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必第一时间遣人回来送信。只是这些伤兵……”
关羽摆手正色道:“伯约放心,若路途顺遂,某实无理由舍弃将士们。”
姜维躬身以谢,顿了顿,又道:“如此,请君候与向太守与末将往伤病营一行。”
话毕,便举步往伤病营而去。
关羽不疑有他,大步跟上。向朗看了向宠一眼,叔侄二人也举步紧随其后。
众人一路默然,行到伤病营。但见帐外密密麻麻躺了不少死去士兵的尸体,这兵荒马乱的,甚至没有一片草席垫背、一块白布掩身。
见此情状,各人脸上皆露出不忍神色。
姜维对向宠道:“请向兄弟叫些兄弟多拾些柴火来,越多越好。”
向宠应了一声,抱拳离去。
向朗面有疑色,问道:“伯约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维微微欠身,答道;“向太守稍候,一会儿便知分晓。”
不一会儿,向宠就领着百来名军卒回来,士卒们各抱一团柴火。
姜维当下吩咐他们将柴火团团铺于地上,又指挥这些军卒,将阵亡士兵的尸首架于柴火之上。
这一番举措动静不小,引得不少士兵起来围观。便是伤病营中不少伤员也被惊扰而起,双脚尚能走动的忍不住便要走出营帐观望。
这厢石斌行到姜维身前,他见姜维手上已经持了一具火把,便劝道:“姜将军,眼下是冬季,天气寒冷,不会有疫情传染,实不必点火焚尸。”
姜维摇了摇头,反问道:“弟兄们的名字籍贯都记录在案了吗?”
石斌应承道:“都是他们的战友送来此处的。名字早已登记造册。”
姜维微微颔首,不再理会他。他大步行到围观兵将之前。他团团环视一圈,气沉丹田,朗声道:
“诸位弟兄,我乃羽林左丞姜维是也。兄弟们中应有不少人识得我姜某人。我知诸位都是心怀忠义、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当日就因为信了姜某一番话,不畏艰险,毅然追随而来。连番大战,却毫无半句怨言,维在此先行谢过兄弟们的信任!”
说罢,姜维双双抱拳,先朝着牺牲将士的尸首深深鞠了一躬,又朝着伤兵营方向和围观士兵各鞠了一躬。
时姜维领援军三战三胜,在军中已经颇有威望。将士们见状,皆慌忙还礼:
“姜将军言重啦。”
“当兵卖命本就天经地义!”
“跟着姜将军痛快厮杀,不往来人世间走一遭!”
姜维摆了摆手,等到场面重新安静下来后,又道:
“诸位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怎奈贼势猖獗,几番厮杀,纵然挫败强敌,姜某也亲见不少弟兄牺牲,更有不少弟兄负伤。某之内心,何其痛也……”
他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继续道:
“当日上庸城下,姜某曾承诺诸位,定会带你们回家。只是前路仍有强敌,活着得兄弟尚能拼杀出一条血路,那么这些死去的兄弟呢?”
姜维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指身后柴火上陈列整齐的牺牲将士的尸首,用几乎声嘶力竭的声音吼道:
“这些死去的弟兄们活着时为大汉流干了血汗,难道我们便任凭他们客死他乡,做了那回家无望、又无人拜祭的孤魂野鬼吗?”
他深吸一口气,登时有一股冷冽的冷气灌入胸腔,勉强平复下心头的激动:
“这一件事,我不知尔等在不在乎。但姜某人却是十分在乎!姜某纵然不能带他们活着回去,也要带着他们的骨灰回乡安葬!
不仅如此,姜某还要上禀汉中王,厚加抚恤其家人妻子,不为生计发愁;还要请他为死去的将士修建忠烈祠堂,让他们世世代代受享香火不断!
他们为大汉流干了血,大汉绝不会再让他们的家人流干泪!这是我姜维对他们,也是对你们的承诺!”
时天地寂静无声,唯有姜维的嘶吼声在营中回荡。
将士们心头悸动不已,朝廷对死者尚且如此,遑论生者?不少人胸口酸楚,已是落下泪来。
关羽大步而前,与姜维并肩而站,面色肃穆,郑而重之道:“诸位尽可放心,此事关某亦以性命作保!”
闻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一诺千金的关君候也亲口许诺,满营诸将士再抑制不住,纷纷哭喊着下拜行礼。
“君候高义啊!”
“姜将军仁德啊!”
“这一生不枉生于大汉啊!”
千人千口,人群之中,每个人要表达的皆不尽相同,场面壮烈却又有些散乱。也不知哪个人带头先喊了一句“大汉万胜”,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响应。数十息后,众人心头的千般情绪、万般激动尽皆化成同一句呼喊:
“大汉万胜!”
“大汉万胜!”
“大汉万胜!”
数千人同时歇斯里地地喊起,这般呼喊汇聚在一起,直教天地惊动,云霄响彻。
关银屏悄立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此时此刻,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见五大三粗的军汉尽皆跪伏于地,又笑又哭,山呼海啸不止;
她见原本了无生趣的伤员脸上,竟然泪流满面,眼神中迸发出满满的希冀;
她见一向见惯生离死别、面无表情的军医石斌哽咽无语,无数次举起袖子往脸上擦抹……
今日她见到了太多平日里不曾见到的景象。
关银自忖此时的心情大抵以自豪居多,但她从不知道自豪到了极点,胸口也会像被重锤猛烈撞击一般,油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其中既有感动,又有酸楚。
情绪起伏之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再抑制不住,扑籁扑籁夺眶而出。
向朗他见关羽和姜维一老一少,两个高大的身形耸立于众人之中,恍如高山巨石,岿然不动,直教人生出莫可仰视之感。
他是读书人,一辈子都沐浴在圣人礼义廉耻的教导之下,乍见眼前这般景象,又想起方才自己还不愿带上伤兵同行的言行,只觉得羞愧难言,老泪早已无声纵横……
在众人的山呼海啸声中,姜维转身将火把往柴堆上一扔。
随着柴火被点燃,大火熊熊燃起,不一会儿已是火光冲天。
其实被点燃的何止柴火,还有这满营诸将士的拳拳之心。
朔风强劲,诸将士却浑然不觉寒冷,只觉满腔热血,似乎就要喷涌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偷营前夕()
这时,关兴、句扶、王平三人齐来复命。姜维正欲上前汇合,却被关羽一把拉住。
关羽侧身吩咐道:“牵某的马来。”
周仓躬身而去,不一会儿,就牵着一批高大赤色的马儿回来。
只见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状甚雄伟,神气非凡。正是关羽平日坐骑——神驹赤兔。
关羽将马缰递于姜维之手,沉声道:“伯约此去龙潭虎穴,某便以此马相借。此马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当能助你一臂之力。”
姜维知道小白虽然神骏,但比起赤兔这般马中皇者来,还是要弱上数筹不止。此行九死一生,正需如此神驹助阵。故而他也不客气,稍一道谢,便自接过缰绳。
然而赤兔见到生人牵引,却不住后退嘶叫——竟一如当日小白之于马钧模样。
周仓见状,凑近关羽耳边,迟疑道:“赤兔乃是神驹,非超凡之人不可驭,小人只恐姜将军不能驾驭。”
关羽却抚须道:“将有五德,曰:智、信、仁、勇、严。某观此子胸有沟壑,可曰智;千里驰援,可曰信;舍己为人,可曰仁;只身**,可曰勇;身先士卒,可曰严。如此人物驾驭不得赤兔,还有谁能驾驭?”
主仆二人说话间,姜维正用脑袋紧贴住赤兔马的脖子,边轻抚它刚硬的绒毛,边声若蚊蝇道:
“赤兔兄,小弟此行乃是为保君候和数千忠义将士顺利西返。你若能听懂小弟之语,便请助一臂之力。”
如是说了三遍,赤兔竟然就此沉静下来,不复方才焦躁模样。
姜维不料赤兔通灵至此,大喜之下,正要翻身上马。
蓦地一道白光闪过,奔至他跟前。原是小白眷恋故主,不忍分离。
但赤兔马气势逼人,竟逼压得小白不敢啼叫,只敢用马首轻轻摩挲姜维的脖颈,倒惹的姜维好一阵不舍。
关银屏见状,不知哪里横生出一股勇气,快步走到姜维跟前,将小白牵过,低声道:“姜将军放心前去,我自当好好照料小白。”
姜维想起那日林子里,关银屏与小白嬉戏的场面,知道小白并不排斥她,当下颔首道:
“如此最好。小白最是认生,等闲不愿意生人靠近,平日里都是我亲自照料。它既愿意与三小姐亲近,我便将它交托给三小姐,还望你多多费心。”
关银屏双目含泪,郑重道:“万望保重,静候将军平安归来。”
姜维目送关银屏牵着耷拉着脑袋、三步一回头的小白离去。再回首时,二百七十余羽林骑并二十名能骑善舟的荆州兵凑成三百骑兵,早已列阵完毕。
姜维倏然翻身上马,纵马绕行队列一圈,重又回到队首。他抽出匣中宝刀,高声喝问:
“汉将何在!”?
骑手们皆齐刷刷拔刀回应:
“末将在此!”
姜维左右扫视,再次高声喝问:“尚能战否?”
骑手们皆声嘶力竭、高声齐呼:
“愿效死力!”
“愿效死力!”
“愿效死力!”
“既如此,众将士,随我出击!”
姜维重重一夹马肚,率先飞驰而去。骑手们紧随其后。
一行三百余骑顿时化作一条长龙,如潮水般呼啸而去,蹄声阵阵,直震得地面颤抖不止。
句扶是三将中第一个赶回来复命的,他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兀自心潮澎湃。望着前方姜维起伏的背影,忽暗忖道:
“姜左丞尝说,令行禁止还算不得第一流的军队,有了军魂的军队才能真正做到悍不畏死,自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莫非今日所见,便是他说的军魂么?”
句扶隐隐约约琢磨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甚分明。眼看赤兔马载着姜维越驰越远,只得摇了摇头,摈开杂念,专心跟随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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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林航先前拷打盘问吴军俘虏的缘故,姜维已探知到蒋钦水军大营的位置,就位于麦城以北三十余里的沔水南侧。那里距离临时大营也不过五十余里,纵马几个时辰就可抵达。
路上关兴还是有些担心,寻机问道:“我军此次伏击诸葛瑾、孙桓部,未能全歼,半数吴军已经逃散,相必蒋钦那厮定然已经得到消息。倘若有了防备,不知该如何应对?”
姜维笑道:“安国多虑了。退路在南,蒋钦在北。易地而处,倘若你是蒋钦,你会认为君候会作何处置?”
关兴想了想,恍然道:“不错。那厮定然以为我等会趁胜赶紧撤退。他不来追击已是万幸,又怎么会料到我军会北上,做此南辕北辙之事?”
姜维补充道:“还有一点,据方才林航拷问来消息,蒋钦部乃是东吴布置在沔水上的一双招子,其主要意图是监视曹军动向。故而其注意力大多在江面上,而非在地面。此番突袭,我军假扮逃亡的吴军,胜算还是有一些的,就看演技是否过关。”
关兴请拍胸口,叹道:“不知为何,每次听你分析敌情,我心中紧张之情总能消弭于无形。”
他这话引得身后句扶、王平二人莫不暗自点头,心有戚戚然。
姜维又道:“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一会儿临近之时,全体换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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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骑手披星戴月,堪堪抵达蒋钦营地十里之外。
姜维旋即下令众人于战甲外罩上吴军袍服,并在战马蹄子裹上布头。王平为人仔细,这些物资准备得十分丰富,顷刻间就装束妥当。
众骑当下衔枚而进,忽发现蒋钦营外有一处小小的林子,姜维遂下令众骑藏身于此。
按理说大军安营扎寨,未免有碍视野,通常会将周边树木清理干净。
但蒋钦这一营主要防备的方向是沔水以北,营南方向说起来都是友军,也没什么防备的必要。
且营中战船密布,平日里巡逻游弋少不得有些损耗,须臾之间这片林子的木头倒是能派上些用场。故而这片林子得以被留下,反倒成了姜维这行人的藏身之处。
隔着一里半远,众人隐约能看到吴军营寨大门处点起两个大火盆,火光随风摇曳,不远处有哗哗得水流声传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演技()
众人伏于林中,姜维拍了拍林航的肩膀。
林航会意,随即脱下身上战甲,只着一袭绛色袍服,随后俯下身子,匍匐着缓缓往前蠕动。
时天上无星无月,绛色乃是深红偏暗的颜色,林航丝毫不虞自己会因反光而被发现。
行进到约莫三百来步,他便知道不能再往前了,遂借着吴军寨门火光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眼尖心细,顷刻间心中就有了囫囵了解,随即原路悄悄爬回复命。
“禀左丞,吴军营寨左右望楼上分别有四哨兵,皆十分专注。”
“寨门结实与否,是否能够冲开?”
“寨门极为扎实,似乎还用了铁箍匡住,着实太黑了些,末将有些看不清。”
姜维颔首道:“辛苦了,你先着甲。”
关兴凑上来,问道:“怎么样,冲不冲?”
姜维摇头道:“蒋钦毕竟是多年的宿将,不仅营寨扎得结实,守备也是森严。等闲冲营却是不成。”
蒋钦此人与吕蒙齐名,并称东吴国士。
他早年随孙策平定丹阳、吴郡、会稽和豫章四郡,后又讨伐了会稽贼吕合、秦狼等势力,又与贺齐并力讨平黟贼。
其后,孙权征讨合肥大败与魏国名将张辽之手,正是在甘宁、凌统、周泰、蒋钦等人的拼死护卫下,这才逃出了一条性命,是名副其实的江表之虎臣。
眼见强攻不成,姜维心头疾转,忽问关兴;“可会说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