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之战,卫所士卒尽皆转化成了‘募兵’,骠骑将军靠的便是这帮募兵,击败了火筛”,弘治终于甩出了“重磅炸弹”,“由此观之,‘募兵’一法不但要在大同长久实行,更当推广至大明全境,此后,咱大明当行‘募兵’军制,而彻底取消卫所军制!”
弘治的话音一落,满朝大臣便将目光齐齐聚集在了内阁大臣谢迁身上——谢阁老,圣上抛出的这事儿,还是得先由您老的“老问题”来做应答。
“圣上,‘募兵’一法确是有着诸多便利,但若革除卫所军制,不知这将领统军之权,又当如何牵制?”谢迁琢磨了半响,终是于众同僚的一片期待神色中缓缓出列——当时就是这么个问题将弘治“吓”得拂袖而去,今日圣上旧事重提,老夫便也旧问重提!
可圣上既是时隔了大半年又来旧事重提,殊不知不是针对这“问题”而找出了对策?
谢阁老的迟疑是正确的,弘治接下来便向他交了一份堪得满分的答卷。
“骠骑将军曾向朕建言,在朝内增设四个新的军务部门,总理将领士卒、一应军务。此四大部门,一曰参谋,二曰军吏,三曰辎重,四曰军械……”
伟大的弘治皇帝又化身作了“朱教授”,向满朝文武之臣讲解起了“四大总部”的功能效用……
朝廷大佬们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这一套军制几个部门,是将将领与士卒,粮草供应与军备军饷都纳入到了朝廷的掌控当中——各司其职又相互牵制,无论是少了哪一个部门,百万大军都无法运作。
听起来很好很完美:既能将腐朽的卫所军制立马革除,又能将军队的掌控之权,牢牢的握在手中。
俩字:靠谱!
安静的朝会陷入更大的沉静——都在仔细咀嚼着这“四大总部”与“募兵”一法之间的关系:这二者之间原来也是相辅相成的!
早在骠骑将军去大同做副总兵时,这革除卫所军制一事,便是在悄无声息的进行了!
朝臣们终于回过神来,但有些为时已晚:骠骑将军领着“募兵”在大同狠揍了火筛一顿,“募兵”一法较之卫所士卒更为实用,已成不可辩驳的事实,再加上这完全可解决将领坐大威胁朝廷的“四大总部”之策一出炉,朝廷的“栋梁们”还能拿出什么理由来反对?
卫所军制一遭革除,相应的文人统兵、监军之制也会随之而取消——不仅仅是打破世袭的将官特权,更是将文人掌控的兵权分出去还给武人,提升武人地位。
眼睁睁的瞧着文人们的权力被剥夺!?
微臣们做不到呀!
老办法——死谏!
“凡事总得拿出个理来,爱卿们哪怕是要‘死谏’,也总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罢?”弘治冷冷的瞧着蠢蠢欲动的朝臣,一眼便看穿了这帮老王八蛋们的心思,“若是没有依据,又道不出这‘四大总部’与‘募兵’一法的弊端来,爱卿们只顾一昧死谏,安的又是什么居心吶?”
到底什么才是“死谏”?
最容易理解的便是:为了让皇帝采纳自己的“谏言”而不惜“献出宝贵的生命”——就算你不爱听,要宰了我,我也要这么说!
但这“死谏”也得有个前提:你得针对某某事从另一个角度,提出正常的合服逻辑的异议来,亦即你也得有支持和反对某一政策的理由——这个理由是大是小都不重要,关键只要“言之在理”即可!
可眼下面对圣上提出的革除卫所军制所采取的办法,又能有个什么反对说法?
没有!
找不到了——“四大总部”与“募兵”一法环环相扣,精密细致,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弘治这番淡淡的言语,便打消了朝臣们“死谏”的想法: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瞎嚷嚷着要行“死谏”,恐怕会落得个“居心不良”的下场——弘治不是省油的灯,朝臣们舍不得这到手近百年的兵事之权,他岂会不心知肚明?
没关系,玩不了“死谏”,咱还可以玩“祖制成法”!
“陛下,卫所军制可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万万改不得的呀!”御史中丞王之跳了出来,扔出了大明朝臣们的另一“撒手锏”!
所谓“祖制成法”,指的是开国皇帝们制定的一套制度规范和言行准则,既约束皇室成员,又限定朝廷内外,并成为后世各朝处理、决断事情的依据。
而大明的祖制最具特点,对大明王朝的影响也最大。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精心设计了一整套制度法令,其目的无非是要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建立一个有秩序的、稳定的社会,以确保其子孙后代的长治久安。集中反映明代祖制的《皇明祖训》、《太祖宝训》等涵盖的内容很广,大凡从制度法令到机构设置、从守成皇帝的基本言行到百官的行为规范、从后宫的操守到皇室内部君、王之间的关系处理,从树立皇帝的威严到皇室成员所应受到的尊重等等,都作了十分具体而细致的规定。
朱元璋祖制中透露出两大特点,一是防范之心,他屡屡告诫子孙在各个方面要倍加防范;二是专断、保守,朱元璋一再强调所立祖制是不可轻易更改。
要命的便是朱元璋对他自个儿制定的制度与遗训所作下明文规定的“不可轻易更改”——百官若是同意,“祖制成法”方可更改。
朱元璋的这个考虑是这样的:兴许多少多少年以后,大明有些制度不合时宜,会有革新之举,而这革新之举若都征求到了满朝文武的赞同,想来也不会是甚“弊政”!
他这是为了防止子孙后代任性胡来,或是为了防止朝中出了“权臣”弄权之类,才定下了这么个“需百官同意,方可更改祖制”的规矩。
只能说,老朱同志这个想法是很好的。
可越是往后,这“祖制成法”越是成了文臣们用以维护自身权利的最佳“撒手锏”——明朝的皇帝们除了朱元璋朱棣以及眼下的朱佑樘,其他也并不全是蠢蛋,也有看出文臣权力过大,想要以“革新”来进行削弱制衡的,结果却都被大臣们以“与祖制不符”给塞回去了!
一句话,符合咱朝臣们的利益意愿,咱便赞同,不符合咱朝臣们的想法利益,那便对不起——这与祖制不符!
太祖遗训,可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吶!
随之而来的,便又出现了这么个情况:由于“祖制”具有强烈的利益目标,缺乏开放的心态,客观上限制了皇帝、官员的随时变通、与时俱进。严守祖训的明代君臣们处处受到祖制的羁绊,用人委以老成,因循旧章,反对任何程度、任何形式的修改和调整,有明一代几乎没有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激进改革便是极好的例证。
在类似于眼下革除卫所军制这种重大问题的争执中,人们总是援引祖制,最终造成固守成例、不敢进取,或走向极端、偏执行事的局面。皇帝、百官皆不能审时度势、因时制宜,不能根据社会的变化进行适度的变通,朝廷上下缺乏生气,致使大明成为一个进取不足的王朝。
御史中丞王之的话让弘治听得心底一跳——怕什么便来什么,百官们果真拿来祖制说话,到底又该怎样回应?r1148
第181章 朝会之争(中)()
由于朱元璋防范心重,制度建设上,在“事皆朝廷总之”的前提下,着意于权力制衡的设计,废除沿袭一千多年的丞相制度,将丞相的权力分置各部,朝廷上的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重要职能部门互不统属,而后来崛起的内阁由于明初确立了“备顾问”的性质,所以即便在其权势熏天的时候,由于不具名分,同样无法统属全局。
如此,虽然一定程度实现了朱元璋的权力制衡的目的,但却造成了明朝中央责任不明、权限不清的状况。各部门在谨守“祖制”的状况下,各安其份,不敢逾越雷池,缺乏创新精神,毫无生气、魄力,最终形成了一种既墨守成规又相互制约的局面。
大明历史上,部门之间推诿、观望和官员群体谨慎、保守等各种不良现象随时随处可见。朝廷如此,地方政府也是如此,权力上的互相制约和保守格局,致使地方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虽职责分明,但遇重大事件则多缺乏权威决断。
相同的问题同样出现在明代历朝皇帝身上。朱元璋在“祖制”设计时,权力的制衡同样涉及皇帝。朱元璋的初衷当然是出于对以皇帝为核心的整个权力体系稳定的维护,避免子孙皇帝过于玩弄权术,危及朱明王朝的长治久安。
然而,朱元璋没有考虑到对于皇帝的约束在不同的个体身上具有不同的意义。朱元璋精明强干,能力过人,自然可以很好地运用权力制衡达到最终的集权,然而,明代皇帝在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之后,多是平庸之辈,不仅无力掌控权力制衡,反而陷身于“祖制”设定的权力网络之中。
“祖制”成为朱明后代皇帝的重重束缚,终致他们形成种种畸形人格和极端的言行方式,诸多皇帝表现出与“祖制”相悖的、与皇帝角色不符的言行举动。如明武宗四处巡幸,扮演各种身分,疏于政务,游戏国事;明世宗长年不上朝,沉溺道教青词,无视天下灾异;明神宗沉溺酒色才气,打击报复大臣,嗜财如命,深居内宫,荒政怠政;明熹宗沉溺游戏与玩耍,醉心于泥、瓦、木、漆匠活,乐此不疲,致使大权旁落。
应该说,这些皇帝的各种失范表现的导因不尽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祖制”束缚太严。“祖制”的严厉约束,使得那些守成皇帝产生了严重的逆反心理,或率性而行,或极端行事。这种情况,我们从明代各位“问题皇帝”对那些用“祖制”批评、谏诤其失范行为的大臣进行严厉排斥、打击的情况,也可以强烈地感受出来。
一句话,自永乐之后(这位仁兄太彪悍,谁他娘敢拿祖制压他,他便会想办法将这人剁得连渣儿都不剩),大明的历代皇帝都有一“天敌”——祖制!
换言之,皇帝们都极度憎恶“祖制”二字,可偏偏又貌似拿它没办法!
真是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木有?
有!
只可惜应对“祖制”的办法,除了彪悍的朱棣,其他的皇帝们,恐怕都有些做不出来。这个办法其实很原始也很简单,但是却相当之管用——一个字,杀!
在某些时候,越是简单粗暴的办法越能解决问题——可上帝是个调皮的小女孩,英明神武的弘治皇帝,偏偏是个不愿多造杀孽的“仁厚之君”。
骠骑将军一眼便看出了弘治的为难——呼吸紧促,面上直抽抽,御史中丞王之的话明显戳中了他的“七寸”:“祖制”这玩意儿一摆出来,你还能怎么破?
没办法了,只能劝一劝弘治亮出屠刀来了!
“陛下,臣有话说”,骠骑将军才欲跳出来说话,平江伯先他一步,突然冒了出来。
差点儿将这位仁兄给忘了——平江伯可是弘治的好“基友”,关键时候往往都能“冲锋在前线,战斗在一线”,压根儿便不怕得罪满朝大臣。
骠骑将军回京之后,同弘治一道商磋完善革除卫所军制的事儿,平江伯老陈每回也参与在其中。在这当中,骠骑将军曾向平江伯透露过一个意思——“圣上若是有成祖那般杀伐果断,这革除卫所军制一事,压根儿便不会拖上近一年……”
平江伯是个“鹰派”人物,他很赞同王睿这小王八蛋的看法!
眼下,他一见着弘治那张“憋屈”的脸,自也是看出了弘治的“老毛病”又犯了——凡事都想去与大臣们“讲理”,“讲理”不过(在“祖制”这俩字眼前,任凭你有多大的“理”,也都他娘只是个屁)、自个儿受了“憋”,又不忍亮屠刀宰人!
“爱卿,快快道来!”弘治一见平江伯“有话说”,便赶紧允了下来——关键时候,同朝臣们“死磕”,还得靠老陈吶!
“臣前几日阅看《三国志通俗演义》(弘治时的《三国演义》),看至中间一段有些不解,眼下想请圣上为微臣释惑……”平江伯永远都是个不搭调的人——这么个严肃正经的时候,他竟然来向弘治请教一与此毫不相干的“学术问题”。
朝臣们嗡嗡声又起——他们又要开始谴责平江伯的“不搭调”了!
弘治却赶紧摆了摆手,示意朝堂肃静:“平江伯有甚不懂的地方,只管道出来,朕与满朝大臣都可为你解释一番……”
平江伯表面胡闹,实际上知轻重得紧,他这个时候提这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茬”,绝是有深意。
“第四十三回,曹操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荆州,志得意满、挥斥方遒,正是顺江东下、踏平东吴、一统海内的好时机。当此大军压境之际,孤悬于东南一隅的东吴自然上下震恐、人情汹惧。战,多半是败;和,曹操必不允许;降,生灵不免涂炭。抗曹或者迎曹,自吴王孙权以至文武百官,都莫衷一是”,平江伯缓缓道来——《三国演义》这样的经典,在弘治年间的朝野之中,自是早就流传开来,是以,众大臣自也听得并不陌生。
“吴王孙权正陷于降与不降的两难之境,江东鲁肃却独独不言,待吴王孙权起身去更衣,鲁肃追之于宇下,说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话,‘众人皆可降曹,唯将军不可降曹’,话音一落,吴王便发出‘此天以卿赐我也’的感慨,并心底暗决,当誓死抗曹”,平江伯言及此处,终于道出了他要表达的重点,“微臣着实不明,鲁子敬那句‘众人皆可降曹,唯将军不可降曹’,到底是甚意思,竟惹得吴王断了降曹之心?”
朝臣们听得悚然一惊,脸色大变——娘希匹,绕来绕去原来是要劝谏圣上务必得坚持革除卫所军制,还他娘顺道揭出了老子们的“私心”!
平江伯故意将鲁肃劝谏孙权的话道出一半,却又故意落下一半——“如今我鲁肃可以迎曹,唯将军不可迎曹。因为鲁肃迎曹,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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