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苞与关兴原本笃定,姜维的新军再怎么练,也肯定比不上业已是精锐的虎贲、羽林二卫,但此番粗览之下,方知新军进展神速,二人心头皆是一惊。
但细细观察之下,又发觉新军齐则齐耳,但兵器挥舞间少了一份勇往直前的精气神,大抵这群士兵刚刚入伍,只有训练,没有实战,根本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场。
这便是精锐老兵与入伍新兵最大的区别,也是胜利与失败之间的鸿沟。
姜维毫不在意,带着三人在四周巡了一圈,在一角落处,正见几名力士正在操练一支长近两张,以粗壮竹身为底,械首尖锐如枪头,械端有数层多刃形附枝的器械。
刘禅心中好奇,顿足问道:“此为何物?“
如此奇物自然就是狼筅了。姜维知无不言,当下将狼筅的妙用介绍了一番,引得刘禅啧啧称奇。
关兴终究家学渊源,观察了一会儿,忽发问道:
“此物说起来有妙用,但器型太大,不便运输,若用于平原上,或追击战中,只怕反会碍事。”
姜维笑道:“二兄之言在理,小弟之所以用它,是因为士卒新募,未见血光,难免胆气不足。当两军交战之际,我方凭借狼筅之长,可以有效阻隔敌势,士卒们便能有所依恃,凭添胆色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再次,此物利于狭窄地形的阵地战,确实不利于开阔地带。但小弟请立这一支新军的初衷,是用来对付南中夷人大户的。彼处山林密布,根本施展不开阵型,正是此物用武之地。”
“这便是兵法所云的‘因地制宜,因势利导’了。”关兴听了,不住颔首。
这时,张苞面色复杂,抬目疑问道:
“昨日俺在主公府中,方才听说庲降都督邓方病逝,南中大乱将起……只是,伯约你…你怎知道南中会有战事,你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
姜维听到邓方的死讯,心头猛然一震,如此一来,南下的时机终于到了!
他胸如惊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耐着性子解释道:
“南中的夷人大户不讲信义,历来屡叛屡降。朝廷不曾施展雷霆手段,彼未必肯真心归顺。在小弟看来,北伐之前,这一战避无可避,迟早要来,这才定下主意,早做准备!”
张苞、关兴闻言心道,这一营新军或许比不上虎贲、羽林精锐,但新军主将的眼光毒辣,高屋建瓴,却非自己二人可供比拟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蜕变()
诸人绕着校场走马观花一圈,期间也少不了与新军将佐打打照面。
霍弋、赵广二人与小刘关张三人自小熟识,此番得以见面,彼此亲近自不必提;反是张嶷,忽然见到身为一介降将的姜维竟然能与太子一系亲近若斯,心中更觉震撼。
巡场到一半,姜维颇觉寒意,抬头看看天色,但见阴云渐浓,冷风萧瑟,只怕顷刻之间就要下雨。
他担心太子淋雨,有心早些结束校阅,好让太子回到营房避雨叙旧,便提前将三人请上点将台,又令姜文擂鼓聚将。
随着鼓声震天介响起,场中热火朝天的训练顿时停下,士卒们在队首的呵斥引领下,迅速回归成列。
“咚——咚——咚——”
不过短短三十余声鼓,千五士卒全数列队完毕,昂首挺胸,立于台下;一时,场中除了风吹草叶之声之外,只剩静默肃然,再无任何动静。
刘禅自习武以来,对军事多了几分了解,也知令行禁止是强军的明显特征,此番见了新军之迅捷有序,不免深感震撼,面上亦流露出赞叹之色。
他面朝关兴,调笑道:
“我看不用比试了,这般秩序井然,虎贲、羽林二卫也不外如是。”
关兴闻见,好胜心又起,还不等姜维发号施令,旋即上前两步,厉声喝道:“虎贲、羽林二卫,于新军两侧列阵!”
同来的虎贲、羽林合计四百卫士本就是纪律严明、久经沙场之辈,平日里又要负责汉中王仪仗,于配合列阵一道浸淫多年,此刻乍闻得主将号令,旋即分成两列,齐刷刷按照指定位置行进。
一时隆隆得脚步声响彻整个校场,扬起的沙尘弥漫半空,直欲将新军士卒彻底盖住。
他们又是君主近卫,每一员皆是千挑万选而来,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盔甲鲜明,又屡经战火淬炼,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强悍、威武的气概。
待在校场两侧站定之后,一股王师的气势直把中间相对矮小的新军士卒彻底压住。
在台上诸人看来,新军虽有千五百人,但在两侧虎贲、羽林两支雄师的衬托之下,只显弱不禁风,黯淡无光。
关兴面有得色,瞧了瞧姜维;张苞亦暗自颔首,顿觉对久病床榻、武艺被拉下一事也不那么在意了。
姜维这时才知两位义兄有一争高下之心。但他只悄然一笑,也不如何在意。
拿一支新立不过数月的新军与州中精锐比试,本就不是一件公平的时,如此说起来,其实还是两位义兄抬举于他了。
位于点将台正中的汉中王太子刘禅此刻正含笑而立,他对虎贲、羽林、新军之军容皆感十分满意,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按照父亲的吩咐,先由自己训话,等训话结束后再向三军赐下犒赏,最后解散。
真要说起来,这算是他第一次以人主的身份正式亮相军中,固然踌躇满志,但更多的还是忐忑紧张。
刘禅想起去年秋狩第一次射猎时“砰砰砰“跳动不停的心绪,大致与眼下差不了多少,便下意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心中的焦灼。
又咽了口水口水,脑中慢慢浮现起临行前由费祎捉刀的训话稿;在他的身侧,张苞、关兴、姜维三人分别投来鼓励的眼神。
他与三人各颔首对视一眼,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台下正色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场中皆是我益州大好男儿,更是我汉室英勇忠裔。今日吾见诸位军容鼎盛,气盖春秋,乃知我大汉复兴有望,天下安定有时,吾之内心,何其慰也……”
一口气讲到这儿,他稍稍收敛语速,凝神观望台下。
入眼处,但见数千将士皆全神贯注,侧耳倾听;环视两侧,关、张、姜并霍弋、赵广、张嶷亦面色凝重,垂首聆训,人人皆是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见此情状,他忽想起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激励:阿斗,你无需怯懦,你是众人之主,德贤之外,还须拿出人主之气概,唯有如此,方能服于众人……
有时候,他私底下也会抱怨,试问谁不想当个顶天立地、金口玉宪的人主?
但是府里的诸葛先生,宫里的董师傅,每一个都拿自己当小孩子看,生怕不学好,一会儿不许这样,一会儿又不许那样,这倒也罢了,平日里自己但凡露出一丝不满和抱怨,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严厉之管教。
这一来二去,也就养成了他唯唯诺诺的惫懒性子。
只有刘禅自己知道,其实他并不怯懦!只是凡事懒得与外人计较,因为即使计较了,也争不过他们,索性当面答应,背后偷懒,只求大家在面上过得去就好。
但此刻,望着台上台下恭恭敬敬的数千张面孔,不知为何,他心中的忐忑忽然一扫而空,一股因为至高之权力而激发的喜悦与信心,悄然在心底急剧萌发。
“倘若……倘若我有一日大权在握,满朝臣工也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我么……他们是否还会逼迫我做不愿做之事,娶不愿娶之人么……”
刘禅今年不过十五岁,唇鼻之间依稀可见一抹青黑,依旧操着生嫩的鹅公腔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训话稿。
可是谁也不知,就是方才的一瞬,他的心性,已经悄然完成了从一名孩童到一位少年之间的转变顿悟。
正因为如此,他后半段的训话少了局促,多了一份从容,显然更见水准。
堪堪将话讲完,他又大袖一挥,赐下大笔钱粮,在场将士,不分羽林、虎贲、新军,人人有份。
一时,引得营中将士山呼海啸,欢呼雀跃不止。
望着场中盛况,刘禅目中光芒闪动,胸臆之间激动难当。
他的视线瞥中身侧的张苞、关兴、姜维三人,一个明晰的念头忽得浮上心头。
“父亲有二叔、三叔两位万人敌忠心耿耿,誓死追随,又有诸葛先生尽心辅佐,匡扶社稷……我自认品行才能皆不及父亲,更须得力人手襄助……此番看来,他们三人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就是我的张良陈平……唔,对了,还有陈阺,还有黄皓,此二人知冷知热,当也是可用之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勇气()
一百太子卫队在陈曶、郑绰二将的带领下,依次将钱币谷物分赐到检阅将士手中,校场之上欢声雷动、气势如虹不提。
哪料天有不测风云,刘禅带来的犒赏物资尚未分发完毕,但见天边春雷爆绽,霹雳平地震响,天色一下子就阴云密布,雨水连成粗大的线条,哗啦啦地下将起来。
姜维大惊,还来不及下令队伍解散,便与张苞、关兴三人一道,紧紧护着刘禅,降到点将台下避雨。
等到诸人站定,暴雨骤然如练,天地间已是白蒙蒙的一片,前后不过才几息功夫。
刘禅举袖抹去额头的水珠,下意识往前望去,哪知这一望,就此瞠目结舌,愣在当下。
原来因暴雨突袭,原本列阵于校场之上的羽林、虎贲二卫早已纷纷四散奔走,各自找地方避雨去了;而在偌大一个校场,千五百新军将士,竟然纹丝不动地挺枪而立,听任雨水落在袍服口面之上。
其实惊讶的何止刘禅一人,此时的张苞、关兴二人已顾不得擦拭身上的雨水,只面色凝重、死死盯着场中。
他们的目光从新军第一排士兵的面颊上扫过,又投向他们身后的同伴。
入眼之处,但见一千五百名新军将士皆如磐石般矗立不动,雨点落在他们的身上,激起无数的水花,把整支军队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刘禅大是不解,伸手招来一名头领,疑问道“眼下风雨大至,尔等为何不避?”
那头领知道面前所立之人乃是汉中王之子,是平生仅见的大人物,当下咽了一口口水,弓下身子,哆哆嗦嗦回道
“将……将军不曾下令,小……小人便不能擅自解散。”
此话甫一讲毕,边上叹息声旋即响起。
原是关兴拍手感慨道“军中奉行雨雪不出营,即便强如主公之白毦精兵,亦不例外。而眼前新军,未得主将号令,甘淋瓢泼大雨,伯约你治军严明至斯,这一番比试,我输得心服口服!”
张苞亦面有唏嘘,叹道“真铁军当世也,便是周亚夫再临,相必也不外如是了。”
“好!好!好!”刘禅这才知道原委,高兴地连声叫好。
姜维本没炫耀之心,谦逊两句后,急忙下令解散。新军将士这才如释重负,惊呼之下,纷纷做鸟兽散去。
直到军士散尽,刘禅这才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赞道“今日这一番见闻,当真惊奇,我必将之原原本本告之父亲。”
姜维苦笑一声,抱拳谢过。
刘禅又问“如此铁军,可有名号乎?”
姜维目中精光一闪,躬身抱拳道“正要请殿下赐名!”
听闻要将如此强军之命名权交于自己,刘禅只觉大是开怀,心道,一定要起一个响亮威武、意味深远的好名字来,总之绝不教眼前之人失望才是!
他眯起眼睛,踱了两步,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忽得想到一词,欢喜之下猛然回首,兴趣盎然道
“无,不有也;当者,通抵挡,不如便叫‘无当军’,意指铁军所至,一往无前,无可抵挡!”
说罢,只拿一双期待的双目,紧紧盯住姜维。
“无当……无当……”姜文口中喃喃念叨此名,心中巨震
“史载无当飞军是诸葛亮在征服南中后,利用当地蛮夷兵源所组建的一支劲旅,为他和我将来之北伐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此番组建新军,正是要去南中平定局势,顺道编练一支蛮军,而殿下恰好赐名为‘无当’,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乎?”
正震撼间,张苞、关兴二人已是大笑着恭贺起来,异口同声道“好名字!好名字!”
姜维再不迟疑,抱拳下拜道“无当之名,臣十分喜欢,就此谢过殿下赐名!”
刘禅大笑着将他扶起,笑道“如此,我便奏请父亲,以‘无当’为新军番号,将来军中支应用度,皆与亲军看齐……”
因暴雨没有收敛的迹象,姜维便下令全军休息,又被厨子备下酒菜,宴请远道而来的三位贵客。
诸人久未见面,自然好一番叙话,除了互抒思念,交流朝中大事之外,张苞还说了汉中王替他和关兴赐婚之事,引得姜维喜出望外,不住恭贺。
酒过三巡,关兴端起酒杯,臊眉耷眼笑道“这一杯,让我等敬太子殿下……旁人或许不知,我关兴却是知道太子即将与兄长家的星彩成亲啦!”
此言一出,刘禅还未有何反应,原本面如春风的姜维顿时如坐冰窟,笑容虽还挂在脸上,一颗心直似掉落万丈深渊。
他的心甚至漏跳一拍,原本稳健有力的手掌甚至没能握牢酒杯,“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眼见诸人循声望来,他只能弯腰至案几之下,假借拾杯,掩饰心中和面上的震惊。
“什么!星彩要如历史上一般,嫁给太子为妻了么?莫非我费劲心思出人头地,还是慢了一步?!”
他胸口剧痛,好不容易起身重新坐回位置,面上已是一片惨白,总算张苞、关兴二人的焦点皆落在刘禅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宴席正中,只见刘禅面无表情,缓缓摇头,向关兴道“兄长休要取笑于我,父亲尚未下诏,这还是没影儿的事情。”
姜维闻言,心中忽又生出一丝希望来。倘若刘备尚未下诏,那么一切便还有转机,对于此事,他绝对不愿坐视不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集,星彩端庄大气,聪慧温柔的形象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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