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怀疑()
威武候王老将军能托蒋娉婷问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已将林家以及林书茹的底都起过一遍。
按着林书茹的年岁;该是林家举家随着林大老爷迁至荆州后;生于荆州长于荆州的;来这京城的时间满打满算之下,也还不足两年时间。
王老将军终年在大漠荒沙和京都两地奔走;鲜少去往边疆其他地方,更别提腹中一带的荆州了。
这样一个同他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为何会在昏迷后仍喃喃叫着他“爷爷”,真是匪夷所思。
王老将军甚至怀疑,这位姑娘连他姓甚名谁实是何人都是不知道的。
蒋娉婷受托来问,又不是个拐弯抹角的性子,自然是有什么问什么;张口便全盘说开了去。
林书茹听罢一愣,良久后惨笑道:“我还是醒来后听人说起,才知那人是王老将军。”
初初醒时,家中上下各人皆是询问这林书茹的身体状况,鲜少有人提及那日林书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似乎对个中之事有些讳莫如深。
林书茹也不知那日瞧见的老者究竟是谁,见众人避之不谈,便也适时的闭了嘴。
后来一日林书茹睡得迷迷糊糊时,发现来瞧她的顾氏和沈氏一同抹着眼泪,站在远处低声碎语着,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问碧婷和芳草,这两个丫头也不知那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听妈妈们说,最先到得的是李迎家的,她们一概人还被车夫给挡了些时间,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当日左直胡同里的打斗,最初是因为一个小扒手偷了一位公子的钱袋,那公子身边的小厮拔足便追,因是路上行人太多,怕追丢了回头挨了公子的打骂,情急之下,便嘶声喊了句“抓贼”。
人群推攘间突起一阵骚动,便见银白刀刃一闪,不知是谁尖叫了声“救命”,整个左直街上的人俱惊,纷纷朝两侧奔逃出去。
谁也不知,这些拔刀之人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不知何时到得京城的威武候王老将军。
说来也巧,那日袁亦儒正往左直胡同的方向走,准备寻一壶美酒送给过个几天便到生辰之日的韩子文,却恰碰上这场骚乱。
那时,除了林家三位姑娘所乘的那匹马受惊外,前西街的正街上,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发了狂的向前疾奔。
这车本是停在前西街的中段,下来一个婆子在旁边首饰店里提了个小包袱出来,应是早前在这店里订了些东西,路过时遣了人下来一道拿了回去。那婆子站在脚凳旁还未来得及上马,便有一个从左直街奔出的人边逃边不住回头,一不小心撞到了马肚子上。
这马一声嘶叫,立即惊乍而起,发足狂奔,再不一步便要踏上了前头那人后脑。
袁亦儒本是朝着左直街那头跑,见着这惊马踏人,忙转了身。
可还没等他追马而来,便见一身月白直裰的少年近马握缰,一跃而起,坐到马背上一个狠劲,立时将那马勒停下来。
半跪在车外平板上抱着收拾包袱的婆子吓得一身冷汗,却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感谢那位奋身勒停马车的少年,掀了帘子钻进车中,好一通安慰。
车夫不住朝少年叩首,似在说着满心的感谢。隐隐听得车中有人问了句什么,勒停马匹的少年低声应了句:“冯世安。”
这头安全了,不待看下去,袁亦儒转了身便朝左直胡同跑。
左直胡同里的人逃散的逃散,剩了些都躲在店中连伸个头出来探看一二的也没有。赌坊中关了门,血性的都在店里护着,谁也没想出来帮手摊上这浑水。
等进了左直胡同,袁亦儒一眼便认出那街中须发皆白的老者是王老将军,正待要问发生了什么时,看得一列车马仰翻在地,甩出的一位姑娘身影颇为熟悉,袁亦儒一愣,脱口惊道:“林姑娘?”
……
这些是与林书茹当时留存下来的最后一丝意识能对得上的画面,后头的事情林书茹全然没了印象和记忆。
依着碧婷听来的话,林书茹是被李迎家的抱上马车的,那时的马车已被车夫并王老将军的一名副将扶起。
林书茹昏迷不醒的那几日,还有威武侯府差来的大夫给探过脉。说起那大夫,还曾是禁城宫中的御医,给皇后娘娘瞧过病的,医术自然超群。林家请得城中的其他大夫,说的都是林书茹失血过多,怕是会凶多吉少。只他眉头微蹙,沉思间细细瞧着被幔帐遮挡住的林书茹胸前伤口,也不知是瞧出了什么来,开了几帖方子,吃的敷的一应皆全。
如此,两日后林书茹终于醒了过来。
在这次之前,威武候王老将军的名字最常出现的地方,是沈绍延替袁亦儒叫屈时滔滔不绝谈起的八卦中。
在荆州时,林书茹坐在亭子里掰着橘络,边听着沈绍延用十分夸张的语气,描述着王老将军膝下那位终年缠绵病榻的王家小姐。
那时候,林书茹就在想,一个在沙场上杀伐决断半生的老将军,该是用着怎样的心情相求着袁家,用以了却王家小姐这一生中最渴切的一个愿望。
她不知道王老将军是怎样做,才最终求得了袁家的同意,这事情沈绍延从未说过,想来他也并不知道。
可林书茹想,王家小姐的病情京都众人皆知。这样过了今日,说不得明日能不能过完的姑娘,若不是王老将军苦苦相求,又用了别样不可言说的手段,袁家怎样也不会同意下这样一门亲事吧。
毕竟袁家不论从官声、门楣、根基,以及袁亦儒个人的情况来考虑,都不当订下这样一门亲事的。
而且,若不是订下这样一门亲事,即便后来孙宛病得时间如此之长,病得半死不活,也不会流传出言之凿凿的“克妻”说法来。
王老将军的林书茹脑海中的印象,这么多年来始终停留在为成全这世间上的唯一骨血,而低下头颅乞人成全的一刹那。却没想到,这位被人在林书茹面前提及了数次的老将军,居然同她上一世的爷爷生得一模一样。
因为蒋娉婷这个替王老将军所问的问题实在太过坦白,林书茹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如果老实对她说,当时迷迷糊糊间叫着王老将军“爷爷”,大约是因为觉得他跟上一世的爷爷长得实在太像。蒋娉婷一定会认为她脑子摔坏了,直接可以拘起来将她当做神经病处置了。可若是撒个大谎瞒过,总觉得对事事皆对她坦荡的蒋娉婷有些良心上的不安。
林书茹想了好半天,半真半假道:“我祖父去得早,从来都不知道祖父长得是个什么模样。那日见得王老将军,只觉得心痛得厉害,也不知是为什么哭了起来,到最后昏了过去,我也不记得我叫过他‘爷爷’这两个字。”
林书茹边说着,边在心底里暗暗奇怪。
她记得昏倒前,王老将军尚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那时她连张口都是困难,若要发声,定是喃喃絮语,隔的这样远,怎么可能听得到她在说些什么。
该不会是那袁亦儒听到的,转头告诉了王老将军的吧?
可,该是要离得多近才能听见她的低声呢喃呢?
而且,印象中,袁亦儒的个性,该是没这么多事的吧。即使他听着了,也不该是那传话的人才对。
蒋娉婷听了林书茹的回答,面露疑惑,小声问她道:“可是,为何你会叫他‘爷爷’呢?”
林书茹眨眨眼瞧着她的眼眉,不像是不解,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书茹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慌乱,小心翼翼不让蒋娉婷看出她撒谎的蛛丝马迹。
蒋娉婷也没觉出什么异样,半叹一声,对林书茹道:“你瞧瞧,你现都还是叫着‘祖父’的,真想不起那时为何叫他‘爷爷’?”
林书茹缓缓摇着头,细细观察着蒋娉婷面上的反应。
蒋娉婷拉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索性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那老头儿告诉我,王老将军自那日听你得喊了这句,这些日子来方寸大乱,已是来过林家几次了,原是想亲口问你,却都被你大伯给挡了回去。你家大伯呐……或还以为王老将军瞧上你了吧,……噗……”蒋娉婷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顿了顿,蒋娉婷又道:“这不,没办法了,才来托我的。你知道王老将军老家是哪儿的么?”
林书茹是真不知道,听着蒋娉婷这一问,忙摇头。
蒋娉婷说:“寿光,说是在京城东北方,离得有些距离。那里的人不叫祖父‘祖父’,却是叫祖父‘爷爷’。话说,当年王家小姐该是叫王老将军‘爷爷’的,你说,你一个连寿光这个地方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会叫他爷爷呢?”
第94章 谄媚()
林二爷近来似乎有些忙;常是天未亮时便出了府门,出门前还特特叮嘱着人夜间留门给他;一总要等到三更夜半之时才会回得家来。
这么些年来,林二爷鲜少歇在露薇轩中,沈氏自然是不知道他近来的忙碌所谓何事,还是听得王善家的说了些;沈氏才知晓了他天明而出深夜才归的事情。待一听完;沈氏不觉笑了起来,眼眉微微上扬,朝着月见苑的方向撇了眼;眸子闪亮亮。
这林二爷她指望不上;自然也就乐于瞧见谢姨娘如今的无望。
听着说林家自迁到京城来后;林二爷的心思一直没停过。只不过一是因林大老爷也没太出手帮扶些什么,二是林二爷本人也没什么正经寻事托人的模样,自然也难得个合心意的事儿干。
沈氏猜,兴许是林二爷这段时间去到外头的时间多了,被谁迷了眼撬了心,这才一天到晚的上赶着往外头跑。瞧着他这跑了多日还没个正经说法,沈氏估摸着,这会儿林二爷给瞧上的,八成是个比谢姨娘更说不上台面的女子。
因是心中对林二爷再没有虚妄的期盼和爱恋,沈氏这回猜着林二爷或在外头养了个,也没觉得多值得怒气冲冲,反倒是想着终于等到了谢姨娘失宠的一天,不由得心情舒畅,心想这老天爷还算是开眼。
明月高悬天际,隐隐传来夏蝉的低鸣声。
顾氏轻轻叩了叩书房门,听得林大老爷应了声:“进来罢。”转头便从李迎家的手中接过案盘,端着盅参汤推门走了进去,李迎家的伸手将房门拉上关紧,恭恭敬敬地候在了门外。
顾氏脚步轻缓,林大老爷抬头望去,见是她来,目色渐柔,说她道:“怎么晚了,该是要早些睡的。”
顾氏浅笑着垂了头,舀出盅里的清汤,边回他:“原来老爷也知道已是这般时刻,该是要早些睡的。”
林大老爷接过她手中的汤碗,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顾氏在他对面那座坐了下来,瞧着他喝完一碗,起身接过碗来,重又帮他舀了半碗。
林大老爷边饮着,边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被看出心事的顾氏半叹口气,缓缓道:“二房的有些事情,原是的确不该管的。可自管起来,就没了避开的办法。上次那事,我同老爷也说过,事出突然,个中之事也是尽可能的压下来。也不知二爷是从哪听着了风声,偏是要到处去寻那车夫,我担心……”
林大老爷放下汤碗,拿起盘中布巾擦了擦着手道:“他这会子回来没?”
顾氏摇摇头。
林大老爷起身道:“我去院里走走,你先睡吧。”
顾氏听着林大老爷的话回屋里等着消息,待得三更更鼓敲完后,又过得许久林大老爷才回了屋来。
林大老爷似是怕吵了顾氏的安眠,轻手轻脚的合了房门,小心翼翼的进了屋,连个灯也未点,就着朦胧月光宽衣解带,动作轻缓,只发出了一点窸窣的声响。
顾氏听得他回来,本还想问他几句同他说些什么。见他如此动作,眼眶一热,心头一暖,抿着唇闭上眼来,承了他的好意,装着已经熟睡了一般。
第二日一早,天刚一大亮,林家就来了一位客人。
才刚出了月见苑院门的林二爷听着这消息挑挑眼眉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却有些古怪的味道。
林书茹的伤势还未大好,仍只能仰躺在床上歇养着。
碧婷大早上熬了药过来,听人说起王老将军登门,忙奔了屋中告诉林书茹知道。
这不是王老将军第一次登门,却是来得最早的一次。
如今林家的三姑娘林书茹生了场大病出不得门,或是说的伤寒病症,或是说的面疹发作,本就是个不多显眼的姑娘,又是林家二房的姑娘家,没个太过显眼的家世背景,关注她的人自然是少的。
奈何这王老将军也来得频繁了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林大老爷手段高明,居然同才回得京都的王老将军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了什么莫逆之交,却不知道林大老爷一听王老将军过来,便头痛的要命,当真是比他那顶头上司工部尚书和左侍郎的争吵更难摆平。
林大老爷一身官服正准备去往工部,还未行到院外便听得通报说王老将军正候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二房的三姑娘,终究是大奶奶顾氏带着一道去往韩府才遇上了事儿,大房在此间负有一定的责任,自然不能两手一摊,撒手不管。
林大老爷无奈,将头上的乌纱摘了下来,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来。
那日林家翻覆,林书茹被甩出马车之事因着顾氏的快速反应,雷霆动作的安排死死压下来。
除了林家几个以及当日牵扯在其中之人知晓那日之事,便是林书茹本人都不太清楚在她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林书茹不问,不仅因为瞧着顾氏没有打算要告诉她的意思,更是因为大略想想,便觉问话不妥。
当时在左直胡同里除了被甩出车的她和被摔得迷迷糊糊的车夫,就只剩了三个人:一是王老将军,二是王老将军的副将,三是袁亦儒。
而无论跟这之中任何一个人扯上任何的关系,饶是说破了嘴,林家的三姑娘这事儿也是说不清。
林大老爷将王老将军往外事堂引,正碰着林二爷笑嘻嘻地跟了上来,同王老将军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仿佛是早有准备于王老将军今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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