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茹那日落水,沈氏的暴怒就是前车之鉴呐。
若是姑娘真将事情颠倒些说,不定太太会怎地罚她们的。
想到这里,婆子们终于是有些担心忐忑了,瞧瞧左右,最后静了下来。
林书茹指了个丫头去收拾被她砸碎了的茶盏,边道:“我也不想罚你们的,可你们白日里当值什么都没看见,不该罚么?”
话音刚落,一个被挤在门边的小丫头道:“姑娘,我好似看见了。”
她十岁被卖到府中来,家里头还有个妹妹。奶奶顾着给小叔叔讨个好媳妇,起了将妹妹卖去的心思。她明白自己卖到林府来是个福气,好些漂亮点的姑娘人伢子都是留着的,听说是可以用高出丫头两倍的价钱卖了青楼去。她妹妹长得比她漂亮得多,她不想妹妹得个这样的去处,因此每月都会送几两银回家里头,自己就不添置别的东西,反正林府也不苛待下头人,吃得饱也穿得暖的。她之前同奶奶说好了,若是不卖妹妹每月都能有几两银子的,攒一攒的话,过个年头兴许比卖了妹妹得的银子更多。等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许个好人家嫁了,就不用再怕奶奶了。
可若是月银断了,她给不了家里头钱,不用等上半年,奶奶定然会将妹妹给卖了的。
所以她是这群人中最担心林书茹真的惩治的。
林书茹瞧了瞧她,点点头道:“你看见了?那你说。”
她瞧了瞧碧婷,又瞧了瞧芳草,再看了看林书茹的眼色,这才道:“芳草好好的扫着地呢,也不知怎地碧婷就撞了过去。”犹豫间,她补充道,“大约是路上有些湿,碧婷滑了脚吧。”
她想说实话,可又不愿意得罪碧婷。
听说前些日子碧婷被姑娘罚了,也不知怎么罚的,额头都嗑出血迹来了,红殷殷的。可现在不还在姑娘身边得力着嘛。
若是说了大实话,让碧婷记着自己了,她那连不大会招惹人的芳草都恨上的脾气,若是记深了自己,不知道会被怎么作弄呢。
这丫头如此一番话说完后,很有些忐忑。
林书茹默了许久,突然道:“你们都下去。”
芳草瞅了瞅,原本站在后头的那些个当值的丫头婆子都走了,遂也想跟着离开,却听林书茹道:“芳草,把门关上。”
芳草不明白林书茹要干什么,只得乖乖将门闭上。
待那门一合,林书茹冷下眼来,转头问芳草:“她今日就为难过你两次,从前定是也没少过吧?”
芳草点点头。
林书茹问仍跪在那处的碧婷道:“你的心眼长得可够快得。才跟着我多久,就知道用我和母亲来帮你对付个小丫头了。”
碧婷垂了头,紧紧咬着唇。
林书茹问她:“你同芳草有什么过节,你为何要如此对她?”
碧婷道:“有日从王善家的屋子里出来,芳草白了奴婢一眼,……奴婢,不讨厌她。”
芳草傻憨憨的站在一旁,嘟喃道:“我没白过你眼的。”
这小声的辩驳却被林书茹的一句话生生压了下来,林书茹双手交握,压了压深吸了口气,眼角微颤却尽量用最为冷漠平和的声音道:“该怎么罚,你自己看着办吧。”
碧婷应了声“是”,缓缓伏低头颅,清脆嗑下一个头来。
林书茹紧紧交握着双手,敛着眸子看她叩头认罚,心中默默替她数着:一下,两下,三下……
还好碧婷叩头的速度并不快,不然额间那才刚愈合了没多久的伤口怕不多久就又会裂了开。
她之前就同碧婷说过,若是事情若是发展到此处,便让两个粗使婆子过来将她拖下去,说是被带去家法了。
碧婷听她这么说时,却是不肯,说若是这样被拖下去,芳草只在那一刻看见欺侮自己的人被整治了,大约只会在当时有些轻微的反应,却很难逼出她心底的想法。
林书茹想了想,说:“那要不然就拿条戒尺来打手心把,力道控制些,应该不会太痛的。”
碧婷摇摇头,笑道:“大家皆知姑娘上次罚得我嗑破了头,若这次不是这般罚的,怕骗不了人呢。”
当日林书茹时应承了碧婷的提议,可如今看到她真真如此用力嗑头下去,林书茹的心中一抽一抽的,险些摆不下样子叫停了,却在这时听到一旁的芳草低低说了声:“不用了吧。”
因听得芳草这声求情,林书茹深吸下一口气,忍了下来。
从成为林书茹的第一天开始,林书茹就注意到了这个叫芳草的姑娘。
固执到孤清的人的确难能可贵,更何况这个姑娘还是那般傻憨傻憨的。
林书茹有心想将她调来身边伺候,可又想到在这样一个是非对错皆被模糊了的露薇轩中被罚被骂了这么多时日的小姑娘,究竟会对沈氏和自己抱以什么样的态度。
若是芳草心中早有记恨,将她调到自己身边则无异于在自己和沈氏身边放了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林书茹想要清楚的是,对于一个将自己步步紧逼的人,芳草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芳草对于碧婷的态度,便可以很清楚的看出她对于露薇轩对于沈氏的态度。
若她冷眼旁观于碧婷那已经殷红几近渗血的额头,林书茹想,这样的人她决计是用不了了。
所以,林书茹和碧婷都在等,等芳草一个态度。
可刚刚芳草说的那句声如蚊蝇的话,却不是个最好的态度。
林书茹沉下气来,微微眯起眼,不忍再看碧婷,心中因那一声声缓慢叩头声揪痛起来,却未曾停止心头的计数:二十三,二十四……
碧婷的额头已经破了,他们约定的次数是三十次,林书茹明白碧婷越嗑越重的原因,她想给这个丫头一个机会,可她们大约是要失望了。
却在这时,芳草突然跪了下来,向林书茹叩头道:“姑娘,莫罚了吧。”
碧婷仍是要叩,林书茹装出不耐烦的模样阻拦道:“行了,你且先等着。”
碧婷不看芳草,直勾勾望着地上那抹与印堂间相对应的浅红颜色。
芳草瞧了她几眼,垂下头来。
林书茹问她:“碧婷如此欺侮你,我替你罚了她,不好么?”
芳草想了许久,终说道:“芳草一向同别人处得不好,碧婷误会了我,大约我也是有些责任的。”
林书茹追问她:“碧婷讨厌你,你不讨厌她么?”
芳草垂了垂眼眉,道:“姑娘,其实这院子里许多许多的人都不喜欢我,可我的心小小的,装不下那么多的讨厌呢。”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林书茹的眼中蒙蒙起了雾气,她忍着发酸的鼻尖,继续问芳草:“错过这次,我就不会再为你罚她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芳草点点头:“芳草是粗使丫头,随便谁来都能替的。可碧婷不一样,大家都说碧婷伺候姑娘伺候得好的,姑娘现是气着,以后应是会心疼的。”
跪在一旁的碧婷抿着唇,缓缓笑了起来。
林书茹盯着芳草看了许久,突然问了一句:“你不喜欢露薇轩吧?”
芳草抬眉瞧了瞧她,虽不知道林书茹为何这么问,却还是答了心底的话:“大约是芳草……很难让人喜欢吧。”
林书茹从椅子上下了来,行到芳草的面前。
真心假意,她听得清楚明白。
既是没有恨意,那么,很好。
第33章 收用()
芳草低声说完,抬头向顿足在她面前的林书茹看去。
林书茹和煦一笑,问:“除了洒扫,还会做别的活计么?”
芳草认真想了想,憨憨道:“还会好些呢。”
林书茹接着问:“懂得如何伺候人么?”
芳草听林书茹这么一说,当下便愣在了那里。
林书茹语气柔软,道:“不懂的话,日后就同碧婷多学学吧。”
听罢林书茹的话,芳草更是迷惑了。仔仔细细思来想去了数遍,瞧瞧微微笑着的姑娘,又瞧了瞧面色和软的碧婷,依是不大明白,眉头渐皱了起来。
林书茹从衣袖中掏出一盒药膏,伸手朝芳草,抬了抬眼眉示意她接下。
芳草愣了会儿,忙接过林书茹递来的那盒药膏,只听林书茹道:“日后便不用做这些个粗重活了,谢谢碧婷去吧。”
或许是连日来碧婷的戏做得太好,芳草接下药盒又想了许久,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些天碧婷对自己的刁难从来不是她对自己的私怨,也并非出于某种误会。原来她是在姑娘的授意下如此对待自己的,可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芳草望着碧婷额间那因过于用力而嗑破了伤痕,心中忐忑,转头对林书茹道:“芳草想问一句,姑娘这是为何?”
林书茹垂了手,偏头瞧着压低了头的她,“方才你说你脾性不好,因而没有人会喜欢你。可你说说,为什么王善家的会说你是个好姑娘?”
芳草的语气平直道:“院中人人躲懒,芳草只是尽了奴婢的本份而已。”
林书茹问她:“不觉得自己固执得过了头么?”
芳草默了默,然后道:“芳草如果连本份的事都不做了,就更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些什么好。”
林书茹笑了笑:“我就喜欢你这两句对于本份的回答。”
芳草歪着头,一双圆眼傻呆呆的看着林书茹。
方才那两句话,她不过是照实答了林书茹的话,哪曾有过对于本份两二字的回答。
芳草一时有些局促,两手紧紧交握着。
林书茹同她道:“知我为何要碧婷试你么?”
芳草摇摇头。
林书茹道:“若你不喜欢这里,我便求了母亲发你到别处去,或许远比待在这里好。若你没有那么讨厌,我想……留下你。”
林书茹边说边盯着芳草的反应,却意外地有些失望。
一个从来做着粗使活计,没得什么人关照也没得什么人青眼相看,更还被众人排挤的丫头,若是听得这一番话,该是会连连谢过林书茹,喜不自禁于终不用做那些劳什子的事情。
可为何芳草听完了,仍是那般淡淡的呆呆的模样?
不止林书茹瞧出了芳草的不对劲,就连碧婷也瞧出来了,侧了头小声提醒她道:“还不谢谢姑娘。”
“谢过姑娘,”芳草应声伏地,直直道,“可我不想去姑娘那。”
洒扫的活又粗又累,更何况露薇轩中偷懒耍滑之人不计其数。要做一个本份的人,不仅累身更是累心,林书茹不明白芳草为何不想进房做她的丫头。
林书茹问:“为何不想?”
芳草朝碧婷瞥去几眼,那额间殷红渗血的伤口仍是让她触目心惊。
见芳草沉默不答,林书茹再次问她:“回话。为何不想?”
芳草憨憨道:“芳草是个粗笨丫头,不懂得该怎么伺候好姑娘,……芳草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个粗使丫头吧。”
这么一说,碧婷才明白刚刚芳草朝她撇来的一眼究竟意味着什么。
芳草大约是在想,只一个试探,碧婷就能伤成这副模样,姑娘还这么小,可同她的母亲沈氏相比却真真是个不善。
在不善的人手下做事,怪令人害怕的,她芳草还不若怪怪的在个浑噩人手下做事,至少不会伤成这般模样。
同是做下人的,碧婷显然比林书茹更快的明白了芳草的心思。思及如此,碧婷弯弯眼眸,抚了抚头上伤痕道:“这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吓着你了么?”
虽是这么说,芳草心底却仍是不信。
她觉得碧婷不过是在为林书茹找个台阶下而已,这触目惊心的主意碧婷虽说不是姑娘出的,可究竟是不是还存了个疑。
碧婷瞧瞧她那神色,半晌后无奈对林书茹道:“这丫头好似真被奴婢吓着了呢。早该要听姑娘的主意才好。”
林书茹淡淡一笑,对芳草道:“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你也给我三个月时间。”
芳草怔愣着,望向林书茹。
林书茹双眸烁烁,对她道:“你跟碧婷学着伺候人,若三个月之后你仍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定当帮你找个好的去处。可是,有些话我也说在前头。三个月后,若你做得不好,即使你想要留下来,我也是不会留的。”
芳草从未听说,主子会同奴婢订下这么一个可供双方选择的约定。虽还是有些害怕,面对林书茹的目光时,心情已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忐忑惊惧。
前思后想,过了半刻不知,芳草终于应了声:“谢姑娘。”算是答应了林书茹的提议。
林书茹听罢点点头,转身对碧婷道:“戏都做完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碧婷笑着起身,忙也将芳草扶了起来。
林书茹低了低眸子,瞅了瞅芳草手里头拽着的那盒药膏,问她:“还愣着干什么?”
芳草傻憨傻憨的看看林书茹,又看看碧婷,终于恍悟起手里头拽着盒药,忙起了盖子帮碧婷擦上。
碧婷伸了头过去给她,却未料到她伸来的一指重重按在了伤口上,顿时吃痛不已。碧婷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避开芳草替她擦药的手,向林书茹求饶道:“姑娘,不用麻烦芳草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林书茹笑坏了,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芳草道:“先要学着把力气收一收,碧婷她都捱不住,我可是更捱不住呢。”
林书茹却没想到,她这日的玩笑话一语成谶:她果然是捱不住芳草。
就比如让一众人都份外头疼的叫醒她起床的问题,如今让了傻憨傻憨的芳草来解决了。
芳草进了门来,也不拐弯抹角,就这么站在床前大声道:“姑娘,该起了。”
这一声如当头冷水将林书茹从美梦中惊了出来。
可林书茹不甘心呐,转了个身用被子捂了耳朵,努力准备着继续呼呼大睡。
芳草上前一步,撩了帐幔,仍是用那单刀直入的方法大大声道:“姑娘!该起了!太太叫呢!说半个时辰后姑奶奶就要到了!”
林书茹一骨碌从被窝里打挺起来,问:“什么?我外祖母半个时辰后就到了?!”
芳草瞧瞧她,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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