巾发着愣,抬手扯了那绢帕一角一抽,忙将绢帕抢了过来。本打算就此离去,拔腿要走时突然想起该还是要循些礼貌,转头同袁亦儒嘟喃了句:“谢谢。”声音是不大的,诚意是没有的。
袁亦儒听着她这敷衍语气就些不大高兴,沉声冲林书茹问了句:“就这样?”
林书茹觉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可礼数既然已经失了,这会儿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回去的好,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就这样。”说完,一溜烟儿的不见了,只剩错愕在原地的袁亦儒,和那头树梢上并头站着的两只小松鼠。
等碧婷叫了乘软轿过来,和芳草、小尼一道寻着了林书茹的时候,只见她半生倚着树,一头发丝松垮垮的拢在后头,显然是自己动手简单梳理过一番的。着的一身绣云罗暗纹的素色衣裙,不知是被怎么勾出了条条丝线,猛一瞧着像是逃奔了多日得寻的人儿,可又没有正的逃奔多日沾染满面满身尘土的模样。
碧婷道了句:“天哪!”率先跑上前来,上上下下的拂着林书茹身上那些勾脱的丝线处,边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站在软轿那头的小尼听着这一问,目中便开始有些复杂的神色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