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在一个情场老手明亮如炬的目光下,高天泽的不依不饶都是为了引起对方注意,甚至只为了多和对方说句话故意挑事罢了,苏齐云正色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日我既然带他来这里,就不必再生疑虑。现在不用怀疑他,请以清徽宗大局为重。”
高天泽不再逼问,苏子瑜便继续道:“现在有我的对策两个问题,需要师尊和二位师兄协助解决。一是对换我与师尊的身份要瞒过鬼面邪尊的眼睛,需要一件法器协助,二是保证宗门上下数千弟子的安全,需要先将子兰师兄手中的琴修复。”
“这张琴琴面完好只缺琴弦,修复应该不难,这三日我会负责将琴修好。”萧子兰道,“鬼面邪尊以刀声惑人,我可操琴防守以免门中弟子受其蛊惑,届时希望二师兄届时从旁协助,以免闪失。”
高天泽点头。
萧子兰继续道:“至于子瑜说要一件法器协助,说的可是千象回光镜?”
“嗯,正是。”苏子瑜看了萧子兰一眼,道,“这件法器我曾与宗主正好遇见,现在宗主身上,我……”
萧子兰道:“我知道,这也交给我。”
经方才苏子瑜一提,苏齐云又望了望萧子兰手中的天风环佩琴,忽然问道:“你们早就打算对付他?”
萧子兰点头道:“是。”
“我还要和你们提一点。这件事,绝对不可告诉云寒琰。”作为对情感之事一向看得十分透彻的情场老手,苏齐云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子瑜一眼,道,“否则,他必然会阻挠你这个一着不慎就会送了自己性命的‘好策略’。”
。
千象回光镜既得此名,除了将回方攻击反作用于对方自身的基础“回光”之用,其实最大的作用却是“千象”,能化世间万千之象,化此为彼,化彼为此。
如若两人就在对面,以镜回光,可将众生之象颠倒对调,而且此镜十分厉害,足以混淆一切仙修大能的视线。这件法器本身就是为了保护自身避免伤害,而颠倒人相物相混淆视线自然也是为了让敌人分不清攻击的目标所在。
苏子瑜正是要用此镜来对调自己与苏齐云之象,以蒙蔽鬼面邪尊的视线。
清徽宗历代宗主居于坐在整个宗门正中心的仪元殿。从密室散会后,萧子兰亲自跑了一趟仪元殿,却被云寒琰拒之门外。
云寒琰还十分冷淡地甩下一句话:“他的东西,让他来取。”
苏子瑜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去找云寒琰。
仪元殿前别无他人,殿门半开,桂树相掩。苏子瑜顺着半开的殿门微微向里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独立殿内,似乎在等人,而且已经静静地独自等候多时。
此时夜色已降,云寒琰背对着门口,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袍,没有系腰带。雪白的广袖睡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如同一株玉树披着晶莹冰雪,风流无限,却带着几分冰凉的落寞。饶是浅金色温暖的烛光,也映不暖这一株冰雪玉树清冷的颜色。
苏子瑜收回目光,虽然门是开的,还是抬手,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低沉而微微沙哑的嗓音,他道:“请进。”
明明今天刚见过,却好像隔了很久不见。听到他的声音,也恍如隔了好多年。
苏子瑜步入殿内,便看到桌上反放着千象回光镜刻满咒文的一面。并不去碰桌上的镜子,苏子瑜只是望着云寒琰的背影,道:“我想问宗主借一件东西。”
听到“宗主”二字,刚要转过身的云寒琰身形顿住了片刻,许久方才回身道:“你要的东西就在桌上,你拿去就是。”
萧子兰吃了闭门羹,苏子瑜以为云寒琰生气了是有多难对付,想不到就这么容易就把东西给了自己?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你拿回去吧。”云寒琰拿起桌上的镜子放到苏子瑜手中,又像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收了回来,道,“你若还想起来我欠你什么只管说,我现在都一并还与你。”
苏子瑜:“……”
“原来你已经如此厌恶面对我,连讨要东西都需要别人来向我传达了吗?”云寒琰突然逼近一步。他说话的时候,浅淡的琉璃色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感情。
苏子瑜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退后一步,腰间撞在了桌角,支吾道:“我……”
云寒琰道:“苏子瑜,你看着我的眼睛。”
苏子瑜抬起眸子,依言望着云寒琰的眼睛,没来由心中一抖,整颗心都跳得厉害。
云寒琰垂眸望着苏子瑜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39。朝云拂日5()
在自己眼里云寒琰是什么?苏子瑜还真的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一个小屁孩?然而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比自己还高几分了。
是注定和自己敌对的人?虽然和他互相欺来骗去,苏子瑜也并不觉得自己心里对他有什么怨恨。
最后,苏子瑜思量再三; 想到了一个最准确也最稳妥的回答,望着云寒琰道:“你是清徽宗的宗主。”
云寒琰微微蹙了眉; 如墨画成的眉眼在眉梢那一点淡红的梅花印映衬下竟显出几分凄楚之色。他淡淡地背过身去,冷声道:“你走吧。”
苏子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的回答没有惹到他。
苏子瑜携着千象回光镜从仪元殿走出来,发现这件事实在太过顺利。云寒琰甚至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用千象回光镜; 要用千象回光镜做什么; 竟就如此轻易地交给了自己。
他一口一个“你的东西还给你”、“欠什么都还给你”; 语气听起来分明就像个委屈巴巴闹脾气的小孩子。
他是在和自己耍性子吗?苏子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远的仪元殿,苍黑夜色之间; 唯有微黄的烛火一点,如黑夜里一颗孤星般落寞。
。
展眼便是三日之后,鬼面邪尊的信帖上所既定前来找苏齐云索命之日。
桂树与翠竹掩映之间,一座不起眼的石室在花木深处静静伫立。
竹帘半掩在小窗前,本就被草木过滤后稀疏的阳光便被竹帘尽数拦截在了密室之外。密室内,一袭青衣与白衣对坐在一张矮几前。几上之置一张墨玉棋枰; 别无他物。
苏子瑜执黑子,苏齐云执白子。四周寂静无声; 唯有棋子敲上棋枰清脆的声响。
没有半点即将大敌压境的慌乱; 只是从容地、静静地等待着如水的光阴。
桌上放置着朝云、金兰两柄长剑。朝云被故意放在了苏齐云面前; 而苏齐云的金兰剑就在苏子瑜手边。
千象回光镜则被正面朝上藏于桌底; 其下用朱砂书着符文。
虽然两人外形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此时倘若有人进来,必定分不清哪个时苏齐云,哪个是苏子瑜。
周围一切众生的外象已被千象回光镜所混淆蒙蔽。
此时虽是正午,密室内在重重花木之间却是阴暗无光,勉强能够借半卷竹帘下透过的微弱天光看清棋枰上的局势。
离午时三刻只剩不到一刻。
二人相对端坐,默然无语,唯有指间棋子相互往来,三尺之间已成厮杀正酣的战场。
天下阴阳相对相生,物极必反。午时三刻虽为正午,却是世间至阴之时。
苏子瑜从容落下一子,猛觉背后有一股刀风逼近,无影无形如鬼魅不觉锋芒,但确实至阴至毒。
这一刀速度之快,来势之凶猛,若不是刺向苏子瑜,举世之间恐怕没有人能避开。
苏子瑜以疾如闪电之速抄起桌上的朝云,却丝毫不躲闪,猛然回身,任凭长刀从正面没入自己的胸口。
与此同时,苏子瑜手中的朝云如风之速如云之轻,亦已深深没入对方的左肩。
如若苏子瑜不受那一刀,以鬼面邪尊之实力,待他收刀再战,苏子瑜恐怕亦不能伤他分毫。而如今拼着受他一刀,方才有那一隙机会一剑刺穿他的左肩。非不以命为赌,不能损敌如此。
苏子瑜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半张漆黑的狰狞鬼面,下半张脸依旧如从前一般苍白如雪,血红的眸子里却多了一重苏子瑜看不懂的情绪。
他血红的眸子里好似有一种魔力,望着那双眼睛,苏子瑜的内心不禁一颤。
一时好像流逝的时光都凝滞住了。四目相对,一双如明澈秋水,一双若幽深血溟,在天地万物百代光阴之间寂静无声地汹涌交汇。
电光火石之间,苏齐云的金兰剑已瞬时出鞘,化为一道金光向苏子瑜面前那一身红衣袭去。
苏子瑜猛然感到胸口那把刀从体内豁然抽出,只听“铿”一声,眼前那一袭红衣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顾不得胸口的鲜血如涌,苏子瑜立即起身追出密室,猩红的血在脚边淋成一条血路。
密室外紫竹掩映之间,一袭红衣已独立于竹林之中。
若非他脚下苍白的竹叶上已绽开一片鲜红的血花,无人能从那一身明艳红衣修长挺拔的身影间看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苏齐云并没有一起追上来,竹林中唯有苏子瑜和他二人。
本是约定只要鬼面邪尊一击不中,苏齐云便与自己一同追击的,苏子瑜不知道苏齐云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也不多想,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朝云剑。
那红衣人望着苏子瑜,忽然大笑,道:“任凭举世之人都负你,你也不负世人是么?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正义啊。”
苏子瑜没有回答,对面红衣鬼面之人忽然又沉下声,道:“那我算什么?!”
好似在问苏子瑜,又好像在寻问他自己。
苏子瑜依旧不答。
竹林间风声飒飒,修长的竹叶如雪纷纷从头顶的竹间飘落。
两道身影,一青一红,隔着纷飞相对而立。对望一眼,就好似隔了几千年。
“上一次它沾上你的血,我灭了九个仙门。”红衣鬼面之人垂下眸子,修长而苍白的指尖把弄着沾染鲜血的白骨长刀,淡淡道,“这次,我要用整个清徽宗陪葬!”
言罢,他手中带着鲜血的白骨长刀猛然震响。
这次不似上次一般五指轻盈信手弹奏,而是直接一掌拍在了刀身上,刀声比上次见时怨气更深百倍,苏子瑜都觉得眼前一昏。
忽然,一串空灵的琴声从空中传来。琴声袅袅如清风流水,将周围深深的怨气尽数洗去。
闻声,面前的人收住了手不复弹刀,微微挑唇道:“看来你想着要对付我很久了,是么?”
苏子瑜依旧没有回答。
红衣人只是一笑,指节在刀身上猛得一叩,只听空中忽然“当”一声,竟是琴弦崩断的声音!
他的唇角依旧微微上扬,似笑而非笑,轻轻抬手,意欲再次弹起手中的长刀。
刀声一起,便是人间炼狱。
苏子瑜眸中精光一凛,一剑挑向红衣之人手中的长刀。
红衣之人抬刀回迎。
“铿!”
苏子瑜身形岿然不动,整条手臂却似断了一般震得生疼。轻轻垂下手臂,鲜血顺着手臂淌出衣袖,沿着修长的剑身如泉水一般滑落。
这一刀虽然猛烈,然而苏子瑜早就自封了法力。如果苏子瑜身上有法力,还不至于被这一刀震伤。
红衣之人望着苏子瑜被血染成暗红的半边衣袖,冷冷道:“在你眼里是不是所谓的正义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拯救苍生,那些人怎么对你你都可以不在意?!”
“我就偏不让你如愿!”言罢,红衣之人忽然抬手握住骨刀的刀身,在自己手间一划。锋利的刀刃即刻便破手掌,掌间血流如注。
他的满是鲜血的手当空一划,鲜血洒落之处,竟然草木成兵。
枯叶如刀、树如人立,从土中拔地而起,如爆发的洪水向四面八方轰然涌开。
苏子瑜饶是身经百战也从未见过世上能有东西恐怖如斯,淌血的右手将朝云剑掷出。
一剑如风,气压四海,横扫千里,逼退狂乱奔涌的草木。
然而朝云只有一剑,草木却是成万数千,并且斩之不尽,如野草不断新生。汹涌如潮,愈涌愈烈。
以一敌万难免左支右绌而顾此失彼,苏子瑜正想新的应对之策,只见不远处已有两人赶到了竹林间。
之前商议时约定为了更保证安全,萧子兰和高天泽都离密室不远处以备随时支援。
苏子瑜一面用朝云奋力抵挡着不让魔化的草木涌出竹林的地界,一面对二人喊道:“师兄摆阵!”
之前四人曾经互相商议过,如果鬼面邪尊的实力超出预想,凭四人实在制约不住鬼面邪尊时,就动用清徽宗的镇宗之法宝——罗天大阵。
《云笈七签》谓:“八方世界,上有罗天重重,别置五星二十八宿。”
——故名罗天大阵。
此阵取法八方世界罗天重重,如诸天诸地负载万物。而诸天诸地的一切生灵,虽为诸天诸地所滋养,其实无往而不在网罗之中。道法自然而生,罗天大阵没有阵眼也无须多人结阵,凭天地万物而开启,运转不息,无处可破。
可谓天地之间,无一处不可为此阵。结此阵之处,无一物而不入网罗。
据说罗天大阵一出,便是上界大罗金仙也难逃出罗网。只要被困在阵法中央,哪怕一粒沙尘也飞不出去,直至阵法中诸天诸地滋养而生的一切生灵,都被阵法的力量一点点压制为齑粉,化归虚无,重扑天地,阵法方才隐去。
罗天大阵,就是负载万灵的诸天诸地。
要破开它,如同破开天地。
这是清徽宗镇宗之阵,也是清徽宗数千年来从不曾动用过的阵法。
萧子兰大喊一声“子瑜!”,立刻拔|出芷华剑,一剑劈开疯了魔一般的树木。而被劈成段段的树木非但不委地而倒,反而化为更多,向萧子兰扑过去。无生无死,故而生生不息。
高天泽那边亦然。
要看已经阻拦不住,这些魔化的草木若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苏子瑜道:“快!别管我!”
萧子兰终于收住剑,和高天泽对视了一眼,一同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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