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培养的。
宝珠越想越好笑,嫣然道:“再给你做双鞋子,加意用心的做,就是慢了点儿,你别着急。横竖的,会送来。”
瑞庆殿下适可而止:“明年后年都使得,宝珠嫂嫂,你先备小孩子衣裳才是要紧。”又好奇上来,凑到宝珠肚子上:“这回还打人不打人?”
“通!”
胎动又来上一下,吓得瑞庆殿下又一缩脑袋,随即咧嘴一笑,抬起手来左右闪动:“等你出来,打你屁股,好好打你屁股!”
宝珠又关切她的亲事,因女儿由母亲照管,倒是放心。
袁夫人坐在床前,想着就要有孙子,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容,守着两个呼呼大睡的人。加寿和英敏殿下玩累了,都睡得很香。
……
“表凶?”宝珠的轻唤声,把沉思的袁训打醒。房外夜色半瞑,冬天黑得早,又有大雪,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天色早暗。
鎏金烛台大放光明,袁训动动眼睫,似大梦初醒,笑道:“什么事儿?”
“孔掌柜的来了,我去见他,出来见你只是呆坐着,敢是中午用多酒,那就睡吧,晚饭好了,端进来和你用。”
加寿出宫不能太久,又有瑞庆和英敏两殿下同在,午后睡起,就有随行的太监宫女催着回宫。而宝珠有孕需要休息,袁训也就和她回来。
让宝珠去睡,袁训发呆直到现在。红花进来掌灯,他也没有注意。
见妻子面容关切,而夫妻又说过都为女儿担心的话,袁训揉揉面皮,让自己清醒,顺手,又在宝珠面上轻轻一拧,笑道:“我不睡,你去见他吧,我等你回来用饭。”
孔掌柜的也算殷勤,宝珠回来的第二天下午,他就来了。
大门上,万大同闻讯后走出来。出来前心里嘀咕,且鄙夷万分。
红花姑娘虽然凶巴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是个好姑娘。这姓孔的,你最好生得玉树临风,长得风流倜傥,现在且有改过之心,还有,你是来谈婚论嫁的吧,过了年,红花姑娘更大一岁,虽然还不到十六岁,但也可以成亲。
从红花平时欢天喜地:“孔掌柜的来信了!”万大同想想就来气,这孔的你吊着不肯娶吗?
流星大步走到门上,问孔青:“京里的孔掌柜到了?”
孔青指指:“隔壁小厅上,红花正陪着。”
万大同听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过去。一步迈进去,见一个干瘪老头子,面上的皱纹可以夹住东西,笑眉毛笑眼睛,弯腰哈背,倒不是真的驼背,就是生意人见人就哈腰成习惯。
得道的生意人,对着个孩子也是哈腰,见人就是这模样。
面上皱纹太多,生得好不好,已看不明白。但见红花在旁边讨好的笑,让万大同生出梦幻之感。
孔掌柜的呢?
红花这又讨好的是谁?
莫非这是孔掌柜的祖师爷?坟地里才刨出来的?
“万掌柜的来了,”红花难得的对着万大同也欢天喜地一回,但万大同全心在找红花姑娘的心上人孔掌柜的,错过这回。
红花表面上是瞧不上万掌柜的,心里是稀罕的。在信中把万掌柜的说得神乎其神,正要让人请万大同来和孔老实会面,就见到万大同上来,心生喜欢。
孔老实就抬头看,嗬,好大的个儿,好凶的气势……且慢且慢,你好凶……为着什么?
万大同怒气冲冲,这对面的是姓孔的祖师爷,又不是我家祖宗,先给他个下马威再说。对红花黑黑脸:“孔掌柜的在哪里?”
万大同找他较量来了。
红花诧异:“这不就是?”
随着她手一指,万大同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哎哎,你不见礼,跑什么!你又发的哪门子疯!”早在万大同进来以前,红花正在“郑重”介绍他,让孔掌柜的有个好印象。但这位呢,这是什么见人的德性?如见恶鬼,扭头狂奔。
孔老实都让吓得一怔,觉得万掌柜的风格与众不同。
万大同吓得更狠,奔到孔青面前。疾风劲旅般,把孔青也吓住,一抬手,抄起门闩:“进了贼吗?”
再一想,不对啊:“什么贼能是你的对手?”
对面这位上气不接下气:“厅上那糟老头子就是孔掌柜的?”
“对啊。”孔青纳闷,还有人假扮孔掌柜的不成?
“去年就这么老?”
“对啊。”
“前年也这么老?”
顺伯在门房里接上话,笑道:“他前年就五十出去,不是这么老还能像剥皮白鸡蛋?”
“五十…。五十……。”万大同双目茫然,毫无聚焦,呆呆的转身,梦游似的重新对小厅飘去。
孔青在后面也奇怪了:“万大同病了?进京水土不服?”
“小孔啊,你还是年青啊,用你以前的黑话说,招子不亮。”顺伯在后面笑。孔青双手捧住脑袋摇晃几下:“不行,顺伯,我还是只看到一堆雪,我眼睛前面啥也没有。”
顺伯呵呵:“你就没看出来吗?万掌柜的和红花……”
“哗啦啦”,一阵动静打断顺伯话。雪夜之下,万大同展开好身法,整个人似风中飘絮而出。而红花追在后面,紫涨着脸大骂:“你敢编排我,你别跑,你再敢跑…。”
孔青才愕然,见万大同已到身边,闪电般出了门。握着个门闩,孔青喃喃:“这又怎么了?”手上一空,门闩让红花夺下来,握着就去追万大同。
没一会儿,两个人在街上溜了好一圈子,又一个追一个跑,重进家门。红花还多个门闩,增加重量,跑得大汗淋漓:“我打死你,让你敢胡扯……”
客厅上,宝珠叹得装模作样:“又开始了!”才过来的宝珠也在迷雾里:“好好的,怎么又闹上了?”
孔掌柜的三根手指捻自己胡子,奸笑着:“我倒不晓得。”他嘿嘿,脑海重现刚才那一幕。
这让红花姑娘封封信中都吹捧的万掌柜,再次冲进来,劈面就问自己:“你家里有几房妾?”孔掌柜的心想我有几房妾关你什么事?又没有娶你家八大姨,见他凶神恶煞般,而且明确是对着自己。
孔掌柜的悠然而笑:“这个嘛,可说不好,我生意人家,多进人口多聚财,十七、八妾可就说不好。”
红花在旁边瞪住,不是没有妾吗?
万掌柜的听过,脸色发青,再问得恶狠狠:“几房妻?”
“哎呀,天南地北的跑,到处为家啊,冲着有人缝缝补补上,妻比妾多。”
红花直瞪到孔老实面上,你现在几时天南地北跑过?
骤然间,没弄明白此时状况的红花,还没有开口询问原因,让万大同劈面就骂过来:“我就知道你瞎了眼,你只能相中这种人!”
红花顿时机灵,对着万大同冲过去,追出客厅,宝珠随后到来。
对着宝珠的疑惑,孔掌柜的推得干干净净:“奶奶,我们还是赶紧来说铺子,别让他们打搅。”
外面,“你别跑,看我打你一顿我才出气,”继续响遍院中。
袁训走到窗前看看,见万大同身法敏捷,说了个好字,正要走开。见红花罗刹似的追着,忍不住好笑。
“我就是瞧不起你,你相中谁不好,天天孔掌柜的信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你是个瞎眼的。你就说吧,谁不比他强,和我比,我比他强太多!”
有红花姑娘在中间搅和,孔掌柜的好,万大同是不由自主的和孔掌柜的比较上。此时无心的话,却让红花怒吼:“我哪只眼睛也相不中你!”
“你凭什么相不中我!咦,不对!你别相中我,我可相不中你,你这么凶,谁家娶到你,那是倒八辈子再加八辈子的血霉,我说你别再追我,再追会让家里人误会的,别追了……。快来人啊,红花发疯了!”
袁训摇头,笑笑把窗户关上。红花又欺负万大同了,而红花说过不愿意嫁家外面的人,哪怕是将军夫人,但只要离开宝珠,红花也不干。她和万大同?顺其自然吧。
袁训不愁红花的亲事,只要红花相得中,他能办到。
回身,再去烛下想心事。这心事是由午后加寿睡下,袁训在书房里和亲戚们商谈而来。
“柳家的官职,除丞相以外,凡六部、翰林院、国子监、教坊司等,都有人。要抹去太子妃以后将成的后患,就得换掉柳家一部分人。”
世家重臣,为什么让人敬仰,就是他们在各处官职,和宫中各处,都寻得到人。
亲戚们一片好意,袁训回家后还唏嘘,但也不无担心。
这做的一切,都是为加寿。为加寿,大家也并没有想换掉太子妃,只是都想到动摇柳家,让太子妃将来就是登上后位,也受到制约。
这朝代不是昏君宠爱昏皇后,她上台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柳家这外戚不得力,太子妃就当上皇后,也要谨慎行事。
历史上如履薄冰的皇后并不少见。
换掉太子妃,只会让柳家疯狂以对。没有人愿意和疯子过不去,也就没有人打换太子妃的主意。
南安侯府、靖远侯府、和董大学士三家,再加亲戚们家,钟大老爷的岳家,其实兄弟们侄子们姑娘们的亲事,这也是不小的阵仗。
那袁训担心什么呢?
这将是很大的风雨,换掉的柳家人,不见得全由南安侯府等的子弟们补上。补什么官职,由皇上和太子说了算。就算有人能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进言,也不会补上所有的官职。
余下他们不能补上的官职,将便宜另外一些蠢蠢欲动,常年历月等待的世家们。他们也想成为重臣世家,他们只是撼不动占住位置的人。
而他们的上位,就意味着京里官场大洗牌。
太子殿下他会答应吗?
身为太子党的袁训,知道根本瞒不住殿下。而殿下要是动怒——太子不见得对动自己岳家动怒,如果太子对柳家很亲厚,加寿的亲事就不会成,袁训也不会挨两巴掌——太子会怒的是让臣子们掣肘,让臣子们左右。
烛光摇曳中,袁训坐不住,凝神在房中踱步,直到宝珠进来。
“吃饭了?”宝珠笑盈盈,她一进来,立即满室生辉。不管是她的容颜,还是她孕育生命而隆起的肚腹,都让袁训欢欣。
袁训伸出手:“过来。”
宝珠边走边笑:“孔掌柜的真是太难得了,铺子又赚好些钱。呃,万掌柜的也很能干,他和红花已经不吵,我让人给他烫酒,打发他去用,红花去看晚饭呢,总算把他们分开……”
絮絮言语,房中温暖丰盈起来。袁训拥住宝珠轻笑:“了不起,你居然分得开他们,我隔窗看了看,我就没敢去分。”
真是有呆子小宝在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留恋着这味道,袁训暗想,不管怎么样,亲戚们已有了主张,就得再想周全,去做。
制约太子妃,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宝珠脆生生的说笑着,夫妻同去用饭。
风雪再迅,他们也是满室温馨。
……。
过了初五,三老爷越看越奇怪,来见文章侯。
“大哥,怎么你还在家里?”往外面看天,已是正午。
文章侯不解地道:“我不在家里要在哪里,”他笑道:“三弟,你有差使在身,把我们丁忧在家给忘记,你呀,你回来急匆匆的,说实话,我认识你几十年,没见过你这么用心办事,急着办儿女亲事,就想早回去。你放心吧,世拓是你侄子,你家里多住几天,他不会怪的。”
“那是自然的,世拓如今管那个驿站,去年还有个与他同管,后来调走,萧二爷现在全交给他,他说了算。”
三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文章侯纳闷,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看你笑的。但兄弟对自己儿子喜欢,文章侯也开心,更是挽留:“家里多住几天,”
盼着兄弟在家,文章侯有他的原因:“老二老四都不和我走动,过年让他们来吃年夜饭,他们不来。我说那吃年酒吧,当亲戚们走动,他们也不来。你别走,多呆几天,这马上也留这里吃酒,你我多吃几杯。”
“别理他们,你送年货过去,他们怎么就收呢?只怕,大哥你还给银子吧?”三老爷现在是文章侯府的坚决支持派。
文章侯尴尬:“三弟,你家我也给银子的,是少给了,不过你有差使不是。如今家归媳妇管,我能动用的钱也只有那么多,我自己还要用。”
“我不是说你少给我家钱,论起来,二哥四弟不当官没有进项,又分家出去,指着名下铺子收息过日子,家里又都有儿女没婚嫁,不敢花积蓄,日子比我苦,你爱多给你就多给吧,”
文章侯吃惊:“三弟,这还是你吗?你你,你大懂事,你变了样子,你倒不争?”三老爷心想你儿子更大变样子,你儿子现在更会照顾亲戚。
这个啊,与他受亲戚照顾有关。
三老爷就是不说,等他们父子见面,让大哥好好吃惊去。三老爷在此为自己表白:“大哥,我以前就不争,不爱争,也争不过二哥和四弟才是。”
“这倒是实话,三弟啊,不过你还是变了。”
“得得,咱们别说我变不变的,出了初七我就得走,有话我今天对你说完。”
文章侯又吓一跳:“真的这么急?”他狐疑:“这个年没打仗不是,军需上用人还这么紧张?难道,你和世拓在那里黑银子,你这么急?”
这话扎到三老爷以前真病,气得他嘴一歪:“我才不黑银子,世拓也不黑!”
他忽然气冲牛斗,文章侯又和兄弟们不敢再吵,能有个老三和他走动,文章侯分外珍惜:“是是,我说错话,你和世拓啊,是大大的清官儿。”
“对你交个底吧,大哥,倒也不清官儿,不过别人能拿的,我们也拿,”三老爷眯起眼,得瑟地抖动脚尖:“比当京官强太多。”
“有多少?”文章侯来了精神。
“这个数儿,”三老爷比划过,才醒过神:“我说大哥,你可又犯坏了,世拓寄钱回来,你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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