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
一路追蹑,哪料这阵吴军训练有素,前军阵型不变,掩护后军和收拢的溃兵后撤;待到后军退出五十步后,豁然转身结阵,掩护前军后撤。
由是,吴军前后交替布阵后撤,从容不迫,秩序井然。
姜维领着骑队跟出二里路,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望着阵中那个不住发号施令的冷静男子,心中生出一丝明悟。
随着陆逊大军缓缓退出战场,姜维旋即收兵赶回战场,场中还有大量的残敌需要骑兵加以驱散俘获。
总算他多留了一个心眼,为防陆逊卷土重来,带了十来名亲随,亲自登上吴军本阵指挥台瞭望。
吴军高台比平地高出八尺,登高望远,东南方向的景致一览无余,正好用作监视。
姜维甫一登台,台上横列着的一柄长约四尺的宝剑登时映入眼帘。
他弯腰将之抄入手中,稍一用力,宝剑铮然出鞘,但见剑身光洁如虹,一丝杂质也无;疾速挥舞,竟无一丝一毫裂空之声。
姜维当下大喜,且不说此剑是否削铁如泥,单单凭借挥舞之时寂静无声一项,便可断定此乃万里无一的绝世宝剑。
翻腕再看,正见剑身底部刻有一道用鸟虫篆体刻成的小字,铭曰:白虹。
******
这一战,从清晨打到下午日落时分,战场上到处都是双方士卒的断肢残骸,地面早已被鲜血染成一片暗红。
斜辉西照,残阳如血,衬得此地恍如人间炼狱,格外凄凉。
是役,吴军六万大军,除了被陆逊接应走的数千中军之外,当场战死万余;轻重伤者、并来不及逃走的合计被俘两万;其余踩因踏、投河、入林而失踪者不计其数。
吴将甘宁、周泰、鲜于丹、刘阿当场战死;太史享、周循、孙桓生擒被俘;韩当、徐盛、宋谦、李异消失于乱军之中。
吴侯孙权在朱然护卫下,最终为陆逊率兵接应到,侥幸逃得一命,最后徐徐退入猇亭大营。
可谓一败涂地!
反观汉军方面,伤亡也是不少,当场战死数千;轻重伤者近小半;位于第一线指挥的将领陈式、傅肜、张南、王平身上皆有所损伤。
按照往日的经验,将领们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但受伤的小卒们未必,由是大战之后会出现更大规模的死亡。
总算此番临时设置的救护营发挥出极大作用。向宠领着三百救护兵日夜不停,远近奔走,受伤将士总算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
比起战损来,汉军这一战的缴获可谓颇丰。
除俘虏吴军数名大将,近两万士卒之外,还缴获军械甲胄无数,仅质地精良的两档铠便有五千具之多,光打扫战场就花了整整两个日夜。
但最令人惊喜的是吴军虎卫骑的遗留下来的战马。这些都是产自辽东的良马,又兼孙权不吝巨资豢养,每一匹都是膘肥体壮。
据战后清点,吴军带来的三千匹战马中,数百匹重伤而死,近千匹因为来不及抓而逃逸,最后入手轻伤以及完好无损的合计一千二百匹。
刘备大手一挥,将其中五百匹归入羽林卫麾下。由是羽林卫句扶、沈峰、林航等精锐部曲终于能够做到一人双骑,战力和机动性陡升。
汉军士气如虹,乘胜追击,一面将吴军猇亭营寨团团围住,一面派遣骑兵扫荡附近江津渡所,以阻挡江陵方向的援军。
******
孙权此刻正坐于猇亭军营主帐,兀自惊魂未定。
他这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有六万大军,而刘备只有三万,指挥也没大的问题,怎么说败就败了?
一想到此役全军覆没,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只觉欲哭无泪,心头淌血。
关羽方才那般杀气腾腾的可怖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孙权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眼神——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刚才早就已经死上两回不止了。
他也不信刘备、关羽会在这个关口放他一马,毕竟背盟之恨,夺地之仇,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孙权心力俱疲,便是当年在逍遥津情况万分危急,也未像今日这般万念俱灰。
正在他思绪迷离之际,归来的陆逊掀开帐帘,进账拜见。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乘胜追击()
待看清来人后,孙权迟钝的眼珠蓦地一动,慌忙上前拉住陆逊之手,仿佛溺水之人抓到稻草一般,声泪俱下道:
“悔不听伯言之劝,致有今日之败,损兵折将,孤之内心,何其痛也!”
陆逊心中暗叹息一声。
传闻吴侯为人凉薄,对于用得上或看得入眼之人,可以屈尊纡贵;对于无用之人或者不喜之人,则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平日不觉,这些日子终于有所领教。
战前,吴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如论如何都听不进劝;如今战败了,态度却是骤变。
但陆逊自忖,除了尽力襄助,还有别的选择吗?
陆家世居江东吴郡,万事都要仰仗孙氏的鼻息;更况且吴侯将兄女嫁于他为妻,对他也是重用有加,于公于私,都是要尽心报效的。
不过比起当年袁绍的刚愎自用来,吴侯总算还能知错就改,称得上务实。
希望吴侯经此一堑,能够长一智吧。
陆逊将孙权扶回主位安坐,宽慰道:
“主公勿虑,臣已加固营寨防御,并着人严加防备,蜀军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的。”
孙权闻言后,慌乱之情稍复,追问道:“可曾通知子明(吕蒙字),着他发派援军前来吗?”
陆逊摇了摇头,道:“方才臣已将信报发至江陵。不过刘备乃是知兵之人,定会着人占据沿途江津渡口。短时间内,江陵援军须到不了此处。”
孙权希望落空,呆立半晌,方叹息道:“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想到青龙偃月刀堪堪从自己脖子前划过的情景,忍不住生出一阵后怕。
这时,陆逊躬身抱拳道:“蜀军攻不进来,但我军也攻不出去。未免有损主公万金之躯,臣提议与刘备议和。”
孙权心头蓦地一动,旋即有摇了摇头,道:“我军大败,拿什么跟刘备议和?”
陆逊道:“臣此前探知,刘备军粮不足一个月支用,眼下又添…。又添…数万俘虏……”
陆逊说到这儿,侧目看了看孙权,见他脸上没有异样,于是继续道:“如此一来,蜀军军粮更为捉襟见肘,我方若是晓以利害,给出足够好处,刘备未必便不会同意。”
孙权大为意动,起身左右踱步,他又怕刘备趁机狮子大张口,思虑好半晌,方驻足转身:
“依伯言之见,刘备他想要什么?”
陆逊心道:”刘备自然要荆州南郡……”但这番话他却不能说出来,只得道:
“所谓坐地起价,落地还钱。主公不妨派人去探探刘备的底细。”
孙权先是微微颔首,旋即又摇了摇头,道:
“子瑜的弟弟诸葛亮在蜀中为官,深受刘备信任,他若在此,当是出使的不二人选。只是眼下他人在江陵,除他之外,孤实在想不出来何人可为使者。”
正叹气间,陆逊却道:“不急。经此一役,蜀军士气正盛,定然不会轻易同意和谈。这几日,蜀军定当前来攻营。且待臣搓其锐气,再派使者不迟。”
孙权闻言,双目顿时一亮。
他朝陆逊望去,只见他面容平静,眼神坚定,一如平日沉着模样,丝毫不见慌乱,也不因自己此前的冷落而流露怨恨之意。
孙权上前握住陆逊双手,由衷叹道:“伯言忠诚恳至,真社稷之臣也。如此,此间大事便尽数托付于你了。”
陆逊躬身道:“此皆臣分内之事。”
******
却说汉军方面,除了跑了孙权一事令关羽耿耿于怀之外,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全军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刘备下令收集场中战死的马匹,做成一锅肉汤,全军加餐,营中顿时欢声雷动。
唯有沙摩柯一人心情不太爽利。
本来嘛,他一箭射死猛将甘宁,立下大功,受了汉中王好生一番夸赞,寻常一些将领见到他也开始主动打招呼示好。
这让他浑身骨头仿佛轻减了三分,从此昂首阔步,便连走路都会带起一阵风。
唯一令他费解的是,不知为何,张将军对他爱理不理,不仅瞧他的眼神也十分不善,一俟靠近就要做出生吞活剥的模样。
万般无奈,只能远远避开。
除沙摩柯之外,法正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别人看到的都是战果,他却看到了隐忧。
多了这些俘虏和马匹,意味着吃饭的嘴巴一下子翻了一番,而军粮不增不减,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当他将这个担忧汇报给刘备的时候,刘备正与关羽、张飞二人一道用膳,三人有说有笑,心情大好。
但闻张飞笑道:“没粮了去抢便是!孙权小儿带来这么多兵马,营中定然屯有大批粮草。吴贼新败,一会儿将士饱餐后,将营寨攻打下来,不就一了百了么?”
刘备亦笑道:“翼德所言甚是,正所谓打铁要趁热,吴军士气不振,我军饱餐一顿后,连夜攻取吴军营寨,孤定要将这个眼中钉给拔下来!”
他看了看关羽,又道:“等擒了孙权小儿,我军再顺江而下,收复南郡,便是取了孙权扬州之地,也未尝不可。”
关羽知道兄长这番话意在为他出气,感激之下,连连拱手。
张飞不明就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孙权这小儿何德何能,据此沃土,我等便先取了江东之地,再与曹操一决死战!”
法正本想见好就收,逼东吴吐出些血来便收兵回蜀中,但见到三位主将打定主意攻打吴军大营,他也不再自讨没趣,将一肚子话咽回腹中。
如今大军新生,士气如虹,未必没有机会击破吴军营寨。
******
酉时时分,汉军三军用罢晚膳,于吴军猇亭大营四周点起巨大的篝火,准备连夜攻打
刘备亲自坐镇阵前指挥。
攻城不比野战,丝毫没有讨巧的办法。
他先命人此前粗粗做好的两部投石机,两部巨型攻城锤,并十架云梯尽数搬运至阵前,依次展开,又下令道:
“今夜攻城,先破营者,赏钱百万,官升三级!”
一时群情激昂,人人奋勇争先。
抛去受伤将士和用于看管吴军俘虏的将士,眼前可用的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虽然吴军营中也有万余人,但汉军将士士气高昂,丝毫不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依旧按照早有的部署,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吴军大营南、西、北、三门,故意放空东门。
兵法有云,围三阙一。
着空出来的一道门就是为了让守将产生后路尚存的错觉,一旦守城处于下风,守将便会意志消沉,夺路而逃。
而在吴军东门数里之外,刘备早于暗处埋伏好羽林卫和虎骑营,只等孙权入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鬼谋()
酉时二刻,风寒夜凉,攻营前夕。
汉军先将两架投石车牵引至西门,引兵一万作为主攻;其余南门、北门不过布置了二、三千军士佯攻,以为牵制;东门大开,不设一兵一卒,在数里外另设伏兵,等候孙权突围。
刘备见法正不住咳嗽,便劝他回营静候结果便是,毕竟吴军猇亭营寨四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孙权插翅难飞。
法正吹了一日夜的风,确感力有不逮,只得在一队护卫的保护下,缓缓离场。
酉时四刻,万事俱备,刘备大手一挥,汉军磨刀霍霍,正式开始攻营。
第一轮攻击,率先由投石车发起。
两架投石车于吴营西门百步外立好阵势,在重兵护卫下,不住向吴军建筑倾泻泥弹。
其实投石车的弹药种类很多,但论及杀伤力,最强的还属石块。
只是攻营仓促,汉军并未来得及到采集足够石块,就地取材的泥团,便成了不二之选。
天寒地冻,泥团取出后,不一会儿就冻得鸡儿邦硬,此刻接连不断向吴营墙门之上投掷,发出“砰”、“砰”巨大撞击声,只轰得吴营门墙吱吱作响,摇摇欲坠。
此前,陆逊在营内四门的瞭望塔上观望,早已看清蜀军大体布置和投石机方位。
他也深知野外营寨以木料结构为主,挡不住投石机持续不断的进攻。便趁汉军用膳之际,拆除营中多余营帐,将巨大的木料斜顶在北门附近的门墙内侧,以作加固。
如是,纵然投石机连续发射,对墙面造成极大损害,但因为根基仍在,墙体勉强还能维持破而不败。
倘若投石机能够连续多次命中同一处地方,也能够击垮该处工事——只是按照当时的技术,尙做不到如此精准的投掷罢了。
不过,在汉军看来,自家投石车威力巨大,吴军营寨摇摇欲坠。
事实也确实如此,大抵工事的坚固是有限的,而投石车的弹药是无限的,只消做好保养修理,持续不断轰击下去,不出一夜,确实能够打出缺口。
就在刘、关、张三兄弟好整以暇,含笑围观之际,忽有传令兵来报,说南门、东门同时出现大股吴军。
关羽沉思了一会儿,抚须道:“必是吴贼见我军投石车犀利,使声东击西之策,欲分薄我军西门兵力,他好派死士毁我重器。”
刘备深以为然,当即下令,各部坚守本阵,原地不动。
约莫顿饭功夫,南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嚣。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来报,说吴军南门大开,数千步卒出营攻击驻守该地的张南部,混战间隙,从东面杀出一支骑兵夹击,张南军不敌,只得后撤;吴军耀武扬威一阵后,现已退入营内。
张飞皱眉道:“这支骑队定是从无人防守的东门来的,怎么到了此时,孙权还敢主动出击?”
刘备心头疑起,招来传令兵,仔细盘问吴营各门动静。
传令兵回道:“各门皆集结有重兵,唯独北门空无一人。”
“北门空无一人?”刘备眉头紧皱,沉思半晌,忽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