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制宏大的主帐之中,刘备高坐主位。在他之侧还设有一个马扎,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圆胖少年。那少年静默不语,只拿一双滴溜溜的双眼四处打量。
姜维心道:“此人应当就是刘备嫡子,王太子刘禅了。”
法正、赵云与另外一员中年大将侍立在刘备身侧。赵云见到四人到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刘备之下环立一群青年小将,皆做戎装打扮,约莫二十余人,将偌大一个的主帐挤得满满当当。
姜维粗粗一扫,除了那日在张苞府上之人外,其余诸人一个都不认识,想来不是权贵之子,就是张苞口中蜀中世家子弟。
这厢,糜威领着姜维、句扶、吴骁三人上前,单膝下跪,躬身抱拳道:“末将等见过主公、王太子殿下。”
刘备虚手一扶,示意众人起来,又笑语盈盈道:“糜威,你父亲身子可好?”
“家父身体安康。谢主公关心。”
刘备点点头,道:“子仲他很久不曾来找孤对弈了。你回去跟他传个话儿,就说孤甚是思念,请他得暇来府中一叙。”
子仲是麋竺之字,他为人雍容大方,敦厚文雅,虽然从未统领军队,但刘备念他旧情,一直待以上宾之礼,礼遇还在诸葛亮之上。刘备进位汉中王后,事务繁忙,麋竺等闲也不便打扰,故而走动的也不如往日那般频繁。
眼见主公仍记挂着父亲,糜威双眼通红,沉声道:“臣代父亲谢过主公。待行猎结束,必与父亲一道来向主公请安。”
刘备“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姜维,微笑道:“伯约,我们又见面了。”
姜维上前躬身行礼道:“末将姜维,参见汉中王殿下,王太子殿下。”
“伯约不必多礼,呵呵,你整训羽林卫的事情,孤都已听子龙说过了。你胸藏锦绣,可见孤确实没看错人呐。”
“殿下知遇之恩,末将必奋发图强,衔环以报!”
刘备抚须笑道:“对了,蜀中气候潮湿,令堂可还住得惯吗?”
姜维回想起来,上次休沐回家探视之时,得知母亲对眼下的境遇十分满意,人也胖了一些。想到母亲,他胸口忽涌起一阵温暖,恭敬道:“家母一切安好,她十分感念殿下的恩德。”
刘备笑道:“住得惯就好。不过眼下即将入冬,蜀中的严冬湿冷入骨,最是难熬。此次若能猎到黑熊,你且领一块熊皮回去制成大氅,此物最挡风霜,正是令堂所需。”
不论后世议论如何,姜维穿越以来,发现刘备对下属的关切厚待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绝非作伪,当下感激道:“末将代家母,谢过殿下厚爱。”
待他退下后,句扶、吴骁二人上前行礼。
刘备打量了一会,赞道:“果真壮士也。”说话间,他回头对那一员中年武将笑道:“子远,你倒是养了一位好侄儿。”
子远是讨逆将军吴懿之字,那员中年武将自然就是吴懿本人了,闻言笑道:“孩子年纪尚幼,还需好生磨炼,当不得主公这般夸赞的。”
刘备却摇头道:“能让汉升、子龙二位一同推荐,必有真才实学。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少年。羽林卫左右二曲将之位,足能胜任。”他挥了挥手,紧接着道:“来人,赐牌。”
早有两名侍从,捧着两个托盘,上置两块铜牌,一牌铭文阴刻“羽林左曲句”,另一牌刻“羽林右曲吴”,分别呈于句扶、吴骁二人。
两人接过铜牌,感激涕零之下,当场拜谢在地。
刘备笑着将两人扶起:“当今汉贼未除,正是壮士奋起之时。昔日高祖曾问,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孤看来,你们便是助大汉威加四海的猛士。还望你们好生带兵,日后随孤北伐中原,匡扶汉室。”
句扶、吴骁乍见主公如此看重,顿时热泪盈眶道:“末将等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刘备环视左右,大笑道:“时候已到,诸位请随我出猎!”
按照往年的管理,秋猎以最上位者射出第一支箭开始。
三千士卒齐齐散于场外护卫,故而禁苑内反倒见不到很多士兵。众将簇拥着刘备,呈众星拱月之势,一齐驰到营外猎场。
一头梅花鹿被一群带着猎犬的士兵追赶,距离众人只有百步。惊慌之下,不住上蹿下跳。
刘备跨坐在一匹雪白神骏之上远远就已望见。他年进六旬,尚能稳稳拉开一石硬弓,细细瞄准一番,悠忽松开控线的右手。箭支顿时破空而去,在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后,直直插入梅花鹿的脖颈处。那头鹿蹦跶了记下,登时毙命。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汉中王,威武!”
“汉中王,威武!”
“汉中王,威武!”
刘备面带微笑,高声喝道:“诸位,且尽情行猎,获猎多者,孤重重有赏!”
众将闻言,皆是轰然应诺,纷纷催动胯下战马,向猎场深处驰去。当先一人,呀呀喊得作响,不是魏延次子魏荣是谁?
第七十二章 刘备教子()
姜维身负守卫重任,自然不能与他们一道疯癫。而且荆州战事一直萦怀于胸,他决定去找法正再探探口风。当下借在营中穿梭巡视之机,渐渐行到军官帐区。忽见帐区门口,法正正负手背立,似乎算到了他会来一般。
姜维忙下马行礼:“末将参见尚书令。”
法正转过身子,面无表情道:“十日前,吴候来信,信中言及吴国太身体不豫,召孙夫人归还建业。主公仁厚,前日已经同意孙夫人启程了。”
他口中的孙夫人乃是孙权之妹孙氏尚香,赤壁之战后与刘备联姻,后跟随刘备入川。因其娘家家世显赫的缘故,在其蜀中的地位十分之高。
姜维皱眉道:“这必是吴候之计……”他忽盯着法正,正色道:“那日末将所担忧之事……只怕要应验了。”
法正叹道:“伯约之忧,余如何不知。那日你走后,余连同孔明提醒主公,请他召关君候还军襄阳。”
“主公怎么说?”
“主公有些意动,旋即派了使者查探。但使者前些日子回复,提到吴大都督吕蒙病重,换了一为名不见传的陆逊上任。据他所言,那陆逊性格软弱,要粮给粮,要船给船,可谓曲意奉承至极。”
“这…这或许是陆逊骄敌之计啊!”
“余也以此提醒主公。主公却道:吕蒙坐镇夏口多年,素得军心。倘若他还在,当亲命云长小心谨慎。但吕蒙既然已经卸任,陆逊又无统兵之经验,云长若是连这等黄口竖子都对付不了,就不是天下无敌的关云长了。哎,说起来,只怕在主公心中,他信任关将军还要多过余与孔明啊。”
姜维忽有些无语。刘备素有识人之明,但这仅仅针对他熟悉之人。遇到并不熟悉之人,难免有些胡乱判断之嫌。
他对陆逊的轻敌大意便是明证。历史上,刘备只是这么误判了一次,就导致兵败夷陵,身死白帝。更何况,姜维这个穿越之人知道,病重只是吕蒙的借口,他正潜伏于暗处,准备寻找机会在关羽最薄弱之处发动致命一击。
见姜维沉默不语,法正幽幽道:“孔明称余为大汉辅翼,余却不能劝导主公,这谋主一职,哼,当真是称职啊!”
姜维知道他是在自嘲,不禁暗忖道:“连法正也劝不了刘备,事到如今,除了熟知历史走向的自己亲走一遭,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之外,恐怕再无他法了。”念及此处,他忽咬牙抱拳道:“末将有一事相求,请尚书令成全!”
法正目光一亮:“伯约且讲。”
“请尚书令尽快派遣末将赴荆州公干,末将既然能料到孙吴背盟,也愿亲赴险地,以换得关君候一线生机!”
沉默半晌,法正眯起双眼,缓缓问道:“有几成把握?”
“不会高于五成,但末将愿尽力一试。”
“只有五成么……”法正不再言语,起身踱步思考。他也没正面答复,忽转过身跨步向营帐中走去。
姜维见状,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倘若法正不同意自己的请求,以他杀伐果断的性格,定会当场反驳,既然不曾拒绝,必定已经意动。
而据他了解,法正本人就是个赌徒的性格,只要彩头够大,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会放胆去试。献计夺取汉中即为明证。
这次赌博,赌注只是自己,赢了可保关羽一条性命;输了,无非损失一个新附之将,与大局无关。姜维相信,再加上五成的把握,已经足够法正作出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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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一事,本为了彰显武功,刘备毕竟上了年纪,射了此行第一支箭后,便折返营中。
他前半生颠沛流离,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子嗣,自然十分珍爱。可是时不予便,接着赶上赤壁之战、入蜀、汉中战役等一系列战斗,根本没有时间能与刘禅好好相处。
刘禅自小长于妇人之手,颇有些胆小懦弱,比之关张家的虎子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汉中初定,刘备这时候才闲了下来,决定多多陪伴儿子刘禅,以尽父亲教导的义务。这次借着秋猎的机会携了刘禅而来,也存了让爱子见一见杀伐场面的心思,也好壮壮他的胆识。
刘禅今年十二岁,尚不会骑马。刘备便在营内马场,一手一步,亲自教导骑马之术。
马是专门挑选过的小马,身材矮小,脾气温顺,最是适合新手练习。
可是即便是这么矮小之马,刘禅也是十分惧怕,不敢靠近。刘备耐着性子,好言安抚他的情绪,又细细指点骑马关键所载,费了大半个时辰,刘禅方鼓起勇气骑上马去。
毕竟少年天性,这一骑便骑出快意来。耀武扬威,好不快活。直到天色渐暗,刘禅才依依不舍得下马来。
他意犹未尽,道:“父亲,这匹马儿太小了,明日孩儿能否骑一骑大马?”
刘备轻抚爱子的发髻,笑道:“你刚刚学会骑马,加之年纪尚幼,恐怕还驾驭不了大马。”
刘禅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问道:“哪等孩儿长大了,便能骑张苞兄长那般威武的大马了吗?”
刘备摇了摇头,道:“傻儿,战场上的大马脾气不好,你张苞兄长的乌骓马乃是你三叔座下神骏王追所生,性子刚烈,也就你张苞兄长武艺高强,方能降服,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驱驰?”
刘禅有些灰心:“那孩儿岂非永远只能骑小马驹了?”
刘备不愿扫了爱子对学武的兴致,扬起手中马鞭,鼓励道:
“如有一日,阿斗得了一匹宝马,它若不服管教,你便拿鞭子抽打,抽得越重,马儿越痛,它一日不让骑,你便抽打他一日,终有一日,马儿怕了你手中的鞭子,只得乖乖俯于你的脚下。”
刘禅拍手笑道:“长大了定要请诸葛先生帮我做一支大马鞭,这样孩儿就能骑许多大马啦!等孩儿长大了,要当张苞兄长一样的大将军,好为父亲分忧!”
刘备闻言老怀甚慰,绽放出欣慰的笑容。见儿子提到诸葛亮,他忽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缓缓道:“也有些马儿性烈,你越是抽打,它越是不服管教。对付这样的马儿,你便要费心思和他做朋友,你须亲自喂他吃食,替他洗刷,每日和他说话,知其心中所想,如此假以时日,这匹马儿便会认你为主,心甘情愿受你驱驰了。父亲今天的这席话,阿斗须好生记住。”
他这话似有所指,但刘禅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如何能懂其中深意,只是点头回道:“是,孩儿记下了。”
刘备笑了笑,也不着急,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下他又问了几个功课方面的问题,却见刘禅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旋即皱眉道:“可是不曾好好听杜先生讲课?”
刘禅见父亲有些动怒,忙解释道:“杜先生学问是极好的,只是讲课无趣了些。还是诸葛先生讲得有趣。父亲,诸葛先生什么时候再来给阿斗讲课啊?”
杜先生乃是杜琼,字伯瑜,蜀郡cd人,自幼时跟随名儒任安学习,是蜀中负有名望的学者。
刘备入蜀后,刘禅和他弟弟刘永的学问方面本由诸葛亮亲自负责。直到两年前汉中之战爆发,诸葛亮全心扑倒后勤统筹之上,便由杜琼接替,负责刘禅、刘永二人的教育。
杜琼为人刻板、沉默少言,这刘备是知道的,也难怪刘禅对他上课的内容不感兴趣。他思索片刻,便道:“诸葛先生事务繁忙,这会儿怕是没工夫再来教导阿斗了。方才阿斗可是说要帮父亲的忙吗?你若能好好听课,便算帮了父亲的大忙了。”
刘禅睁大眼睛,不解道:“孩儿不明白。”
刘备笑了笑,道:“杜先生身边有很多有本事的贤人,父亲一直想请他们出来为朝廷做事,他们对父亲的才能有所怀疑,不愿接受父亲的招揽。”
他顿了顿,继续道:“父亲的江山终究是要交给你的,如今你跟随杜先生读书,若能尊敬师长,好生用功,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气度,让杜先生认为你是贤明之主,那么他的朋友自然也会愿意为你效力了,这样一来,阿斗岂非帮了父亲大忙了吗?”
刘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正色道:“孩儿回去必定好生尊敬杜先生,用功读书,再也不调皮了。”
刘备老怀甚慰,轻抚刘禅的背脊,颔首道:“你要切记,为上位者,惟贤惟德,方能服于人。”
第七十三章 威震华夏()
就在日落时分,外出打猎的大部队陆续归来。大部分人皆是满载而归,肩挑马扛,脸上洋溢着丰收的笑容。
营地中早燃起篝火,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士兵们接过野味,忙着剥皮放血,晚上等候众人的,必是一场野味炙烤大餐。
一众人中,魏荣最是洋洋得意。他的马鞍四周挂满了野兔山鸡,马后还拖着一头梅花鹿,身后四个仆从合力拖着一条巨大的野猪,环视诸人,今日行猎只怕以他为最。
糜威下午将守卫重任交托姜维后,也是跟着大伙儿跑出去乐呵。他弓马娴熟,收获也是不少。赵氏兄弟、霍弋、庞宏等人也各有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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