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这样一路餐风露宿,等辗转走出山外已是一日之后。
一路上李典元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他手下的人经过长途跋涉早已劳顿不堪,形削骨立、衣衫褴褛的模样,比叫花子好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这支部队何处安身?就连李典元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桂平县是肯定回不去了,估计此时大营早已陷落敌手,而知县王烈表面上跟自己虚与委蛇,私下里却和柴沟村方面往来频繁,自己让李秀成吃了一个大亏,这时的李家军一定发疯般地图谋报复,再回桂平不是自讨苦吃吗?可眼下队伍实在困乏以极,必须找个妥当的立足落脚之处立即休整,不然士兵们别说维持战斗力了,恐怕连七八岁的孩童轻推一下便会不支倒地……
好在前方一马平川,尖兵来报:据此三五里有几户人家,正可用来打尖休息。现在李典元忧心的是那区区几家的存粮,是否够200多人食用?不过他已无法再顾忌这些了——就算把那几户的大活人都煮成肉汤,他也要先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
侧后方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声音如同利刀刺得李典元浑身搐搦了一下。莫非李家军阴魂不散又追踪而来了?他们刚受重创险些全军覆灭,怎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便重整旗鼓投入战斗呢?
李典元下令准备迎敌,同时派出探马前往查看。200多人尚未及分散作战斗队形,就见远方扬起了滚滚黄尘,俨然一条暴怒的巨龙飞速朝这边游动。
“不要慌,是骑兵——给我原地阻击,亲兵队准备绊马绳!”李典元抽出斩马刀,觉得平素轻巧如无物的刀身,这一刻却有千钧之重。
来不及了!
滚滚黄龙翻卷着掠过大地,眨眼间已经奔突到了近前。李典元甚至能感到那疾扑而至的狂飙所搅动的空气的旋流。蓦地里黄龙似云开雾散,炸裂得支离破碎,自黄尘中,当先一匹深棕色战马疾驰过来,马上一人通身乌黑血迹,口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目眦欲裂的神态就像一头震怒发狂的凶兽,手里挥舞着马刀溯溯生风。紧随此人其后,数十匹骏骑若狂卷的乌云汹汹而至,几乎每一位都拉开了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式……
李典元注意到来袭的敌人也一样衣着残破、遍体鳞伤,而他们胯下所骑的军马通通喷吐着白沫,看样子已经驰骋多时了。这不是一天前被自己所部围攻的那帮人吗?按照一般军事标准,全员伤亡五分之一就已丧失了基本作战能力,眼前的这帮人足足损伤了九成以上的兵员,怎么还能组织起有效的追击作战呢?
李典元对李家军骠悍和坚毅感到毛骨悚然!
他刚想传令梯次掩护撤退,那几十匹骏马已经风驰电掣般地逼近,呈扇形冲乱了他的部队,四周人喊马嘶,到处回荡起枪声、刀剑碰撞声和人受伤濒死的哀哀惨叫。一颗血糊糊的头颅带着飒飒劲力朝李典元飞来,他低头避过,后脖项里被血水淋得又湿又粘。
在广袤无际的大平原上作战,骑兵的运动迂回速度、猛烈的突击能力及居高临下的杀伤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积劳成疾、甚至连走路都迈不开腿的步兵要做无谓抵抗,最终也难以摆脱被穿插分割、被追击屠戮的命运……
这一阵平原上的遭遇战,李典元残部被几十名骑兵冲得七零八落,200多人的部队有大半被对方围歼,最后逃脱险境的人马仅剩不足百人。
好一个李秀成啊!他手下的士兵个个都像凶神恶煞,浑不似血肉之躯,竟能在几乎溃不成军奄奄一息的情形下反戈一击,令李典元的战果及心理优势倾刻间化为乌有。若非亲兵队拼力死战,以全部阵亡的代价掩护李典元撤离,他险些就陨命于这片荒野之上了!
李典元率领残部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沿途靠烧杀抢掠维持军用,向北一口气逃到了风光秀美的杨朔,这才觉得惊魂稍定。
——自用伏击反制伏击开始,李典元指挥的两个大队约七百人马同李家军数量相仿的加强大队火拼,到头来各自折损殆尽,双方都只余下不足百人的幸存者,一场恶战可谓打成平手,或者不如说是两败俱伤。
李秀成你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两个姓李的算是傍上了——等我舐好了伤口,随时会扑上去咬断你的喉咙!
在给广西府及兵部分呈的战报中,李典元夸大其辞将此役李家军投入的兵力放大了十倍,他用催人泪下的文字描述麾下如何与7000多悍匪激战三日,又如何在重创匪部后机智突围。奏报中他多次提及山地作战的特殊性与必要性:广西山脉纵横群峰林立,眼看匪患蔓延,未来肃匪靖边,必须立即着手打造一支以山地丛林作战为主的特种军队,在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战争中发挥其关键作用……
——这纸奏书为李典元换来了副将军职,和大清第一个山地丛林支队的组建指挥权。
李典元等不及整个支队成军,就亲率以那100多残部为基础扩编的一个大队,由贵县穿山越岭直插战略要冲——思旺峰。
他事先已经得到了细作的确报:李秀成本人就在紫荆山区。
好哇李秀成!就让这群山险峰作为埋葬你的坟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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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夫当关2()
胡以晃派去占领思旺峰的十多名手下,最终只有一人残留着半条命回到了山人村。'。anshulou_'就是这半条幸存的小命,也还是一群人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这名幸运儿实在要感激一位意外出现在山区的不速之客——二大队长豁嘴阿六。
原来童阿六率领30位轻伤员,在平川上打了李典元余部一场漂亮的追击战,总算为李家军特别是二大队找回了一点面子。此役共毙伤敌人98人,俘虏103人,打扫完战场童阿六便昏死了过去。
阿六苏醒过来后所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严重违反了李上校制定的军纪:杀光全部投降的俘虏!
属下的士兵闻令吓得合不拢嘴巴——那可是整整100多条人命啊。
仅凭这一条,童大队长就触犯了军法上的死罪!
不过阿六自忖吃了败仗,差不多打光了李家军的五分之一,头上该砍头的罪过已不止戴了一条,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务多了不愁,反正人最终只能死一次,再多加几项罪名又有何妨?
于是100多名受伤的完好的俘虏都做了刀下之鬼。
童阿六不曾有一丝心软,想起“牧羊谷”长眠的几百号弟兄,假如有可能,阿六会下令杀死这些俘虏两次!他严禁属下弑俘使用枪毙的形式。剩下的弹药不多了,他要留出充足的子弹,全部招呼到李典元那狗日的身上——这也是他决心杀光战俘的第二个原因。
想继续追杀李典元就必须轻装简从,阿六手头只剩下二十几人,不可能押着一大群战俘去跟踪追敌!
听说童大队长还要追击,一中队长的一位壮汉眼珠子瞪得铜铃那么大:“大队长,弟兄们已经三天三夜没进食和打盹了,再说那些马都跑不动了,有几匹已经累得吐血倒毙啦!”
阿六说:“马跑不动了就用两条腿赶路,腿迈不开就用手在地上爬!你们当中谁要是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就给老子滚回柴沟村大营休养,老子一个人,也要找李典元这杂种报仇,他就算跳海逃到龙宫,老子把他和龙王爷一块收拾!”
结果除了六七名实在无法坚持的重伤号,其余十八勇士,全随着他们的大队长踏上了漫长的追击之路。
接下来阿六他们同李典元残部的追逐战,可谓惨绝人寰。双方同样饥寒交迫,同样累得力不能支,就在广阔的桂中丘陵地区展开追击与阻击、包抄与反包围的运动战。大小六七次交火,阿六率领属下先后三次斩断了李典元留下殿后的尾巴,却始终抓不牢李狗的溃兵中军。经过十余天的追踪、绞杀,再追踪、再绞杀,双方拼的已不再体力、毅力,甚至也不再是兵力及战斗意志,大家比的就是最后一口气,谁的气顶不上来,便瞪着眼长辞这个世界了……
李典元部尚有近百人,但他们却在童阿六等不足二十人的穷追猛打下完全崩溃了!此后再没了战斗,有的只是急于摆脱背后如附骨之蛆的惊惶及慌不择路。
再后来阿六和属下也耗尽了全部能量,有两名带伤的战士活活累死在了追击的路上!
童阿六多处伤口发炎化脓高烧不止。他们一行人尾随着李典元昼夜追赶,一路不停地朝正北方向疾插。天气越来越寒冷,太阳落山的时辰逐渐提早。残存的二大队这些队员,都穿着李家军头一批列装的单薄迷彩服,体内的剩余能量被连续不断的强行军和寒冷双重消耗怠尽,每天空着肚子赶路,偶尔经过几个村庄,差不多都叫饥肠碌碌的李典元溃兵收掠一空。望着同样食不饱腹的穷乡亲,童阿六怎么也不忍心下令抢劫——上校制定的支队军规明确规定:无论任何理由,强抢贫民者处斩!战士们饿得实在无法忍受,就剥树皮挖野草充饥,如果侥幸碰到晚田里没挖干净的芋头或田菜,那简直算是上等美味。如此又坚持数天,包括阿六在内的全员均患了大解不通的毛病;体质稍弱点的人冻饿交加,夜间打盹便就此长眠不醒……
战士们尾随立部追过了桂林城,狡猾的溃兵不知何故,并未进城逃生,而是反常地兜了个圈子,绕过阳朔又掉头向南。这时已全然辨不清身处何地,而且就算他们知道该走哪条路,才能返回桂平县,童大队长的伤势和众人的体力,都没法支撑他们平安归营。无奈之下,代替阿六临时指挥的中队长刘永福,只好下令找一个山簏下的小村庄原地驻扎,众人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设法治疗大队长的伤病。值得庆幸的是村里有位八旬老者,世代以进山采药为生,虽说并非什么神医圣手,毕竟终日与草药打交道,略通一些驱寒退热的粗浅药理。几付汤药给阿六灌下肚,也不知是老者下药碰巧对了症状,还是阿六体质强健生命力旺盛,他的伤居然一日好似一日,六七天后基本又恢复了先前的生龙活虎……
向老者打听才知道:他们尾随李典元围绕着桂中兜了一大圈,最终又绕回了紫荆山区!而沿小村庄拾高而上,翻几个山头便有一条陡峭的山路直抵山区深处。
童阿六反复权衡,决定不回支队大营了,反正是认罪领死,何不直接进山找李上校接受处置呢?阿六很想死前再跟上校见上一面。虽然上校把他带出新旺村只有短短数月,就要面临严厉的惩处诀别尘世,可阿六不后悔——这阵子的戎马生涯和快意拼杀,比他窝在山沟沟里过一生都过瘾!
他们在采药老者指引下,寻到了那条进山小径。部队刚钻出密林,就遇到从思旺峰下来的官军在追赶一名伤者,于是出手相救打退了追兵,背着伤者一同返回山人村,想不到却和昼思夜念的上校李秀成意外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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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夫当关3()
一见李上校的面,童阿六便直挺挺跪倒在上校脚下。'。om'他肚子里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却强忍住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牵动热泪不住地奔涌而下。
首先流泪的是上校。
童阿六及手下的样子看上去太凄惨了!就算是石头人也会潸然泪落。
蓬散脏污的头发,有人辫子从中段被火烧断,断茬处焦污参差;每个人的胡须都乱糟糟的未经梳理,长长地如同肆意疯长的野草。他们脸上和身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青黑色痕迹,简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泥污还是伤口留下的血痂。身上的迷彩作训服早已辩不清本来的颜色,灰扑扑的满是破洞碎条,个别大裂口竟用麻丝连缀在一起;多数人都磨烂了千层底军鞋,有人穿着现编的简易草鞋,有人用树皮布条缠裹脚趾,更有人干脆打起赤足……总之所有的脚均无一例外地布满伤疤血口,凝结着污血黄脓。
这哪里像一帮战士,分明是一群浪迹于原如森林的野人!
不必追问任何细节过程,上校便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能够想象他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非人磨难与考验……
好样的!
这就是老子的士兵——饿得都快瘦成骷髅了,但眼里的精光还在;人已经摇摇欲坠,但腰杆却一直挺直如削。
上校的心灵,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撼得抖颤起来,热泪无声地滑过唇际。
“报告上校,李家军支队第二大队大队长童阿六率部报到……”
阿六话说一半伏地放声大哭。
上校扶起阿六盘问详情。阿六揩干眼泪,断断续续讲述了“牧羊谷”战斗的前后经过,如何被困苦战,如何平原追击,及至违令斩杀全部战俘都毫无保留地一一汇报。
上校听后陷于无尽的沉思与痛悔。
他奶奶的,老子到底还是小瞧李典元那杂碎了!谁会料到他的骑兵居然放弃马匹,改打山地丛林战呢?根据上校的记忆,全世界各**队,由一个兵种成建制地转为另一个兵种成例极少,细数起来,也就是美军的骑兵转为装甲兵,纳粹的陆军改为空降兵,再有便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刘亚主持下抽调步兵组建空军……想不到100多年前,李典元这杂碎即已成功将骑兵转型为山地步兵,并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形成战力投入实战检验,他娘的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童阿六肃立请死,他的十几名兄弟哭着喊着为他们的大队长求情,中队长刘永福甚至主动要求代替童队长引颈就戮。
“你们都给老子闭上鸟嘴!”上校瞪眼骂道,“杀头又不是年三十儿杀猪,赶着那么急干什么?童阿六的项上人头先寄下,等打垮了李典元那狗东西再说!”
童阿六的性命暂保无虑,大伙都长松了一口气。
其实上校心里明白:“牧羊谷”战事失利最大的原因,还是由于他自己过于轻敌所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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