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先生之言,国藩亦可置身戎间,上马杀贼了?”
左宗棠点头,说:“山人这些年来夜观天象,见轸翼之间将星特别明亮,在轸星十六度处有一将星尤其耀眼。轸星十六度下应长沙府。故山人这几年一直在荆楚一带游历,广结英雄豪杰。今日一见大爷,心中暗自诧异。自思相人三十余年,足迹遍天下,从未见过大爷这等骨相的人。昨日又偶遇大鹏金翅鸟之嘴。如此看来,天意已在大爷昆仲身上,请万勿错过好时机。古人云,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请大爷好自为之。山人所言实乃天机,幸勿与外人道。”
曾国藩神色庄严地点了点头。这时,曾府的报晓鸡已发出第一声啼叫,曾国藩吹熄灯,与左宗棠对床而卧。
“先生!其实……其实曾某已暗中指使大弟国褒、幺弟国荃他们训练了一支团练武装,以期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唯恐遭人非议,故不敢过于张扬,这些人平日务农,战时振臂一呼瞬间即可集中听调……事关重大,对先生欺瞒莫怪!”黑暗下曾国藩缓缓说出了真相?
“此话当真?”左宗棠随即追问,“曾爷手头现有多少人马?”
曾国藩迟疑片刻,牙齿挫得吱吱作响:“罢啦,信人不疑,不瞒先生说,我曾家庄园附近约有两千余人,杨载辅朱洪章在周边各县也招募了一些,总计人数尚不足万人……”
左宗棠听他报出的数字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曾涤生真人不露相,居然悄无声息地纠集起一支将近一万人的民团队伍!如此庞大的一股团练只能岂是保境安民那么简单?
曾国藩早有所图!
看来,左三还是太轻视曾涤生对仕途的万丈雄心了……左宗棠暗想道。
这一夜左宗棠心事重重辗转难眠,寻思翌日索性亮明真实身份,让曾国藩带他去看一看曾府暗中训练的团丁。转念又一想曾侍郎如此行事机密,还是听从了他左三的建议;既然曾国藩觉得眼下公开招摇时机还不够成熟,一味地遮掩隐藏,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日上三竿,左宗棠起床很晚,曾国藩早已不见。
大清早,曾国藩将昨夜与假陈於的一番话,择要告诉了诸弟。四个弟弟,个个欢喜。相当今满目刀兵,遍地狼烟,正是男儿争功名、猎富贵的好时候,莫不是天遣异人来指引方向?曾府上下将术士先生看得如同神仙似的。
兄弟五人齐齐陪伴左宗棠用早饭。饭毕,陈左宗棠告辞。曾国藩命荆七取出百两白银来,酬谢先生看地之劳。
左宗棠笑了笑,轻轻用手推开,说:“待大爷功成名就之后,再赏山人不迟。”
曾国藩将左宗棠送出大门外二里路远,曾家国潢、国华、国荃、国葆四兄弟又将神异的先生送到贺家坳后,才彼此拱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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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返回湘乡县城旅店,将此行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郭嵩焘。嵩焘大喜道:“好你个左三呀,你不仅会看相看风水,巧舌如簧,还会察访民情,连荷叶塘死了几百年的贺三公公的坟都给你派上用场了。”
左宗棠得意地笑道:“贺三公公的坟给那块风水宝地作了最好的证明。不然,我这假术士曾侍郎素不相识,他们何以会相信我呢?”
郭嵩焘也笑道:“不是贺三公公给你的宝地以证明,怕是你的宝地是受贺三公公传闻的启发吧!”
左宗棠大笑起来。笑完后,正色道:“筠仙,你不要说风凉话。这风水地学的确不可不信。你想想看,若不是父母葬得好地,朱元璋一个要饭的和尚,怎么会当起九五之尊来呢?”
郭嵩焘点点头说:“对风水之说,我取圣人的态度,也学个子不语:既不信,亦不贬” 。
“幸好曾侍郎一家不取你的态度。不然,我这一套就吃不开了” 。左宗棠一边说,一边收拾行李,“筠仙,对曾侍郎,我讲的是虚,你这次去要讲实,实实在在地剖析局势,打消他的顾虑。他不是二十几岁的热血青年,不会因为我那几句空头话,就会不顾一切地把万余湘乡好男儿和盘托出。曾侍郎常对人说要实事求是。我那一番话,会对他起些作用,但关键还在于你的实话。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去宝庆府寻一个方外友人。你此番去,必定会对曾涤生的雄心壮志另有一番认识。好自为之吧,涤生……前程大得很!”
“兄台不要走,我们一起办吧!”
“我是闲云野鹤,疏懒惯了,哪里耐得那种烦剧。”左宗棠笑道,“筠仙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飘然向宝庆方向走去。郭嵩焘也急忙收拾行装,离开旅店,向荷叶塘曾府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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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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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表郭嵩焘如何前去曾府去给曾国藩加火添柴,单说那佯装做渔夫的彭玉麟自别了左郭二人上岸,被他们对话里的内容激荡得心绪难平,直欲撒腿在空旷野地奔跑一番,或者敞开喉咙放声大叫痛快一回。
这彭玉麟也属于不安份的主儿。他一名私塾先生、草根文士居然伙同江中源去剿匪平叛,便可见此人天生不会安分守己。从郭嵩焘与左宗棠俩人谈话可知——南方长毛发匪势头逐渐坐大,水满则溢,迟早定然要殃及湖南这个池鱼!听俩人话中之意,湘乡一代深谋远虑之士早在未雨绸缪,为即将到来的守土安境做准备,而湘中名宦曾国藩的地位举足轻重,无疑是未来湖南战事的一颗重要棋子……
二人没想到他们的对话,无意间却撩拨起了旁听者彭玉麟的万丈雄心!
湖南人形如烈火嫉恶如仇,这彭玉麟概不能免。除此而外彭玉麟其实也跟左宗棠、江中源一般,在科场落寞下深埋着一腔成名报国、封妻荫子的远大抱负。在正常的和平岁月里,科考功名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官场藩篱,阻绝了许多像彭玉麟之流晋身之路。一位布衣白丁甚至一名补举,在大清森严的官僚制度下想要得道升天,博得一官半职简直难乎其难。家境富裕花钱捐个出身,大多也属于说来好听的荣誉头衔,最终能获得朝廷委任递补实缺者如凤毛麟角。
彭玉麟家道贫寒,否则他也就不必替人开蒙授业混一口饭吃了,因此自然没那份闲钱去买官;再说依他刚强倨傲的性格,即便有家财万贯买一个芝麻官来做,他也不屑为之。假如时局一直平安,恐怕他便将长此在乡村私塾里蹉跎下去,终此一生而出头无望了。
但是襄助江中源拉队伍平匪患,依稀已让彭玉麟窥到了另外一条蹊径,一条有别于寻常道路的人生轨迹——那便是从书本子曰中无法求得的功名利禄,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自马背和战场上来赢得!既然经史子集的幽幽墨香换不来蟒袍顶戴,何妨就拿硝烟及鲜血对未来生活做一次彻底的漂染?
江中源做为先行者已经做出了表率,一介文人以军功崭露头角,何尝不是湘乡乃至普天下科举失意者的另类福音?
所以,彭玉麟本就不安份的心,被郭左二人迅速膨胀起来。
他再也不愿甘当孩子王碌碌终生了——如果人这一生一世注定会萦绕着一片动静,彭玉麟宁愿它是血与火的战场上那惊魂荡魄的喊杀声,儿并非幼稚学童参差不齐的咿呀学舌!
于是彭玉麟决定关闭私塾投笔从戎,迢迢千里去激战正酣的广西投奔江中源。
只是,一想到要告别家乡,那安安静静投过来的溪水般清澈的眼神,那窈窕的身姿和湘女特有的温柔多情的体贴,便似一道若有若如却粘性十足的蛛网,牵拉得彭玉麟无法脱身……
第七章 湘乡风骨26()
一袭小袄,宽腿裤管,难掩浑圆玲珑的一对脚踝。由于不免在田埂灶间出入,这双脚踝不像大户人家女子的脚那般细腻莹滑,却透出一种自然健康的美感,呈微微淡淡的棕色,俨然精致的木雕上面罩住一层匀称的漆皮……这双脚踝彭玉麟颇为熟悉,他知道在它貌似小巧羸弱的外表下,其实一直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的坚定力量,支撑着脚的主人走过十七载春秋,走过两个家庭、两对男女之间横亘着的不可逾越的藩篱。
梅姑出生在满山梅花盛开的季节,她母亲到田里劳作,突感隆起的腹部下坠,于是梅姑呱呱落地。在遍地梅花花瓣飘舞粉红色彩里,在晚霞梅花颜色感染的瞬间。
小女婴出生得很迫切,有种迫不及待的紧迫感。这似乎也预示出梅姑日后的性情——急切,利落,碰到任何事情都喜欢快刀斩乱麻。她刚降生就快意地大声啼哭,仿佛生怕世人不知晓她已降临人间。哭声穿过密密匝匝的梅林,传入正在池塘边摸田鸡的彭家幺娃彭玉麟的耳鼓,成为这个八岁孩童所能领略的最美好、最动听的音乐……
表哥,表妹。几乎顺理成章的一段姻缘。自打梅姑能够蹒跚学步开始,小女孩就变作了一条永远跟在彭玉麟身后的小尾巴。乡里大人们对彭家幺娃喊话时,张口闭口全把这条小尾巴唤作“你堂屋里的”。堂屋是正房,居住在堂屋里的女人,是妻子,是老婆。
此际,这双熟识得再也不能熟识的脚踝,正在彭玉麟眼帘中扭捏着,活像两只惴惴不安的小动物。
“不能留下么?”问话里带有几丝惊惶与怯懦。
“留下?留到老,留到死吗?”彭玉麟反问。他清楚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留下来,稚童朗朗的读书声将陪伴他的日后岁月;更重要的是还有这双浑圆的脚踝以及它们的女主人。他将于村野的鸡鸣狗吠里消耗余生,临了在彭家寥寥几亩祖地埋葬自己衰朽的躯体,当然还有自己满腔的抱负和壮志。
“留下,没什么不好呀。”表妹梅姑轻语。
不错,这本没什么不好。
从记事那个时候起,彭玉麟几乎就认定紧跟在自家身后的小尾巴,会做他“堂屋里”的那位。他从未曾动摇过,也从未考虑过将来会面临其他的选择。每每想到这双纤巧但却充满无形力量的脚,将伴随自己走过之后的大半生,彭玉麟心里便涌漫着对造化的感激和活着的快意……
可眼下,他觉得不好,很不好!
乡村教书育人、锄禾摆桨的日子轻松写意,却如同一锅慢热的水,让人置身其中渐渐麻木,感受不出四季冷暖与温度变化,人就慢慢被熬熟了,煮死了。
——他不愿就这样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地终老一生,哪怕是有梅姑这位体贴善良的红颜知己相伴。
就算他彭玉麟并非金漆银粉,无法发光耀眼,就算他仅仅是一捧微不足道的泥土,他也想在自己这把土中加进硝磺碳粉,尽情地浓浓烈烈地爆炸一回!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跟面前的人儿辞别,去投军,去找江忠源快意疆场。
只是这别离的话如何讲出口?又怎忍心、狠心讲出口?
彭玉麟陷入两难。
“妹子,咱俩私奔吧。”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道。
第七章 湘乡风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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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你想不顾父母亲人?不管乡亲邻里戳咱们的脊梁骨?”表妹梅姑声音透着愕然,细黑的眉毛好似绳索紧紧拧在一处,对彭玉麟的提议显得难以置信。
表哥是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尤其对性情严厉的母亲可谓言听计从。彭母对彭玉麟期许甚高,时常自夸儿子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做人上之人,所以对家世同样贫寒的梅姑家这门表亲极为看轻,自然不愿意由梅姑来当她的儿媳。可偏偏彭玉麟对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种情已深,私底下已发誓非卿不娶,两人这门子婚事便如此不咸不淡地耽搁下来。
梅姑性子急,加之年岁渐长,按乡里风俗早该谈婚论嫁,再也蹉跎不下去了,于是连番五次地催促表哥到自家提亲。怎奈表哥孝字当先,不忍让母亲伤心失望,使得谈婚论嫁这事儿一拖再拖。二人为此还多少闹了些不愉快……
如今表哥彭玉麟竟不念及母亲的感受,打算带着梅姑一起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却叫梅姑怎能不吃惊?
“事到如今,谁爱嚼舌头也只好由着他们去啦。”彭玉麟无奈地苦笑,伸出时常习字舞剑的手,握起梅姑表妹的纤手正色 道,“能从此跟你不离不弃形影相随,我彭玉麟就算后脊梁叫人戳成筛子又有何妨?”
梅姑闻言两颊泛出微红的色晕:“不行,不能贪图儿女情长,便毁了我的名节,败坏了表哥‘大孝子’的名声!”
";孝分大孝小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一展雄才韬略,在这个乱世当中为国分忧,解救天下百姓的疾苦,便只能舍小孝而全大忠!今日我离家而去,双亲大人固然难过,他日倘为朝廷建功立业,搏它个荫妻封子,我料想父母是会体谅我这份良苦用心的。”彭玉麟温语分说。
梅姑上上下下打量着表哥,似乎被其轩昂的气概所震慑,嘴角却抿出几分狡黠调侃状。“喔,讲了这大半天,原来你带我私奔仅是一个借口由头,目的还是要一逞你们大男人的野心呀。”
“此话从何说起?”彭玉麟急道,“我这些年对你的心思如何,你难道还不明白?‘荫妻封子’荫的这个‘妻,可不就是说的你吗?”
梅姑丢过一个眼白嗔道:“没皮没臊,哪个答应做你的‘妻’啦?”
彭玉麟神色十分郑重:“我这可绝非玩笑!母亲不同意你我的亲事,白白延误了你的青春,再耽搁下去何时有个尽头?眼下咱们二人无名无份,我此一去驰行沙场,追随江忠源大人转战南北 ,保不准哪天喋血而亡,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
他说得恳切,逗引得梅姑眼窝泛起了阵阵水汪:“快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不吉利。”
“我此番是去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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