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太爷沉默不言,季老太太却是一掌拍在了桌上,震得面前甜白瓷的小碗转了个圈,咕噜噜地滚在地上四碎开来。
“你倒是胆子亦发大了,三媳妇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打她的脸?!”
季老太太发怒了,竟然是扯出了三太太姚氏说事,一般人家都是绝对不会娶平妻的,平妻与正妻同样的身份,那着实是打脸的事,谁家舍得下这个面子?
三太太姚氏只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除了初时的震惊外,容色一直是淡淡的,此刻听到季老太太这般说,唇角微微扯了扯,却是垂下了目光静默不言。
曾姨娘一直站在姚氏身后,此刻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来,狠狠地射向了容芷,她可不是姚氏能够忍得下,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座,她一定扑上前去抓花那贱人的脸。
季明忠瞥了一眼姚氏,见她果真如从前般地懦弱无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这就是季老太太给他挑的好媳妇,就算别人欺负到了头上,哼都不会哼一声!
这是季老太太要的媳妇,而不是他要的,别以为谁都愿意做她的牵线木偶,一辈子任人摆布!
“老三,你这事做得的确不厚道!”
季老太爷沉默良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季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季老太爷不轻不痒的一句话就想把这事给揭过了?
大老爷季明德暗暗对大太太摇了摇头,这样的浑水他们可不能去趟。
大太太瘪了瘪嘴,总之这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三房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去,她只要守着自己屋里不出状况就万事大吉!
“老太爷教训得是,也请老太太息怒!”
季明忠对着季老太爷和老太太拱了拱手,目光望向容芷时还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深情,“容芷与我是真心相爱,不告而娶是为不孝,只是如今事已铸成,还请两老成全!”
季明忠说着已是拉了容芷跪在地上,寒冬腊冬,又没有蒲团垫着,那青石板地可是生凉生凉的,容芷忍不住打了个颤,季明忠却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俩人眉目一笑间是彼此才懂的温柔。
季重莲一直在旁边看着,唇角溢出浅浅的笑来,连她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俩人是真心相爱呢!
三太太依然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曾姨娘却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了,季幽兰在一旁看得不忍,频频投去关切的目光。
柳姨娘难得被允许出了碧幽阁,此刻正站在季明宣身后端茶倒水地侍候着,看到三房演的这一出,唇角不由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来,自己被季老太太罚的时候这一个两个只知道躲着看笑话,如今换作她看别人的了,心里怎么能不痛快?
还好季明宣与她钟情,虽然偶尔有些花花肠子,但都无伤大雅,她知道怎么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保管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样想着,柳姨娘的唇角不由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来。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也幸得你大姐一家今日不在,若是看着你演得这出好戏,不是让你大姐夫笑掉了牙!”
季明忠脸色一变,却是咬紧了牙,挺胸道:“大姐素来疼惜咱们这些弟妹,想来定是会理解我的做法,至于大姐夫……他生性耿直不拘小节,也没得大户人家这么多的忌讳!”
“你……”
季老太太浑身颤抖不已,脸色已是青白交替,季明忠这是在暗讽她明明已经家道中落,还端出这些规矩教训他,这是唬谁呢?
庶子长成,不过放在外几年罢了,如今也敢这般顶撞反驳她了,季老太太气得一把拂去了桌上的碗筷,任由瓷器叮叮咚咚碎了一地,一手指向季老太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罢了罢了,如今事已成定局,你还怒他作甚?!”
被季老太太这样怒斥,季老太爷颜面也挂不住,一手拂开老太太伸来的手指,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不过娶了个平妻,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让新媳妇看了笑话!”
“好,什么都你说了算!这顿团年饭不吃也罢!”
季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气,转眼扫过在座,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暗自感怀,最后终是摇了摇头,在宋妈妈的搀扶下缓缓步出正堂。
季重莲一抹泪含在眼中,忍不住站起了身来,其实季老太太不必如此的,只是生性要强,从前颐指气使惯了,如今怎么见得别人的冷脸?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从来不待见的庶子季明忠!
可让季老太太发不出火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季明忠已是掐紧了季家的咽喉,控制着季家在外的所有营生,也是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根本!
季重莲早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才主动向三房靠拢,以至于后来与季幽兰不含功利地真心相交,她是步了棋的人,可棋盘未来的走向却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你干什么呢,快坐下!”
季芙蓉瞪了季重莲一眼,她这才惊觉过来,抹了一把眼泪,静静地坐了下来。
另一桌,丫环已是利索地收拾了狼藉,又摆好了碗筷,季老太爷终是让季明忠上了座。
任由丫环取了大氅,容芷也款款落座,她行容落落大方,想来也是经过良好的教养,她与众人一一见礼之后,还特意给三太太姚氏斟了酒,按理说她是平妻不用做到如此,可看在季老太爷眼中却是暗暗点了点头,季明忠也算是没有挑错媳妇。
姚氏淡淡地接过杯盏,仰头便喝了进去,也算是承认了容芷的身份,曾姨娘却在身后忿忿不平,眸中光芒一闪,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婢妾也给太太敬一杯酒!”
那执起的玉壶可是刚温过的酒水,想来是温得有些过了,壶身挨着竟是有些烫手,曾姨娘眼中已是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脚步突然就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壶中的酒就要向容芷洒来,季明忠突然一个转身,就这样将容芷护在了怀中,生生拿后背挡住了那泼来的酒水。
“啊!”
曾姨娘已是率先尖叫一声,不可置住地捂住了唇,连连跌退几步,看向季明忠的目光有心痛,更有失望,竟是抹着泪奔出了屋去,季幽兰也坐不住了,跟着追了出去。
二少爷季崇亮很是尴尬,这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姨娘,他是坐也不是,追也不是,大少爷季崇泽却是拉了拉他的袖袍,暗暗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季崇宇的目光则是转向了季重莲,他们的父亲季明宣倒是从头到尾的像个没事人一般,只顾自己吃喝着。
“老爷可是烫着了?”
容芷一脸紧张地看向季明忠,却见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冬天衣服厚湿,烫不伤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各自回屋守岁去!”
季老太爷带着一身寒气地站了起来,如今他是下了任没了威信,不管是老太太也好,眼下一个姨娘都敢兴风作浪,他失望的同时不禁也感到一丝心灰意冷,索性窝在自个儿书房里倒也自在。
“老太爷,我送您过去!”
大老爷季明德赶忙站起了身来,刚才他适当地减少了存在感,可当季老太爷需要的时候他是义不容辞地要站出来。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季明忠,“四弟真是艳福不浅,嫂子在这恭贺了!”
大太太说完便一拂衣袖当先走了出去,洪姨娘立马跟了上去。
季芙蓉在一旁看着,与季海棠自然也站起了身来,俩人走到季明忠跟前,都是矮身一福,“恭喜三伯父、伯母,咱们也先退下了。”
“去吧!”
季明忠松了口气,略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明日里等行礼规整了出来,我再让人将年礼挨个送到你们屋里去!”
“谢三伯父。”
季芙蓉只是淡淡点头,季明忠出手向来阔绰,只是她也不稀奇那点东西,看着姚氏仍然端坐在一旁,她不由担心地问道:“三伯母,要不咱们先送你回去苑里吧!”
姚氏想了想便站起了身,平静地看向季明忠,“老爷这番回来也甚是疲惫,我这就去让人准备屋舍,老爷与容妹妹呆会也好过来歇下!”
季明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容芷却是忙起身相谢,“有劳姐姐!”
姚氏与季芙蓉他们这一走,季崇宝、季崇亮、季崇泽也起身跟上,整个大堂里一时之间走得差不多了,人显得更加空落。
季明宣已是醉意上头,倒了一杯酒对着季明忠举杯道:“恭贺三哥得此如花美眷,真是羡煞旁人!”
柳姨娘蹙了眉,连忙上前将季明宣给扶住,歉意地看向季明忠,“老爷已是有些醉了,婢妾这就扶他回屋歇着,就不陪三老爷和太太了。”
柳姨娘说着,已是对季紫薇与季崇天使了个眼色,他们俩姐弟连忙走了过来,与柳姨娘一同扶着季明宣离去。
“明忠,我到底是拖累你了……”
容芷与季明忠双手交握着,眸中闪动着一丝泪光。
当季重莲牵着季崇宇向这边走来时便见着这样的场面,让她躲也不是避也不是,微微有些尴尬,倒是季崇宇当先唤了一声,“三伯父!”
“宇哥儿!”
季明忠笑着转过了身来,在目光撞见季重莲时微微一诧,“这是五丫头?”
季重莲个子长高了些,面容白皙五官细致,笑容恬静大方,倒不似那个总爱躲着哭泣的瘦小女孩,让季明忠一时之间无法将俩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
“见过三伯父、伯母!”
季重莲对着季明忠俩人福了福身,看向容芷的目光充满了善意。
“真是个标志的小丫头!”
容芷已是敛去了泪光,笑着牵了季重莲的手到跟前,话音柔柔地,“伯母第一次见面也没备什么礼物,这对玉佩就送与你们姐弟!”
容芷说着话,已是从腰间取下一对玉佩,那是一对挂着银色丝绦的玉如意,似春天雨后的嫩叶,翠绿的色泽好似要沁进心头了一般。
“这礼物太贵重了,使不得!”
季重莲连连摆手推拒,容芷的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明忠,他哈哈一笑道:“不过是小物件,你们伯母初次见面岂能无礼相送,快收着吧!”
季重莲见推拒不了,这才道了谢接了过来,自己收好一个,另一个分给了季崇宇握住。
“怎么没随着你们父亲一同离去?”
季明忠原本还以为空落落的大堂只留下了他们俩人,不想这两个小不点竟然还没有离去。
“有柳姨娘在一旁照看着,再说父亲也不一定待见咱们。”
季重莲语调轻缓,既没有哭诉,也没有失落,反倒是习以为常般地淡然,倒是让季明忠夫妻俩都高看了一眼。
季崇宇却在这时红了眼眶,季明忠看得有些心酸,不由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一阵感慨。
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够不幸了,庶子的身份让他不受嫡母待见,但好歹父亲对他还是宽容的。
但看着季重莲姐弟他才知道,天下间不幸之人何其多也!
俩个孩子本是嫡出,奈何生母亡故,父亲又是那般专宠柳娘,他们今后的日子怕是苦了。
“三伯父,侄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重莲抿了抿唇,眼中闪烁着沉静的光芒,唇角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在你三伯父这里没什么忌讳,若是说错了只当你是童言无忌,我也不会怪罪!”
季明忠哈哈一笑,与容芷对视一眼,面上是不以为意的笑。
“那侄女便斗胆妄言了!”
季重莲福了福身,这才缓缓道:“侄女以为,三伯父今日不该这般拂了老太太的脸面!”
季重莲话音一落,不仅是季崇宇吃惊地望了过来,就连容芷也深感诧异,季明忠却是敛了笑容,眉头微皱,双手撑在膝头,唇角扯起一抹嘲讽,“那你说我该如何?”
嫡母与庶子从来都是相看两厌,只从前他被压着不敢反抗,但如今季家失势,还想要他如从前一般乖乖认命地做个牵线木偶,这绝计是不可能的!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不管老太太如何,她到底是您的嫡母,不敬嫡母这条罪状便足以让三伯父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伯父常年行走在外,当知道这名声有多重要!再说季家不比当初,伯父您如今手握着季家的经济命脉,只要在面上过得去了,老太太怎么样也会给您一个周全,您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给她难堪呢?”
季重莲一方面是心疼着季老太太,另一方面也能明白季明忠身为庶子的苦楚,一朝得志之后怎么会不想扬眉吐气一番呢?
所以,她只是大胆一试,却也不知道这番劝解季明忠听不听得进去,或者起了反效果?
季明忠面沉如水,到是让人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季重莲,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别人教唆的痕迹,或是遇事不达时慌乱紧张的神情。
可是没有,季重莲仿若古井无波一般,始终淡定相对。
容芷不由扯了扯季明忠的衣袖,想来是怕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孩子,再说季重莲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这样的劝解或许只是无心之言,他一个大人何必这般计较?
半晌后,季明忠才一手重重拍在腿上,仰天一笑道:“没想到麻雀窝里还飞出了金凤凰,四弟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或许便是生了个你这般聪慧的好女儿!”
季重莲微微松了口气,却是垂下了目光,话语真挚,“祖母与伯父都是重莲的骨血至亲,若是你们两相争斗,着急担心着的还不是那些敬你、爱你之人,如祖父他老人家……还有三姐姐,她总是满心欢喜地盼着您归来呢!”
“兰儿这丫头……我知道她孝顺,也不枉我疼她一场!”
季明忠这样说着,显然已是过了心底那口气,再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是透着几分和蔼。
“那侄女不打扰三伯父与伯母了,这就先回了。”
季重莲拉着季崇宇的手对着季明忠夫妻行礼告别,直到他们俩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容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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