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微微侧身,目光却是注视着宽敞街道上寥落的行人,她的下颌轻扬,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就像渡上了一层金光,脸庞上隐约可见那细细的绒毛,挠得秦子都心里直发痒,藏在袖中的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头。
那被压抑在心头的酸涩、愤懑,不甘骤然交织在一起,此刻秦子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季重莲已经到了他必须要仰望的高度,而从前,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季家女,她的父亲甚至还没有半点官身。
那时与季家的婚事是他想尽办法破坏掉的,可真正被人逮住他的痛脚而主动退了婚,他心里反倒生出了不愿。
若非如此,在弃了季重莲之后,他为什么还要反聘季紫薇,即使是做妾,也要拘个季家的女儿在身边。
秦子都从前还觉得她们姐妹有几分相像,可几年过去了,再见季重莲……他才知道,这份气度与美貌足足可以将季紫薇甩九条街,那是她望尘莫及的。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秦子都一眼,“秦大人客气了!”
季重莲的话语客气而疏离,人却是未动,显然是并不打算进秦府坐坐,转而迈下了台阶,离秦府的门廊也走远了几步。
秦子都几欲气结,他都已经如此客气了,季重莲却还要拿乔?!
想到这里,秦子都不由跨前两步,负手冷笑道:“是,咱们秦府的确比不上将军府的格局,寒门小户也招待不起如裴夫人这等贵妇!”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秦子都一眼,忽而掩袖笑了,“秦大人如今已是贵为户部给事中,怎么能说自己是寒门小户,让在你底下的那些官员们情何以堪?!”
“我不去秦府,是因为咱们并不相熟,还是保持些距离来得好!”
季重莲清咳了一声,采秋赶忙过来扶住了她,顺势挡住了秦子都恼怒中又带着探究的目光。
秦子都那会在季家生事时,采秋虽然还没在季重莲跟前服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底也是知道了一点当年的事情,对秦子都这样的人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还有卖姐求荣的季紫薇,这俩个人凑一起才是登对!
站在秦子都身后的华伟有些气不过,上前两步颇为意愤道:“裴夫人,您的庶妹如今正是咱们府上的姨娘,您怎么能说与咱们不熟呢?!”
季重莲扫了一眼华伟并不说话,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秦子都,看得他一阵脸红,忙转头低斥了华伟一声,“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还不退下!”
华伟咬了咬牙,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还是依言退下,这种时候他总不能扫了秦子都的面子。
林护卫带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自然是知道这座小小的秦府属于户部给事中秦大人,至于秦大人的姨娘与他们家夫人是姐妹也有所耳闻,此刻见两个主子在对话,倒也不好上前来。
秦子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胸口的那团浊气,唇角一扯,让自己看起来又和颜悦色了几分,才道:“裴夫人此话差矣,紫薇如今是我们秦府的贵妾,又是夫人的庶妹,于情于理这份关系都不应该断了,夫人若不嫌弃寒舍简陋,有空的时候还请多来探望紫薇,也免了她深宅寂寞之苦。”
那一日将军府宴客秦子都便让季紫薇登了裴家的大门,没想到却并没有得到他想像中的结果,对这一点秦子都很是失望。
可今天却是让他亲自遇到了季重莲,不说亲近这份关系,至少要消除从前的隔膜,解开季重莲的心结,这样对大家都好。
季重莲轻笑一声,斜着眸子睨了一眼秦子都,“我六妹妹若然生了寂寞之苦,那不也是秦大人你照拂不当的过失,秦大人若有空与我在这里闲聊,不妨多去陪陪我六妹妹,家里人可都盼着你们琴瑟合鸣,早生贵子呢!”
秦家本来就是几代单传人丁单薄,到了秦子都这一代成亲了好几年,一妻一妾竟然都没有怀上孩子,他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季重莲这一番话恰好说得秦子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张口还欲再说什么,那厢将军府的人已经纵马而来。
林护卫赶忙带让人迎了上去,重新套好了马车,这才恭敬地来请季重莲上车。
季重莲对秦子都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去了,只留下华伟在秦子都身后跺着脚,“爷,您就让她这般离开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秦子都沉下了脸色,看着季重莲远去的马车,眸色阴郁,“当当的将军夫人,能是你说留下就留下的吗?也不长长脑子!”
“是,”华伟低声应了一句,却还是不甘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季五姑娘当初是走了什么好运道,如今竟然成了将军夫人?!”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秦子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今日的一切虽然是个意外,但给他的震撼却尤其地强烈,他是没有想到多年后再见季重莲,她竟然已是这般风貌。
或许及不上顾雪嫣的美貌与温柔,也比不过季紫薇的多情与小意,可她就像那昂然盛放的牡丹,芳华璀璨,只让人仰望而不及,那种猫挠心一样的感觉,别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因为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季重莲就会是他的原配发妻!
而这,也终会成为他秦子都心里永远的遗憾!
在秦府门前发生的一切季重莲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子都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过客,根本没有在她心里掀起过一点涟漪,回到将军府后她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的蜜色大袄,季重莲在炕头上刚刚坐定,裴衍已是风驰电掣地卷进了正屋,焦急地奔向炕头,握紧了她的手左看右看,急声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若是实在不行,我立马差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有病就治,绝对不能耽搁了。”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屋里侍候的丫环都退了出去,她这才笑着牵了裴衍的手,只觉得刚才在屋外染的周身寒气在他这番急切的关怀下瞬间便化为了无形,胸口浮起了一阵暖意。
平常这个时辰,裴衍还在当差,马车那事也不过耽搁了一会,他们俩却是前后脚地赶回了将军府中,可见裴衍来得有多么迅速。
“瞧你,这头上都染了白霜,脸也那么冰……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咱们再说不迟。”
季重莲腾出一只手来了抚了抚裴衍的鬓角,又摸了摸他的脸庞。
裴衍犹豫了一阵,再看了一眼季重莲,只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晶亮,哪有一丝病态的表现,不由气恼道:“好你个丫头,竟敢骗我,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两手便袭向了季重莲的胸前,弄得她左躲右躲连连告饶,裴衍这才作罢,转身去了净房洗漱,换掉了这身当值的官服,穿了身灰绸夹棉的袍子,和季重莲一起挤在了炕头上。
季重莲半跪在炕头,从一蛊甜白瓷的梅花小蛊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递到裴衍的跟前,“先喝碗汤,暖暖胃!”
裴衍笑了笑,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通泰了不少,用棉布巾子沾了嘴角,一脸认真地看向季重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要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我找回来?”
季重莲这才将今日去看望了大太太一事说与裴衍听,末了才说起大老爷季明德,神情凝重,“大伯父一脸地难言,言语中甚至透露出这可能是灭族的大罪,我只能猜测他与叛王有关,若真是这般,季家怎么办?”
季重莲紧紧地握住了裴衍的手,眸中已是盈上了泪花。
季家不仅是她的娘家,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蒙难,而她一人却置身事外。
裴衍皱紧了眉,却还是轻声安慰着季重莲,“或许还不到这个地步……上面倒是有人在查与叛王勾结的官员,我去探个口风,若真是……真是你大伯父,我看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典,其他的都不重要,保住这条命才是正理。”
“但是……”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有些担忧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咱们家?”
裴衍牵唇笑了笑,将季重莲拉进怀中,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将自己摘出去的,皇上是明白人,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就算会有牵连,也罪不致死!”
“阿衍……”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轻轻倚在裴衍的胸膛,心中却泛上一阵酸楚。
她是知道裴衍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战场厮杀,血腥拼搏,那是他用汗水与生命才换得了今天的一切,可若是为了季家,他辛苦得到的这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她怎么会不难过?
她心疼裴衍,却又不能不管季家的死活,这一刻,季重莲陷入了无比纠结的矛盾之中。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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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代价交换,裴氏上京()
在岭南王控制上京城局势之时,确实有一部分官员迫于权势和威严倾向于他,这些人本来就是心中惶惶,怕皇上稳定了政事之后,再给他们来个秋后算帐,那才是真的惨。/》 但皇上也算是个明君,知道眼下政局初定,正值用人之时,再说这些官员当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只能明哲保身,难道真要像陆阁老一般在金銮殿上当场撞了柱才叫英勇吗?
虽然陆阁老这样的气节令人敬佩,但转过头谁不骂他一声傻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使不看好岭南王登上大宝,那当时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对岭南王虚以尾蛇,待他朝遇到明君再转投阵营也是一样。
就如当时的丰台大营都督何讳与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他们暗兵不动,最后才押宝在了当今皇上的身上,这不就一举翻身,成了当之无愧的从龙之臣。
但季明德的情况还要复杂些,因为他并不是在岭南王拿下上京城后才迫于权势而妥协低头的官员,而是早在这之前他便投靠了岭南王,为岭南王谋夺皇位也出了一份功劳,当然,这样的官员并不止他一个。
裴衍也是托了好些关系,又走了刑部一趟才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如今季明德证据确凿,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跑脱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与叛王勾结,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要如何去救?
裴衍想着,后背便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
如今想要将季明德摘出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尽量让其他人脱罪,不能因为季明德一人的过失便牵扯上整个季家。
季老太爷早已经去世,季家在朝为官的人也只有季明德一人,其他不是老弱便是妇孺,季三老爷季明忠又在外从商,季四老爷季明宣更是个百事不官的闲人,几个子弟除了季崇宇之外都未踏上科举之途。
这件事情只能了结在他这里,裴衍不想多生事端,在清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当天便求到了皇上跟前。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桌案后一身明黄衣衫的男子正在认真看着手中的奏折,旁边站着两个内侍皆垂首不语,就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裴衍跪在桌案不远处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只是额头下的汗水顺着发鬓滑落了些,浸湿了他暗红色的襟口,留下了一团深色的印渍。
“这是什么时辰了?”
建元帝搁下手中改批奏折的朱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缓缓仰靠在了雕着盘龙纹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圈椅上还垫了整张黄白相间的虎皮,柔软而又暖和。
一名内侍转头看了沙漏,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回道:“皇上,已是亥时了。”
建元帝瞟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裴衍,淡淡地说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为了保住季家,真地不惜一切?”
“为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裴衍缓缓抬起了头来,若是初时他还有一些挣扎和不舍,可想到季重莲那期待无助的眼神,他就不忍心让她失望,更不能眼看着她伤心。
他说过,他要堂堂正正地回到上京城里,为裴家洗清冤屈,而这一切到了今天他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遗憾呢?
建元帝叹了一声,“朕早知道你是个重情重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提拔了你在身边……但此事事关重大,朕不能厚此薄彼!”
裴衍目光低垂,“让皇上为难了,是臣的不是!”
“也罢,季家朕为你保下了,只季明德一人不能脱罪,至于你……”建元帝敛了面色,深深地看了裴衍一眼,“前锋营的差使暂时交给骆无峻,你就在家自省吧!”
裴衍微微颤了颤,两手触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上,“为臣谢皇上隆恩!”
为了保住季家老小,裴衍丢了差使闲赋在家,只挂着个忠勇将军的名头。
季明德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日,当刑部的人要去季家捉拿季明德时,他已经畏罪自杀,在他的桌案上留下了一封请罪书,里面详细记下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岭南王曾经的恶行和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算是将功折罪,为季家老小将来求一条活路。
建元帝看了那封请罪书后,唇角微翘,“总算这个老匹夫还知道悔悟,如此季家的家财便不作充公了!”
皇上金口一开,下面的人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是与岭南王有牵连的其他叛党便没这么简单就逃脱这厄运,不过建元帝并不想延续岭南王当时的血腥与高压,只将这些叛党家中的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收入教坊,奴婢充当营妓。
这样深刻的教训便是成王败寇者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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