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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做便也罢了,我好不容易同大户豪门筑好交情,你偏偏要帮那群泥腿子出头,坏我大计!你说,你瞧不起世家豪族,人家凭什么纳粮?他们不纳粮,我莫非还能凭空变出粮草不成?”
糜芳骂着骂着,胆气陡生,心底对关羽的敬畏竟然统统消失,只觉得毛发贲张,畅快淋漓,他口舌不停,继续痛骂道:
“你眼里揉不下沙子,我等做好了自是应该,做不好便是无能之辈!你看看你,治理荆州这才几年,不仅赶跑了杨仪,就连马良这等好脾气之人也被你打发走了!好,且不说身边之人,便说稍远的刘封、孟达之辈,又有几人与你相善?”
“你道我糜芳喜欢与你共事吗?还不是主公知我性子软弱,遇事忍气吞声,不比威公刚烈之辈,这才派我来辅佐于你?”
“而你呢?在你眼中,就属你那些泥腿子兵将最是宝贵,我等同僚便是你的奴才!是你的佣人!但凡不遂你心意的,挨骂挨罚,都是应当!”
“关羽!你且说说,我糜芳兄长家人都在蜀中,我什么要反?我有什么理由要反?”
糜芳讲到此处,因过于激动,喉咙被口水呛到,一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关羽任由他骂,不做半分辩解;姜维在他身后,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伟岸的身躯兀自颤抖不止。
糜芳咳了好半晌方恢复过来,再抬起头来,脸色已经从惨白转为猪肝色。
他披头散发,如癫如狂,不依不饶,继续痛骂道:
“关云长,我告诉你,我投了孙权不假,那是因为我欲杀你而后快!今日你命不该绝,实乃天意!若再有一次,我也要置你于死无葬身之地!”
“我是献了江陵,坏了主公大业,但你莫忘了,这都是被你逼的!这里也有你一半功劳!你关云长也是大汉的罪人!”
“哈哈哈哈,我糜芳九泉之下,也会睁大眼看着,看自诩英雄忠烈的关云长,此番失了荆州,待入蜀见诸葛孔明、杨威公他们时,该作何表情!”
刘备见他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当即爆喝道:“住嘴!”
又一挥手:“将他拖出去砍了!”
身边侍卫上前欲要拿住,哪知糜芳凭空又生出一股力,竟然连侍卫都一并挣脱,还顺手从侍卫腰间抢拔出刀来。
姜维见状,怕他暴起发难,忙挡在刘备身前。
刘备却将他一把推开,面带怒容,一步步靠近糜芳,怒道:
“怎么,你还想杀孤不成?”
见他一步步欺近,糜芳因愤怒而急剧扭曲的表情忽然涣散,嘴角不住颤动,大颗大颗的眼泪怔怔掉落下来。
他跪伏于地,凄然道:
“芳是怎样的人,主公还不了解吗?若非实被逼至绝境,如何会行此下策。。。。。。”
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还请主公看在我家兄长散尽家财,衷心辅佐的份上,莫要追究于他。千错万错,都是糜芳一人的错。”
说完这话,糜芳重重磕了个头,忽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刀,横于脖颈,凄惨一笑:
“大错已铸,来世衔草结环,再报主公大恩!”
说话间,右手发力,刀锋划过脖子,献血喷涌而出,身子就此软倒在地。
张飞上前两步,骂道:“如此死法,倒是便宜了这厮!”
他转身要去招呼关羽,却见关羽虎目含泪,面如死灰,浑身就像泄了一股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大吃一惊,忙抱住关羽,劝慰道:“二哥,这厮不怀好意,你可莫要中他奸计!”
刘备亦劝慰道:“云长,糜芳这厮胡言乱语,你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关羽恍若未闻,呆立良久,忽长长叹了口气,举步离去。
张飞追上前问:“二哥,这士仁如何处置?”
关羽脚步不停,也不回头,只随意摆了摆手,瞧他背影,竟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张飞还待再追,刘备阻道:
“翼德不必追了,先让云长静一静,这般心结,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也就解开了。”
张飞看看关羽远去的背影,又瞧瞧刘备无奈的表情,心头没来由地又是一阵怒起。
他一紧腰带,挽起袖子便朝士仁走去,口中喝骂道:
“我二哥一世英雄,今日落魄至此,都是你们这些贼厮害得,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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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目睹眼前这场恩怨情仇,自然一阵唏嘘。
而就在张飞往士仁身上倾泻满腔怒气之际,隐约可见帐外林航的身影。
他知道定是审讯有了消息,当即告罪一声,出帐迎接。
但闻林航激动道:“左丞这一计当真好用,那群吴贼都招了!”
姜维点了点头,这是后世最著名的审讯手段,对付几个小兵士卒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都交代了些什么?”
林航附耳低声道:“吕蒙叫他们给孙权传口信,说是曹军大将张辽进逼濡须口,文聘进逼江夏。”
姜维闻言一惊,心道,过了这么久,曹操终于开始行动了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趁你病,要你命()
姜维暗忖道,曹操兵发濡须口、江夏,这个消息对于孙权而言是大大的坏事,但对于己方却是天大的好事了。
孙权被围困在猇亭大营出不去,无法及时下达命令,拖得越久,局势越是不利。
对于目前几乎停滞不前的谈判进程而言,这个消息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少不得让孙权再吐出三两血来。
他再不迟疑,旋即进账将这个消息禀报给刘备和法正。
刘备闻罢急忙招来正在议和的邓芝,匆匆将这个消息说了。
法正忽阴鸷一笑,对刘备道:
“还请主公遣返这几个吴兵,让吴侯好生尝尝心焦的滋味。”
刘备颔首称善。
法正又对邓芝道:
“伯苗一会儿只管对步骘说,我军愿以手中俘虏换上关君侯所练两万大军,并其全部家属;吴军还需赔偿我军军粮六十万石,且不得在南郡夷陵以北、武陵郡五溪一带扎住一兵一卒!除此之外,还需尽早将主母孙夫人归还我境!”
刘备听了前几条,都觉得应该,特别是吴军不得在武陵郡五溪附近驻兵一事,更是深以为然,毕竟沙摩柯在此次大战中立下了赫赫功劳。
只是待听到遣返孙尚香一事时,忽皱眉迟疑道:“孤与尚香素来紧张,送她入蜀,岂非横加掣肘么?”
法正躬身道:“听闻吴侯爱惜家人。彼时双方既为盟友,孙夫人恣意纵横,主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生供养;而今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召孙夫人入蜀,便是存了以她为质之意,好教吴侯莫要再妄生事端。”
姜维闻言不由一愣,以主母为质,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直言敢谏的法正说得出口了。
法正又劝道:
“主公与孙夫人毕竟有婚约,出嫁随夫,天经地义,吴侯纵然不愿,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待孙夫人入蜀后,主公可择一处静雅别苑,供其居住,平日厚加赏赐吃穿用度,也就是了。”
刘备沉思片刻,终于颔首同意。
这时,法正吩咐邓芝道:
“还须告诉吴使,吴侯若在天黑之前不答应我方条件,这和也不必再议,各自领军厮杀便是!”
时士仁已被张飞揍了半死,早被拖出去候监,准备明日一早明正典刑。
他在边上听了半晌,忽哈哈大笑道:“好,孙权这小子终于吃瘪了!俺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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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骘方才与邓芝正在据理力争,邓芝中途却突然被传唤走。
再来时,已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口中报出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条件。
步骘闻言大怒道:“方才谈得好好的,两万人换两万人,我方赠于贵军军粮二十万石,供返还路上支使,怎得如今又狮子大张口?”
关羽原先练的两万将士是壮年男丁,若是算上其家属,按照平均每户五口人计,只怕十万人口都是有的,而且汉军索取的军粮一下子从二十万石增加到六十万石,这价码简直就是陡然之间翻了好几番。
也难怪步骘愤怒至此。
邓芝并不答他,反而面无表情,冷冷道:“还有,我主的意思是,倘若今日天黑前,贵军仍旧未有答复,这和也不必再议了。”
步骘霍然起身,怒道:“你们便是杀光了这批俘虏,十日后也必定退兵!届时,我方固然损失惨重,你们也不见得能落得什么好去!”
邓芝笑了笑,道:“肯与不肯,尊驾回去问过吴侯便知。另外,贵军有几位信使乱闯我军营寨,已被拿下,尊驾回去时,还请捎上那几位。”
步骘反应迅疾,他知定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情况,邓芝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强忍一肚子怒气,抱拳告辞。
行到大营门口,果见几位鼻青脸肿的己方士卒,正在小心等候。
他快步上前,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吴军头目显然挨了一顿好打,脸上血迹斑斑,牙齿似乎还被打断了两根,说话直漏风:
“将军,濡须口、江夏告急!”
步骘闻言,大吃一惊。
他终于明白邓芝为何如此笃定了,这正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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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望楼之上,法正与姜维正悄然而立,目送步骘领着几名士卒匆匆离去。
一阵凌厉的朔风吹过,壮如姜维也觉得寒彻入骨。
边上法正忽以帕捂嘴,剧烈咳嗽起来,他原本的脸色如雪一般苍白,此刻蓦地染上一层异样的红色。
姜维担心他的身体,忙解下披风盖在他身后,劝道:“此地风大,尚书令还是赶紧回营帐歇息吧。”
法正边咳边摇手,示意不必紧张,咳了好半晌,方平复下来。
他匆匆将手帕收拢于袖口。
不料姜维眼疾,已经看到干净的手帕上沾着一抹殷红的血迹,顿时大惊道:
“尚书令,这…。这?”
法正摆手道:“不必惊慌,陈年旧疾而已。”
姜维坚持道:“尚书令身子干系重大,还是回营帐烤烤火。”
当下不由分说,扶着法正下楼,缓缓踱步至营帐中。
相比于外面的严寒,室内因为生着火的缘故,可谓温暖如春。
法正的气色也由是一下子回复过来。
姜维将他扶到榻上,盖好被子,又拨了拨炉中炭火,直到将炉火拨得更旺盛了一些,才准备告辞离去。
法正却叫住他,目光灼灼,道:“伯约,余有话对你说。”
姜维只得靠榻坐下:“尚书令有何吩咐,末将洗耳恭听。”
法正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伯约可知孔明隆中对之详乎?”
姜维颔首道:“隆中对鼎鼎大名,末将自然有所耳闻。诸葛军师当时提出: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主公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
法正颔首道:“不错,按照孔明之筹划,大汉夺占荆襄与巴蜀,继而从以上两地发动钳形攻势,协同向北推进,同时袭击关陇与中原。此策看似大气磅礴、无懈可击,然在余看来,实则还有一个致命之缺点。伯约,你可知是何缺陷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唯有北伐()
隆中对之缺陷?
姜维略一沉思,便回道:可是结好孙权么?
不错!法正赞道:“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内修政理都好说,然施行此策最关键、也是最不稳定的一环,便是要结好孙权。”
“孔明意图以吴军阻挡东线夏侯惇的二十六个军,以及张辽的合肥军锋,减少我军在关陇、宛洛两个方的压力。”
“只是在余看来,且不说孙权此人人品信义如何,便是东吴内部不也存了两分天下之计?荆州一地固然关乎我军北伐,同样也关乎东吴全据长江之险。死生存亡之地,安能握于他人之手?”
“余以为,孔明对东吴这个盟友期望过高了。”
姜维闻罢,心道法正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但同时,他也知道,其实孙权本来还是能够按照诸葛亮设计的路线配合的,他本人是鹰派的领袖,能够听从鲁肃劝谏西和刘备,与此同时,屡屡兴兵北讨曹操。
只是数攻合肥不利,几番损兵折将,东吴内部便有了另一种声音——既然曹操难敌,为何不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何为不败之地?
当年鲁肃曾留《榻上策》,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
直指荆州北据汉水、沔水,是固保东吴的帝王基业。
与此同时,鲁肃又曰:“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
意思是,假如刘备与咱们同心协力,不妨稍加容忍;但凡露出一丝不恭,就吞并之。
其实说起来,东吴四大都督之中,论才能手段,鲁肃不过中人之姿;但若论及转圜灵活的战略眼光,鲁大师之称当之无愧。
刘备取川后,对待孙权果然不如之前恭敬,两方甚至一度兵戎相见。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刘备夺取了益州,孙权希望收回借出的南郡。刘备却推脱道,当我得到凉州时,便会把荆州交还给你。
恼羞成怒的孙权派鲁肃、甘宁、吕蒙立即攻下了荆州的长沙、桂阳、零陵三郡。
孙刘矛盾大大激化,远在益州的刘备立即回师荆州,准备与孙权开战。
后来在双方外交家的一致斡旋努力之下,又鉴于需要共同面对曹操的威胁,孙刘最终握手言和,以湘水划界,平分荆州。
实际上,湘水划界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刘备孙权双方的矛盾,双方关系已趋恶化。
这也意味着,孙权不再信任刘备,想要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