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是两名小兵互相抬杠,这两名小兵无巧不巧,一名是贺家的老兵,一名是追随郑家兄弟过来的,算是新兵。两人后来不知怎么说着说着问题就变严重了,老兵骂新兵只认旧主,说他们只是对两位郑将军尽忠,不把贺家的将领放在眼里,新兵则骂老兵倚老卖老,仗着是贺家旧部,欺负他们这些新来的。
这类争吵实属人之常情,萧珞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渐渐有人加入阵营,口角之争快要转化为两派之争,猛然变了脸色,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有一些见过他的立马就认出来,连忙对他抱拳行礼。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厉喝:“吵什么!”
人群瞬间安静,纷纷扭头。
郑莽大步走了进来,那张偏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与愠怒,对萧珞抱拳道:“殿下,末将管束不当!末将一定对他们好好教导,给王爷与将军一个交代!”
萧珞沉默了片刻,冲他微微一笑:“逞口舌之利,本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我看他们今日所争论的,闹大了可就动摇军心了,恐怕不是教导一番就可以的。”
萧珞声音不大,不过语气却有些冷沉,明明带着笑,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顿时让周围陷入寂静。
郑莽神色一禀,恭敬道:“末将失言,但凭殿下处置!”
萧珞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不轻不重道:“我不过是一介文官,无权插手军中事务,只是不希望见到贺家军营里再出现如此泾渭分明的派别之争,郑将军以后的确需要多注意着些,不过眼下,该罚的恐怕也避免不了。”
郑莽抱拳:“是!”
萧珞将目光转向老兵那拨人,冷声道:“你们跟随王爷与将军这么久,就是如此尽忠的?有这个力气,不用在战场上杀敌,窝里斗来斗去做什么?”
被训斥的小兵顿时变得战战兢兢,或许是让萧珞眼里的厉色给震住了,又或许是忌惮着贺翎,总之现在是一个都不敢吭声,纷纷把头低下去。
这一低头,萧珞目光一闪,看到人群后面有一人正一脸严肃地奋笔疾书,眼角一抽,差点笑起来,连忙压了压唇角把笑意按住:“贺主簿,你将这些人都记下,禀明将军,问他该如何处置。”
被点到名的贺主簿,人群中抱着册子提着笔杆子的那位,正是贺翎仲父家的儿子贺川。
贺川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过来,连忙点头:“是!”
贺川把这些人的姓名都问清楚记下来后,走过来把册子递给萧珞,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想不到我躲在人堆里都能被殿下发现。”
贺川理当喊他一声堂嫂,不过这毕竟是在军营里,攀亲带故有些欠妥,所以他从来都是与其他人一样打招呼。
萧珞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此处,边走边道:“想不发现都难,方才在写什么?”
贺川认真回道:“这场争执的始末。”
萧珞忍俊不禁,连忙翻开他的册子找了找,果真见他把事情详详细细记录下来,就连那些士兵骂的污言秽语都没漏下,顿时乐了。
“长珩,你在笑什么?”前面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萧珞抬头,笑着把册子扔到贺翎手中,打趣道:“堂弟这是不满足于记录战事,打算撰一部野史了。”
贺川上回随自家父亲来谋差事,谁都没指望他上心,贺翎还特意给他在四弟那里挂了个闲职,只是没想到他做事极为认真,虽然偶尔还是免不了风花雪月的本性难移,但手中的文书记录都极其详尽,贺翎见他认真尽职,后来就把他调到军营中,专门记录战事了。
现在贺翎一看到他就后悔,想着当初要是不把他调过来,说不定还可以收买他,让他帮忙盯着四弟那里的动静,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贺翎翻开手中的册子,将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甩开,盯着贺川记录的东西,“噗”一声也跟着乐起来:“你这是要写话本么?”
贺川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自己给自己解释道:“行军无趣,空闲的时候只好自己找些乐子。”
贺翎又随意地翻了翻,忽然顿住,惊叹道:“哎?你画罗护卫做什么?”
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萧珞身后的罗擒闻言愣了一下。
贺川露出笑容,答道:“但凡是赏心悦目的美景美人,我都喜欢画下来。堂哥堂嫂我也画过,你们要不要看?不过那些在家里呢,回去才看得到。”
贺翎笑着点头:“嗯,回去送我们两幅。”
随意聊了几句,贺翎又翻了翻册子,不用多问,看他的记录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萧珞的话也一五一十地记在册子里。
贺翎最后敛起神色,拿着册子走向方才争吵的那一拨小兵,冷笑道:“都吵完了?”
无人敢吭声。
贺翎又道:“罚你们一人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算是最轻的军法,可毕竟挨一顿也够呛,小兵们脸色白了白,齐声应道:“是!”
“这惩罚并非让你们闭嘴,而是要你们牢牢记住,身在贺家军营,有力气就去打赵暮云!打突利!少给我自己折腾自己,可听明白?!”
“是!”这一次应声的,是周围所有将士。
第100章 一张地契()
大军短暂歇了一晚,第二日就拔了营声势浩大地往邙城赶去;这场战早就天下皆知;一路所过大小城池;无一不是人去宅空;能逃的都携着细软银钱早早离去,剩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者病者,或无处投奔的穷苦人家。
看着一座又一座空城;贺翎的脸色黑得能研磨,心知中原地区是让之前几番易主与战乱给惊怕了;百姓的恐慌与北方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好在贺家军一向治军严谨,一旦发现欺凌百姓者当即斩首;所以那些胆战心惊四处逃窜的百姓最终不过是虚惊一场。
到了中原,雨水逐渐变得多起来,这一趟行军十分不易。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如今田地荒置,连绵不绝的春雨只会阻滞大军的东征,甚至军营中有一部分受伤的士兵因为伤口感染而送命。
如此且停且走,等大军赶赴邙城,已经到了春末夏初。
邙城一战,没有妙计,只能硬攻,好在贺家粮草充足,至于要花多久才能攻下,那就要看赵暮云的将士能死守多久了。
萧珞翻着贺川送过来的簿册,连日的疲惫让他比出征前消瘦了一圈,好在身子健朗,气色倒不见得差,可是一看登记在册的伤亡名单密密麻麻,脸色终究有些难看,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眼道:“云戟,常将军应该离开东北了吧?”
“早已动身,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洛阳。”站在营帐门边的贺翎应了一声,放下帘子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看看旁边的贺川,笑了笑,“你们俩都瘦了不少,回去可得好好补补。”
贺川摸了摸下巴,无所谓地轻轻一笑,他这么一副文弱书生的架子,的确经不住折腾,现在气色比萧珞差了许多,不过笑容倒是一直挂在脸上,跟着他们这么久,也学会了些豪爽洒脱之气,悠哉道:“行军艰苦,在所难免,不过苦中作乐也是一种意趣。”
贺翎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将军!”帘外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就见罗擒大步走进来,抱拳道,“城门快要被攻下了!”
这话一出,营帐里的人顿时精神振奋,急忙站起来。
贺翎道:“太好了!我去看看!”说着就掀开帘子疾步出去。
萧珞急急忙忙开始收拾案头的文书地图,贺川见一时半刻收拾不完,就走过去帮了把手,两人十分利落干净地把东西收拾妥当。
萧珞把贺川那几本尚未记录完的册子塞到他手中,道:“堂弟,你身边没人护着,就不必过去了,等城门打开,你再随粮草军一起进城。”
贺川心知他急着走,也就没有多做停留,点点头应了声“好”就转身急匆匆离开,结果走得太急在门口与罗擒撞了一下,也没在意,听着外面的呼号声精神振奋地跑开。
罗擒一低头才发现,地上竟然有一本薄薄的册子,愣了一下连忙俯身捡起来,等他走到外面时已经找不到贺川的身影了,因为要护着萧珞的周全不可擅自离开,只好转头递给萧珞:“殿下,这是贺主簿方才掉落下来的。”
萧珞随意看了一眼,见这册子薄得很,也就懒得再走回去放好,点点头接过来就卷成一卷塞入自己的袖中:“走吧!”
******
邙城易守难攻,这一趟攻城耗费了贺家军极大的心血,士兵伤亡数目比以往任何一场战役都要多,粮草也是损耗极大,好在赵暮云那边撑了太长时间,早已弹尽粮绝,再加上守城的士兵饿得头晕眼花、士气低迷,最后终于让贺家的攻城车撞破城门,冲了进去。
邙城守不住,魏庆不得已之下只好率领残部由东门撤出,极其狼狈地往京城方向败逃。
穷寇莫追,贺翎自然知晓这个道理,而且自己这一方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再追过去的话,让京城中迎出来的赵家兵一埋伏,必定得不偿失,最后只好下令在邙城整顿一番,以期来日再战。
邙城靠近京城,城内酒肆茶楼林立、高门住户鳞次栉比,可以想见当日的纸醉金迷,可惜如今人烟萧索,只剩下街口一排排迎风而动的幡子、角落处惨不忍睹的饿殍、墙根下战战兢兢的饥民与小声哭泣的孩童。
如今的邙城,早已不复当日繁华,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萧珞看着这番凄惨景象,只觉得胸中凝滞堵塞,呼吸艰难,可他心里明白,即便没有战乱,这里的繁华也不过是虚有其表,如同一具腐朽的躯壳裹上鲜亮的外衣,徒增讥讽。
贺翎拉着他的手,将他揽在怀中紧紧抱着,低声道:“很快就到京城了。”
萧珞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离京城越近,心里就越不好受,不过只有攻占京城,把赵暮云杀了,才能将这一切了结。”
贺翎明白他的心思,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再过两年,一切都会恢复的。”
萧珞跟着笑起来,不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放开,可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皱眉道:“今日四弟说要留守邙城?”
以往每攻占一座城池,都会安排人留下来整顿一番,待把后续事务处理妥当再动身与大军汇合,邙城算是军事重地,的确需要挑一个得力的人在此坐镇,但是他们没想到四弟会自己主动提出来,出乎意料之外。
而且一旦京城攻下来,他们就要举家迁徙,围攻京城最多只要需四路大军,除了常有为从东门堵截,他们这里只需要再出三路人马即可,那镇守邙城的就不必再过去汇合了,而是可以直接留下来接应父母等家人。
贺翎想到这件事,也是颇为费解,沉吟道:“眼下缺粮少米,这邙城再整顿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而攻占京城却可以给自己添上一笔巨大的功劳,换成我,也免不了俗地想要建功立业,四弟却忽然舍本逐末”
“你上回可是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说太多,不过是希望以后兄弟和睦。”贺翎顿了顿,忽然挑眉,“难道四弟已经知道我在怀疑他,这是故意向我们表明他的立场?”
萧珞诧异:“你是说,他有心放弃立功的大好机会?他若是知道你怀疑他,为何不来明说?”
贺翎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紧锁:“我还没答应他,也不知王府里情况如何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萧珞道:“横竖还要等两日才离开,再等等,说不定那时候就有消息了。”
贺翎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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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在邙城休整了一番,再次恢复高昂的士气,屁股还没坐热乎,很快就要再次出发。
考虑到接下来又会有一段不方便的时间,贺翎在临行前一晚让人烧了些热水送过来,拉着萧珞好好清洗打点了一番。
萧珞换下衣服时忽然想起上回捡到的册子,连忙从袖子里抽出来,笑道:“堂弟怎么丢了东西都不记得过来讨?明日还得让人给他送过去。”
“什么?”贺翎好奇地走过来,正打算拿过去翻一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叩门声,连忙又塞回他手中,走过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的人竟然是张护卫,虽然光线昏暗,可还是能一眼看出他脸上的疲惫,不由大吃一惊。
贺翎连忙将他拽进来,示意门口的亲兵看好外面,随即迅速把门关上,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神色冷沉:“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护卫伤在手臂,看样子并无大碍,抱了抱拳,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回将军,四公子的书房内没有发现异样,账簿也查过了,查不出问题,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这份地契,属下不敢妄下定论,只好把它带过来交给将军亲自过目。”
贺翎看他手中拿的是一张羊皮纸,猜测地契是为了防水裹在里面了,当即沉着眸伸手接过来。
萧珞见他一声不吭的打开羊皮纸,心里涌起不安,忙问道:“张护卫,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张护卫道:“路上遇着山贼了,不碍事。”
“山贼?”萧珞蹙了蹙眉,问道,“那你查四公子的书房,守在那里的亲兵不曾起疑?”
“将军的法子很灵,他们一听说是王爷让我进去取东西的,又看了令牌,立刻就让开了,应该没有起疑。”
萧珞点点头,看向贺翎,见他双手捏紧,差点将那张薄薄的地契捏碎,连忙从他手中夺过来。
这一看,不由呆住了。
这地契竟然是邙城的一处宅院!
“太巧了”贺翎深吸口气,他因为四弟自请留城,已经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断了,可现在忽然又见到这么一张地契,心头顿时乱成了一团,抹了把脸道,“你先去罗擒那里歇会儿。”
张护卫这一趟确实累得够呛,也不多言,抱拳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萧珞将地契重新用羊皮纸裹好,塞到贺翎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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