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远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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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远征史- 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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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恳切,逗引得梅姑眼窝泛起了阵阵水汪:“快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不吉利。”

    “我此番是去从军打仗,又不是赶大集串门子。”彭玉麟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负伤阵亡乃家常便饭 ,干的就是不吉利的活计,哪会有那般多的好彩头?只盼你我能够相携相随,留下一儿半女最好。日后就算我真的发生不测,总不负你这些年的苦心,续了我彭家的香火,便有你的名分在。”

    梅姑犹疑不定,总拗不过表哥的执拗,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两人相约各自回去准备,带好路上需要的衣物吃食,午夜十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会齐。

    分手后彭玉麟抬头看了看天宇,浓云密布,到了夜里必定星光惨淡,是适合私奔的日子。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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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超。速!更。新}

    家家户户团聚的时刻。

    但又何尝不是离别的时刻?

    彭玉麟两腿已经站得僵硬,双膝发木发麻。

    他在耐心等待那个人,那一对被暗淡夜幕遮掩而看不到,但却足以凭借记忆与想象来回味的脚踝。

    午夜盘整着一天的结束,午夜也酝酿着新一天的开始。从踏出自家院门那一时候起,彭玉麟就知道,将会有一种全新的无比让人激动刺激生活在他脚下铺展开来,这其中也包括了那双很特别的脚踝,以及他跟脚的女主人并肩继踵所丈量出的后半生的路途。

    就好比一本从来没翻看过的话本,人物的最终命运如何?故事的情节怎么发展?凡此种种全部都是谜团。类似的悬疑勾引出人与生俱在的好奇,同时更有一份渴望和期待。

    不同的是读他彭玉麟仅仅属于一名旁观者,而从今往后的传奇故事,则需要他拿自己的亲身经历甚至于热血性命去书写和讲述。

    附近好像有了些动静,侧耳细听又似乎只有零零碎碎的风的声音。彭玉麟集中精神捕捉声响的来处,依稀感觉到那双脚踝正坚定执著地走向这边,走向他未来铁血柔情的军旅生涯……

    他不敢想象个中的过程,更无从推断后来的结果,可有一点确实笃定——梅姑陪伴在他左右,厮杀征战戎马倥偬的历程定会别有一番滋味。如果他是一把出鞘必见血的锋利的刀,那梅姑便是绕在刀把上面缠绵而温情的丝绒!

    阳刚与柔软,血腥与温和。

    叫人十分期待。

    *********

    露水阴湿了彭玉麟脚面。夜深处飘至时断时续的狗吠,随即被细碎的夜风过滤掉。

    长时间等候令人焦躁,惴惴的心情仿佛正有桩即将在不远处发生。

    彭玉麟狠狠握紧拳头,像是要握住日后不可知的命运。

    拳眼里握着一件物事,一只西洋细布缝制的布袋。梅姑的女红一流,针脚细密齐整,拿尺子量过一样。彭玉麟在乎的并非表妹的手艺怎样,他珍视的是布袋里装的东西。东西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但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重若泰山。

    一缕白发,一缕老母亲散落的白头发。

    头发是彭玉麟偷偷自桌角床边拾得的。母亲年轻时节又黑又浓的满头乌丝,不觉间已多半花白,岁月在她头上凝结成霜。这些白头发里,到底有多少根是因为操心他彭玉麟而变白的?母亲对待子女非常严厉,刚强好胜的性情颇像男人。在几名儿女中,母亲对彭玉麟期许最大,要求也分外严苛。他的习文舞棒,他的功名前程,乃至他结婚迎娶的对象,老人家事必躬亲,从来不厌其烦。彭玉麟有一度曾觉得母亲的种种操持,对他自己已经构成了沉重的包袱和负担。例如他跟表妹梅姑亲上加亲的天大好事,就因老人家横加干涉而没了下文……倘若这次不痛下狠心双双私奔,由着老人家固执下去,他与表妹这段姻缘,岂不是要终生抱憾,饱尝那相思想念的苦果?

    眼下要离开了,彭玉麟才恍然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意:玉不雕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少了老人家硬赶鸭子上架般的督促,拿来的他自己今天这份决绝和义无反顾?他去投奔同乡江忠源,除了想在科场之外,用另一种形式赢得一份功名官禄的雄心,焉知这里面不包含着为了却老人家夙愿而发奋一搏的努力?

    所以临行前他带上了母亲的一缕头发。

    白发如霜,白发欺寒赛雪,在这个告别的冬夜。

    约定会合的时辰早过了。彭玉麟由于担忧梅姑那头出了变故,便尽量压抑着不去胡思乱想,将纷乱的念头搁在老母亲身上。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次恐怕要落得个大不孝的罪名了。彭玉麟不晓得自己的负疚歉意,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母亲当面表达?

    他只顾想事情,完全不曾注意古槐树后边,有双幽深幽深的眼睛,已含着泪盯了他许久了……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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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凄凉,人悲凉。

    空气中的水分在凝聚,人眼里的水分也在凝聚。

    一只贴地伏窜的野兔,打破了夜色中的平静。兔子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动物,它们敏感,警惕,用自己的驯良温顺躲避危险;即使碰到暴力侵害,它们的抗争形式也仅为徒劳地挣扎。

    动物如是,良善的人会例外?

    野兔惊起的动静惊动了沉思中的彭玉麟。一抬头,他便发现了默默望过来的梅姑。

    梅姑那一对熟悉的脚踝彻底淹没在暗夜,并不强健的上躯,此刻看似格外娇弱,仿佛轻得飘浮在半空。彭玉麟一下忆起那个降生的午后——落梅飘零,点点花瓣中爆发一阵急切响亮的啼哭声。

    如花的哭声,像花瓣散碎着飞舞着。纵然美丽炫目,在空中划出优雅而蜿蜒的轨迹,到头来仍免不得归于泥尘任人踩踏。表妹,是在提前哀伤花朵的陨灭吗?

    “你总算是来了!”彭玉麟的声音透来惊喜和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家里人觉察到了,把你反锁在房里呢。”

    “家里人不知道,我们俩个也能装作不知道么?”梅姑的语调听着很奇怪,“我的人来了,来了好久,思模着要不要显身露面。我搞不懂,人在这里,心呢?我的心也跟着来了么?心被锁在家里,人到了哪里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有些锁,拿眼睛是眼睛看不见的。”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便好。”彭玉麟走上前伸手想帮梅姑拎包袱。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又是背负着负罪感跟他私奔,女儿家产生离愁别绪再正常不过。

    他的手落了空。

    梅姑空手而来,随身并未携带任何物品!

    彭玉麟起先是惊愕,随即大度地笑笑道:“咦,你啥东西也没带?不带也罢,赶长路,带着沉甸甸的东西反成累赘,倒不如空着手轻快。换洗的衣服杂物,等我发了财拿到赏金再替你置办。”

    梅姑回避着彭玉麟的视线:“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早点上路为好。”

    “成,咱们这就动身,到外边的世界去痛痛快快闯荡一回!”能够最终克服层层阻碍,跟表妹缔结鸳盟,彭玉麟多少显得有些意气风发,哪怕二人之间的关系有违礼教习俗,并未获得双方家长的首肯与祝福。

    但是接下来梅姑的一句话,让彭玉麟像兜头被淋了一盆冰水:“要动身上路的人是你,我留在家里侍奉两家老人,哪儿不会去的!”

    声调虽抵,态度确坚定如铁。

    “你不去?咱们不是讲定了要携手江湖的吗?把你一个人抛在家乡,寂寞的时候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堂堂正正的名分我都无法给你,可叫我怎能放心得下?”素来性子冷静沉稳的彭玉麟,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闯荡江湖、游历天下是你们爷们的事,我跟在后面,怕会尽给你添麻烦。”

    “胡说!从小到大,你一直跟在我身后玩耍,何时你见我嫌弃过你麻烦?”彭玉麟用力抓住梅姑柳肩,不知不觉提高了调门,丝毫不顾忌自己力大,是否抓疼了对方。“不对,这里边定是出了什么蹊跷,不然讲得好好的,你又怎会突然间改了注意?老实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梅姑热泪簌簌滴落,却摇着头不肯透露实情。她朝后退着,躲闪着身体和心头两般痛楚:“表哥你别瞎猜,真没什么的!我只是忽然间舍不得父母亲人,不想跟随你颠沛罢了。”

    “我远行千里,你不走,不是摆明了让我牵肠挂肚吗?好吧,那我也留下,大家就守着几亩薄田混日子罢!”彭玉麟赌气道。

    “那却如何使得?”梅姑果然沉不住气开口说,“你们爷们志在远方,注定是要建功立业做大事的,假如因为我拖累到你,耽误了你去建功立业,那我岂不变作罪人了么?”

    彭玉麟充满豪气道:“不愿承担罪名也容易,啥也不用你多想,这便就乖乖地随我赶路,咱不图它轰轰烈烈,最起码闹它个痛痛快快再说。天塌下来,有我彭玉麟替你先顶住!”

    “不。不。”梅姑畏惧般地连连退缩,“天若有灵,单靠人力是撑也撑不住的!世间大多数事情,天早注定了,人哪能拗过老天?我信天,也认命。”

    彭玉麟暴躁道:“我偏不信!圣人所谓凭天命,全是骗人尊礼守法安于现状;倘若我们连争都不敢去争一下,又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大家全恪守本分的话,两广的长毛还用的着举全国之兵征伐吗?等待你的老天爷处置不就万事大吉了?拿咱们二人来讲,假如姻缘天定,为何这些年会让我们相见而不能相聚,饱尝相思之苦?依照你的说法,家慈反对咱俩结亲,当属人为阻隔,既然人力无法逆天,你我为何至今不能名正言顺?假如据此得出结论,姻缘并非天定,那我们又何苦要在乎天意?顺应人心伦理岂不更好?”

    一席话驳得梅姑哑口无言。

    彭玉麟待要继续讲下去,突然被梅姑投怀入抱,阵阵馥郁飘进鼻端。

    “不要。不要再说!”梅姑搂紧表哥抽噎说,“你读书鞋子见多识广,辩我是辩不过你的。可是表哥,逆天不祥,我怕你说多了,老天爷怪罪的话,将来……将来咱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临头反悔,我若独自离开,从此咱俩天各一方,结果又好了多少?天快亮了,再不起程被村里早起的人发觉,咱可就真的走不成啦!表妹你不要犯糊涂,只管听我的,我们先赶到县城再从长计议。”

    梅姑闻言挣脱了彭玉麟的怀拥:“不行,求你莫要为难我。如欲生生迫我一道走,是会死人的!表哥若是真想害死梅姑,我情愿马上自刎再你面前!”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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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将上传第八章,继续讲上校同志的故事……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步三回头,只因一对男女坚持各自的选择,不肯回头,不再回头。

    彭玉麟只身上路的时候,可曾料想到执在一处的手一旦拆分,便永远也不会有再次的聚合?

    梅姑那特殊而亲切的脚踝完全让黎明前的黑暗所吞没,她的身形单薄朦胧,在夜幕下有种极不真实的漂浮感。梅花生来就是飘浮着的美丽,它的生长和怒放全都为了那一刻轻盈而曼妙的飘舞,哪怕终究归于泥尘,哪怕因此付出生命的昂贵代价。

    最不幸的是,还不曾获得飘舞的机会,便已提前沦落。

    此刻,梅姑飘舞着,在彭玉麟恍恍惚惚的意识里,在他未来漫长难熬的梦境中。

    他攥紧的手心愈发痛了,小小的布袋里只装着母亲的白发,却没有珍藏一根属于表妹的青丝!表妹的头发很有光泽,亮闪闪地活像一匹上等绸缎,抚摸起来有种柔滑的质感。这样的秀发,也会如梅花纷舞过后的沦落,退化成枯干涩然的白发吗?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他强行压抑回头向梅姑讨要几根头发的冲动,转身大步奔向村外,一路踩得败草枯枝窸窣轻响。

    事已至此,不是不肯回头,而是无法回头。

    再回头,泪眼朦胧,肝肠寸断……

    “表哥——”耳边听到低吟似的呼唤,凭直觉,梅姑正朝他飘舞过来。

    飘舞的梅花,凄艳而秀丽,带有一种绝望和将要泯灭的美感。人如花瓣,花如人生,纵然轻盈得似羽似帛,仍旧有能力驾驭长风,在半空展示那最后的一抹风韵。

    “站住!”突然间一声干涩苍老的声音,生生截住了梅姑的脚步。

    声音已经完全风干,不带有丝毫的水分,就如古老而神秘的羊皮经卷摩擦发出的响动。

    彭玉麟根本不用去循声回望,他已听出那干涩的声音源自他的另一位牵挂的亲人——老娘。

    彭母一步步走向即将远游的儿子,老人家裹足,步频细碎,脚踝当然也不比梅姑那么圆润好看,却透来一股莫名的坚决。

    表妹梅姑被彭母喝止住,再也无法逆来顺受,大声喊了出口:“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求我留下,我便昧心地留下;哪怕你叫我这辈子再也不露面,我也答应了!可是,表哥这一去山高水阻,您就不能允许我送他一程么?谁晓得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送他?”

    她脸上已热泪奔涌。

    “送不得!”彭母不容商量地回绝道,“你们若耽于儿女情长,麟儿一生就没有任何指望了,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要害得他这辈子籍籍无名,在荒村乡野郁闷终老?”

    “我……”梅姑的眼神闪烁,朝彭玉麟这边绝望地看过来。

    彭玉麟登时明白了:一切变故都源于母亲暗中的阻止,老人家看似枯瘦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力量,把他和表妹强行拆分两旁!

    他是孝子,遵从母命理所应当。

    可他这时真的很想不孝一回!

    “母亲,我哪里也不去了,留在家里不走了。我明白您望子成龙心切,恐怕儿子要叫您失望了!跟梅姑分开,即便我日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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