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如此轻盈,不是舞者,便是武者。
陶织沫目送她离去,这一行人也未再回头看她一眼。
几日后,陶织沫也渐渐释怀。
日出日落,她都在这里。有的人,来了走,走了来,皆不过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看着落日余晖,她的手忍不住紧紧按住胸前的枫玉,仿佛按住了自己的心。
阿辞,她的阿辞,远方渐渐有他的消息传来了。
新上任的幽州刺史,位列十三刺史之首,传闻其美貌惊人,却终日不苟言笑,人称冷面刺吏。
他上任后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循私受贿,以雷霆手段,整顿十三州。
这幽州刺史何许人也?他便是半年前令边境金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宫南!
第9章 幽州刺史()
这少年将军入军营不过一年有余,却大大小小参与了边境近五十场战争,每次皆是打得敌军落花流水。最为有名的莫过于他在弋阳一战中,仅率领三百亲兵便深入敌军,生擒金兵主将归来。这一场战役,已被史官大笔一挥光荣记入史册。
“我跟你们说呀,这少年将军不仅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而且呀,我曾经见过他一面!”来客放声道来。
“真的呀?听说他音貌柔和?”他们心中皆有疑问,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么?
“岂只是音貌柔和?潘安宋玉亦不能比及也!”
“那长什么样呢?”旁人好奇问道。
“长什么样?将军之貌美岂是言语所能描绘?怕是圣上的画师也不能绘出他貌美之一二。”来客毫不掩饰对其仰慕之情。
“说得这么夸张,那不是比那画上的仙人还好看了?”
“这个……就是有仙人之姿!唉!笔墨所不能及也,惭愧惭愧,亏我苦读十年圣贤书!”
陶织沫静静倾听着,偶尔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他已经成为幽州刺史了么,这样,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去打战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陶织沫怕他仍会像前世那样落个身残。像他那般骄傲的人,不应该有任何瑕疵,他必须要是完美的。
前世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他说出那么狠毒的话。那句话说出口,她伤得比他还重。
那几位来客还在津津乐道,陶织沫这边却是笑未收起,愁上眉梢了。
他整顿贪官,只怕会得罪不少权贵,这让她怎能不担忧。
菩萨,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陶织沫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大福!大福!”
耳旁传来熟悉的呼唤,她明明听到了,可是身子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怎么了?”
“大福,你最近老是走神!”李氏皱眉道。
这一年多来,靠着陶织沫酿造的桂花酒和炮制的各色花茶,他们已经赚了不少银子。现在日子清闲了许多,也不用上山去打桂花了。
以前忙得停不下来的时候她气色倒还好些,可是自从闲下来后,她反而常常露出疲惫之态,没客人的时候经常趴在桌上打盹。
“哦,我没事……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陶织沫轻声应道。
“哦,你看,这个月卖酒都得了五百两。”说到这,李氏便收不住笑,五百两呢!那可是她做梦都没想过能挣这么多银子的,“你看,要不把县城里那个店给盘下来?”
这几个月她们一直在留意县城里合适的店面,前几日她们去看了一家,很是满意,只是陶织沫却迟迟没下定决心,不知在顾虑什么。
李氏是想:盘下店面后,虽说陶织沫还是抛头露面的,可至少不用在这茶摊上风吹日晒、吃灰尘了。
陶织沫迟疑了一会儿后道:“嗯,是时候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在这官道上等,她不知道在等什么。不,或许她知道,只是一直不敢直视。
这是官道呀,也许,他会骑在马上奔驰而过。也许,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好想,好想再看他哪怕一眼。
“那行,今日咱们早些收摊,去看下,价格要是能谈拢咱就盘下来吧。”见她终于下了决心,李氏笑容满面,心中又有些激动与欣喜,她们就快要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面了!她满心欢喜,自然也就忽略了陶织沫面纱下的惆怅。
“嗯。”陶织沫微拢了十指。
秋日快结束了,冬天要来了,她的指尖也有些冰凉了起来。
***
这家店是典型的前店后家,中间有一个大院子,陶织沫让人在院子下挖了一方大大的酒窖。
后面的住家是个二层的小楼,楼上有一间书房两间睡卧,她自个儿睡一间,另一间隔成两个小间给双喜和满寿睡,一楼则住了田熊光夫妇。
前店是个布置雅致的铺面,只有数张桌子,三两木柜,木柜上整齐置放着一罐罐花茶,作销售之用。
其实这店的位置不算偏僻,只是位处深巷,所以行人较少,店前的小巷清静幽雅,门前还栽了几株山茶花,倒是很适合静心品茗。
午后时分。
冬日的阳光,有些暖心。陶织沫静静倚在二楼飞来椅前,双目失神地看着楼下晒满花茶的院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浅淡而宁静的花香,她的思绪,也随着花香虚无飘渺起来。
前世与他在山神庙一别,再见已是四年后。
在听到他归来的消息时,那一刻她觉得,她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结局,她承受的所有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终于如约前来娶她。可是等她入府后才知道是做贱妾,他的王妃是陶织锦。
入府当天晚上,她大哭大闹了一场,仍是见不到他人。那些嬷嬷粗鲁地拦住了她,她们说,王爷已经与王妃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了。那一刻,她颓然倒地。她觉得,她心中因他回来而狂喜怒放的花,在那一瞬间全部凋零败落了。
那一晚的她像个疯女人一样,扯掉了一身讽刺的红色嫁衣,一个人在那红罗帐象牙床上垂泪坐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姗姗来迟,可笑的是,他竟是想与她圆房!
她当时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打了过去,连她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吧,这是她积攒了一天一夜的委屈,不,或许是这四年来千百个日夜的委屈。
她用了十分的气力,他那张好看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从未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这一耳光,让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以至于后来那些有心人编排的种种误会,她都懒得去解释。
陶织沫以前总是天真地以为,如果他爱你,根本就没必要解释这些。现在才知道,有多有必要。只是她的性子呀,想是在那六年里让他给宠坏了,无法无天,骄傲到最后……落得那般的下场。
在簪子刺入心口的那一瞬间,她想,他应该如愿以偿了吧,他终于逼死了她。
可是她没有摔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了,只知道有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像刀一样落下,砸得她生疼。
那一刻,她好想问问他:阿辞,你还恨我吗?你还爱我吗?。
第10章 箢箕小鬼()
“阿兄,你睡醒啦?”楼下双喜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根本没睡,竟不知不觉发呆发了有一二个时辰。
“阿娘蒸了红枣糕,我给你送上去。”双喜话未落音,阿满便急急地夺了她手中的托盘,口齿不清嚷嚷道:“我给阿兄送上去!”他口里也塞满了红枣糕。
阿满过了年也有五岁了,虽然有些贪玩,但也很懂事,尤其喜欢她这个冒牌的“阿兄”。
陶织沫冒名顶替时,他年纪尚小,刚开始懵懵懂,依稀知道陶织沫并不是他的阿兄,但后来慢慢的,姐姐和爹娘都说他是阿兄,他也就相信了。如今在他心中,陶织沫就是小时候老是抱着他去山上摘野果的那个阿兄了。
很快,楼梯便被踩得“呯呯”作响,没一会儿,一个小身影便奔了过来,托盘“呯”的一声被置放在窗台的小桌上。
“阿兄,吃!”小家伙很是开心,一双大眼睛望着陶织沫,唇角还残留有糕末。
陶织沫温柔地用指腹帮他轻拂掉糕末,笑道:“下午又准备去哪玩呢?”
明日是冬至,私塾放假三日。难得不用上学堂,小家伙一大早就起来,和双喜赶着牛车回了桂花村,想是去找之前的小伙伴玩了。
“阿兄,下午我们去看梅花吧。我听韦韦说河边梅花好漂亮,好多好多人来看……”阿满摇头晃脑,满是天真。
“嗯。”陶织沫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兄,你像个姐姐。”阿满忽然歪头道,不过一说出口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阿满!你胡说什么!”刚上楼来的双喜一听,怒斥道,“阿兄就是阿兄!哪里是姐姐!”
“喜儿,别这么凶。”陶织沫忙道。
阿满也知自己说错话了,紧紧抿着嘴巴。
“阿满,这句话以后不能再说了。再说的话,会给阿兄带来很多麻烦。阿兄就是你兄长,不是姐姐,知道吗?”陶织沫抚摸着他的头认真道。
“知道了。”阿满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不明白。现在的他已经能很轻易地分辨出男女了。阿兄在家里说话就温柔好多,虽然他也没有见过阿兄取下面纱的模样,但他总觉得阿兄像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就像画上画着的美人一样。
陶织沫转移话题道:“昨日夫子教的可还会背?”
“当然会了!”一说到这,阿满立刻抬头挺胸起来,不等陶织沫发问,就背了起来,“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典雅质朴的楼台里,传出少儿稚嫩又清脆的琅琅读书声……
陶织沫凭栏托腮,面色恬淡,这一刻,她只愿岁月静好。
下午和喜儿阿满赏完梅花回来,她心情也舒坦了几分。
李氏这边已经在厨房包了几盘玉米萝卜猪肉饺,见他们回来了,连忙下锅蒸熟,又留了一盘给田熊光下面条。田熊光中午出去采购桂花了,还没回来呢。
用完晚饭后,陶织沫正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听到后厨里传来阿满凄厉的哭喊声。
未待陶织沫走进去,阿满已经连滚带爬跑出来,脸上哭得满是鼻涕眼泪,一见到陶织沫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揪住她的衣服,躲到她身后。
“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李氏这边拿着个擀面杖风风火火追了出来。
陶织沫连忙张开双手拦住李氏,护住身后的阿满,“阿娘,怎么了!”
“这个!”李氏气不打一处来,“居然在外面捡了个箢箕回来!”
一旁的喜儿大气也不敢出,这个是阿满在外面捡回来的,她见还很新,而且也像是无主的,与其留在荒郊野外日晒雨淋,还不如拿回家来用。
陶织沫一听,蹲下身子对阿满道:“是哪来的?”
“山上……捡的。”阿满抽泣着。
“也许是别人落下来的,他们发现丢了的话说不定要回来找的哦。以后不能随便捡了,乖乖的不哭了,阿兄和你一起送回去。”
“大福,你有所不知!”李氏叹气道,“这不是别人落的丢的,这是箢箕,是装过死人的!”
原来,他们这里有个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就是三岁以前死去的小孩是不能入殓下葬的,这些小孩的尸体只能用箢箕抬出去埋了。这用过的箢箕不能再拿回来,直接倒扣在小孩的坟上。
这个箢箕那么新,上面还系了根白绳子,很明显就是刚送过死人的。这种东西捡回家,不是招晦气嘛!
陶织沫听得额上冒汗,阿满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还不赶紧还回去!”李氏忙着找五谷和艾草辟邪。
很快,几人便打着灯笼来到了一个土坡,果然看到土坡上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想来就是这里了,李氏连忙将箢箕倒扣了回去,口里念念有词,又拉着阿满跪了下来。
阿满撅着嘴,跪下拜了几拜,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灯笼忽然熄灭了,惨白的月光笼罩在这片阴寒的山坡上。阿满有些害怕,正想爬起来,突然,一只冰冷无血色的小手从寂静的土丘里冒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啊啊啊!”阿满连滚带爬地挣脱开,只是还没转身便就摔了一大跤。
陶织沫等人都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跑开。
这时,土丘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哭声……
陶织沫忽然顿住了,回过头看着那个寂静的小土丘,那只苍白的小手僵硬地兀立在坟上不动了。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没有死?只是给人埋住了?
陶织沫壮着胆子走了回去,捡起一旁的枯枝轻轻拨开了上面的土。这个小孩子,是用一张崭新的草席包着的,陶织沫小心翼翼掀开了席子,看见了一张无血色的小脸。
这是一个小女孩,约莫两岁多一点,脸不怎么脏,仔细一看,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怎么会……
陶织沫俯下身,轻轻抓起她的手,探出三指仔细为她把脉,她的脉搏虽然十分微弱,但是——她还没死!陶织沫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小女孩身子微僵,想是冻坏了。
陶织沫紧紧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脸,“醒醒!快醒醒!”又掐住她的人中,可是小女孩双目仍是紧紧闭着,毫无反应。
陶织沫连忙往医馆方向奔去,生怕这个微弱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的怀中消失了。
第11章 长风镖局()
一年后。
暮霭时分,陶织沫一如往日般倚在二楼飞来椅上托腮沉思。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面色有些深沉。
新帝登基了,居然提前了近两年。
贤明□□四年,十二月初一,太子逼宫造反,四皇子与幽州刺史宫南里应外合将其镇压。三日后,先帝退位,封四皇子为新帝。
这一年来,关于南宫辞的消息越来越多,新帝即位,只怕距离他封王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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