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含笑说是,和大家一起,陪老王妃看了两三株桃花,她说累了,就往厅上去坐。宝珠是有身子的人,也不能久玩,女眷们中上年纪的,又都要陪老王妃,大家一起坐下。
宝珠在这一会儿,已经把来的人整理清楚。
陪着老王妃最近的,是陈留郡王这一族中数房的老太太们,再坐开一些的,是她们的媳妇,再往下数,就是各房年青媳妇。
太原城中的官眷们不在这里,都和郡王妃在另一处坐着。看来看去,宝珠想,还真的就缺二太太闵氏。
宝珠去年住上几天就前往大同,和二太太认真算起来,就见上一面。走的那天起大早,二太太没有来送。宝珠印象里,二太太是个袅娜柔弱的人,细柳扶风一般。
去年没打算住太原,宝珠没大思忖她。现在则想一想,二太太这算是较上真了?姐姐对自己,自然是对她亲厚得多。
这亲厚全是表凶这“唯一”招来的,姑母为他成亲,不惜深夜出宫受新人礼。太子殿下为他,亲自出城相送。送的虽然是宝珠,含意却全在袁训身上。自己有了,姐姐另眼相看,宝珠想这一点儿小内幕,二太太倒想不明白?
往厅下白石径上看了再看,见春风轻拂,二太太还不见过来,宝珠微微摇头,我虽不指着你来给我添颜面,但也奇怪你自己的颜面也不要了?
你不来,也没有推脱的话,女眷们看着你就成有礼的人?
她正想着,见一个人闯入眼帘。这个人是个妇人,但走起来虎虎生风,比老当益壮还要强出来。
宝珠吃了一惊,这是谁?
到这里的女眷们,不是娇滴滴,就是轻步慢行。只有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柱一根拐杖,当当的大步流星般赶来。
“二老太太来了。”有丫头往上回话。陈留郡王妃就往老王妃这里赶,而老王妃也带上诧异,呵呵笑道:“我不敢相信,我的这位二嫂久居不出的人,也肯帮游春之举?”扶上丫头手往外面去。
从她坐的地方到厅口,比二老太太到这里远得多。可老王妃站到厅口上时,二老太太也到了。两个人见礼,老王妃笑容满面招呼:“哟,二嫂,请得动你,是我有面子。”二老太太满面威严,虽然只着布衣,也不比老王妃神采上差。
她嘶哑着嗓子,嗓音里带着让人不敢小瞧的沉厚,缓缓道:“我本不想过来,但听说郡王带着子弟们在外面厮杀,侄媳妇却在家里游春!我虽老而无用,也要来劝她才是道理!”
语声锃锃中,宝珠见到好几个亲戚都皱眉头。
“谁对二嫂去胡说?”老王妃见闵氏久久不到,心中早就有数。二老太太把她顶回去:“谁说的不要紧!是这样做对不对,才要紧!”
陈留郡王妃在此时赶到,在台阶下听了一听,含笑上来:“二伯母,不是我们不体谅外面厮杀的人,自己在家里肆意玩乐。一来是为郡王年前有捷报,再来是子弟们同着郡王在外面,家里的人我自然尽力照顾。我笨,经常照顾不到,这就想天暖和大家聚聚,也是道理。再有我的弟妹从京里来,我招待亲戚们,难道不招待她吗?”
陈留郡王妃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上来,但很快就按捺下去。继续笑容可掬:“我的帖子早几天就送出去,二伯母觉得不该,早应该来教训我才是,既然今天来,可见得是来玩的,再监督我们有没有乱吃东西,是也不是?”
一番话,说得女眷们有人轻笑出声,把尴尬解开好些。二老太太才皱眉,陈留郡王妃早就把宝珠叫到身边,介绍道:“这是二伯母,”再对二老太太道:“这是我的娘家弟妹安氏。”
二老太太皱巴着脸瞪着宝珠,宝珠对她见礼,礼还没有行下去,就有早安排好的两个妈妈架住宝珠不让她往下拜,笑着说一句:“舅奶奶有了身子,都是亲戚,以后再见礼不迟。”
二老太太那眉头更揉得紧,张张嘴要开口。老王妃又指住她对宝珠笑道:“这都怪你去年来到就走,一个亲戚没见,所以你不认得她。这是我的二嫂,出了名的清廉人儿。大伯二伯三十年前在战场上没了,大伯母犯病,今天才不来。二伯母特地来看你,这全为你才是。”
宝珠本就聪明,这就一点就透。
敢在这里逞强硬的人,只能是她有腰杆子硬的地方。
见二老太太皱纹中处处透着寒冷色,心想她守几十年的寡,理当敬佩。宝珠就笑道:“失敬,却原来是二伯母。”
二老太太哼上一声,神色更冷:“既有身子,更不应该出来嬉戏!”
她*的,旁边的人都听着难受。而宝珠笑容不改:“二伯母说得是,我为丈夫从军,膝下没有孩子,蒙母亲慈恩,姐姐肯照顾,带我到这里守着我丈夫。等他偶然从军中回来,衣裳也能添换几件,又能鞋袜齐全。侥幸我到了这里有了身孕,姐姐心疼我闷在房里无人说话,借着亲戚们相聚让我出来会会,是她和老王妃疼我。”
二老太太面色稍缓,对着宝珠隆起的身子看了又看,用她沙哑难听的嗓子道:“原来你是来守你丈夫的?”
“正是,不为他,怎么能抛下婆婆和家中祖母,不远千里来打扰姐姐。”
老王妃和陈留郡王妃都微微而笑。
二老太太这就无话可说,让亲戚们拥进去坐下。陈留郡王妃留下宝珠,对她附耳轻声道:“你这可就说到她心里。二伯年青就没了,二伯母从此孤僻起来。她说话最难听,不管什么都管,亲戚们都厌弃她。可可怜她没有孩子,也年青肯守着,从我们家开始,上上下下都敬重她。”
“我不告诉她实情,还不知道她罚我们站在这里,还要说出来多少话。”宝珠回之一笑。这个时候,见两个丫头跟着一个人,水绿春裳,轻浅裙子,二太太闵氏这才就过来。
陈留郡王妃淡淡,装没看到她,怕等下又有什么话出来,和宝珠一同进来。
老王妃知道她的意思,故意当着人责备:“你丢下官太太们不招呼,又在我们这里坐着作什么?去吧,这里难道还有好听的话不成?有我在,你只管过去。”
闵氏低下头微红了面庞,但也装没听到。
“那我就去了。”陈留郡王妃起来,又告诉宝珠:“要什么,只管对母亲说。我就一个弟弟,在家里爱如珍宝,我不能不放在心上。带了你来,你偏又有了,这是他头一个孩子,可怜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在这里受孤单,你肯在这里守着,安安心心为他生孩子,我怎么能大意?”
闻言,闵氏就一惊。下意识对二老太太看去,见二老太太专注地盯着舅奶奶,那面色早缓和下来。
闵氏暗气道,真是会说话,这守着丈夫生孩子的话,别人就算都不理会,也会得到二老太太的欣赏才是。
又见同族中的老太太们,都点头微笑,道:“这是应该的。”也不知道是说宝珠来守着丈夫应该,还是郡王妃对她好应该。
这就把闵氏昨天对二老太太的搬弄,驳得一无是处。闵氏面上一凉,见是二老太太狠瞪住她。仿佛在指责她说假话。
这和你昨天说的,郡王妃厚待娘家人,不照顾自家人不一样。这舅奶奶人家是千里远来为丈夫,和你说的看中郡王府富贵才呆着,可不一样。
第二百一十七章,惊马()
三月是明媚的天气,再偏僻的花厅上都暖阳遍布,更何况这是园子里的正厅,坐北朝南,有点儿风就把花香从厅外直到厅里,光线更好得似在绿萌下,点点金黄色日头从窗棂外进来,窗棂上雕刻的是梅花五福,地上就印出成片的梅花来。
人的表情在这梅花中,有明有暗,反而比在外面日头下面看得还要清楚。
闵氏咽口唾沫,二老太太咬着牙活似要死人,这模样儿让她想忽视都难。
说起来二老太太,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不怕的。她性子直,嫉恶如仇,见不惯的事情一刻钟也不能等。这样的人得罪人最多,但占住“正直”,除非处在完全不讲理的环境,否则的话,别人也拿她没有办法。
毕竟“正直”,就是大奸大恶的人也有用到的时候,这就没有人惹她。
因为“正直”,二老太太发觉自己上了闵氏的当,见到闵氏进来,就鼓起眼睛,带着随时就要发作。
闵氏也当不起二老太太的一通“炮火”,见陈留郡王妃出去,也就站起来,避到外面去看花。春风正暖,花开得粉白淡薄,透明的一点红色犹如胭脂用水调和过,闵氏暂时把二老太太抛开,微微地有了笑容,伸手掐下一朵,正在眼前看着,冷不防身后有人道:“争不过人家,就躲到这里来?”
见这话刺耳,闵氏先沉下脸,再慢慢回头,见隔房的七奶奶尤氏捻个青色帕子,笑吟吟在身后站着。
“有什么争的,那不是远路的亲戚?”闵氏和尤氏说不上关系亲厚,只是能说上话,就淡淡回她。
尤氏撇着嘴,把手中帕子拧上几拧,尖酸地道:“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闵氏生气地回她。到底心里虚,又不敢和她正经的绷脸子,就把袖子一甩就要走。
身后飞来尤氏一声轻俏的“哎哟”,尤氏笑起来:“当世人眼里全揉的是沙子不成?好好的,二老太太最不喜热闹,也不喜欢靡费,亲戚们请客游玩从来都不告诉她,等她知道,玩也玩过了,费也费过了,再说也没意思。就这一回有趣,她来的正当时令,要没有人当耳报神,她怎么会来得这么是时候?”
闵氏让扎住心病,步子是停下来,但半侧身子脸儿更黑:“这与我又有什么有关系?”
“关系是没有,我不过白说一说。我只好笑那个人呐,”尤氏在这里,故意的把话停下。
闵氏侧耳听一听,下面再没有话。闵氏忍不住问道:“好笑她什么?”
“好笑她没本事和人争,就是个亲戚也争不过,这就寻上一个老古板来,而今这老古板又让她得罪得够狠,这没本事的人,还真的是蛮可怜。”尤氏轻轻一笑。
闵氏把袖子一拂,想和尤氏争论,自己今天已经得罪了一个亲戚,再得罪一个亲戚以后见面更难看,气得快步走开,直到水边假山下,料想尤氏不会跟来,才手攀花枝子,独自生着闷气。
暗骂尤氏不识相,谁让她跟来对自己说那些话?显得她聪明是不是?谁又不是聪明人!有聪明自己揣着去,犯不着显摆来显摆去。
半晌,见水面上落花飘来飘去,秀丽玲珑,闵氏才慢慢的把气消下去。
这就没精打采,不想再往亲戚们在的地方去,又想到自己反正是那不打紧的人,不在老王妃和郡王妃面前也没什么,腾出空地方,还能多站几个会讨好她们的人。
这是她的家,她熟悉,就捡僻静的地方去。
忽然听到有马长嘶声,闵氏知道到了马棚。养马的地方气味大,所以在最偏角里。闵氏见前面再没有路,心想回去吧。但见日头还在正中,离吃午饭还远,她就往前又走几步,打算远远的看看马,也能取乐。
这里草长,还能见到几只小雀子自由的飞来飞去。绿草衬上红嘴的黄雀子,闵氏更认为自己留在这里是对的,就用帕子掩住半张面庞,眼睛滴溜溜的对着马棚看去。
她记得大伯子陈留郡王留在家里的,有一匹马全身赤色,起的名字就叫赛赤兔;还有一匹黑色皮毛油光水滑,起名就叫乌椎王。
这里离几处边城都近,不少妇人都会骑马。天气好的时候,官道上女人在马上,本地人见到并不觉稀奇。
闵氏也会骑马,她见马棚里似乎没有人,兴致上来,心想我牵一匹马出来,自己骑一会儿倒爽快。
正要迈步子,就见到一个人从马棚里出来。闵氏才奇怪,自语道:“怎么他在这里呢?”眼前一花,就听到“呼…。”,泼风似的动静大起来。马棚里的马像是受惊,齐齐的奔出。没有人控缰绳,随着马奔势乱甩的缰绳漫天飞舞,打碎日头像天女散金花,又像铁尺击山岳般强横而出。
闵氏目瞪口呆,还没有想到要示警,就见到上百匹马呲着大牙板子,蹄上铁掌黝黑吓人,一起对着她的方向奔过来。
一声惊呼也没来得及发出,闵氏最后的印象是眼前无数狰狞马影子,再就软软倒地,晕了过去。两边的草都有半人多高,就把她掩盖起来。
此时园子里,正是上午游玩的最好时光。
……
“奶奶,给,”红花把一小枝子桃花送到宝珠手上,宝珠接过,嗅着花香,拿眼睛瞄瞄别的人。
飞檐碧瓦的红墙下面,最浓的绿叶下面,是年青美貌的妇人,她们低声笑语模样,像春风里的又一丛桃花,也许是在说家事吧,都笑得含蓄而又带着神秘。
最好的日头下面,草丛上那片明亮,都可以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温暖,上面有几个年长妇人徐徐漫步。看她们手挽着手儿热烈的说着,像是在谈论她们心爱的小孙孙吧?
趾高气扬的几个官太太,飞快地说着什么,有不服气,间中也有掩面轻笑得意的,像是在炫耀丈夫的官职。
有一瞬间,宝珠以为自己是在宫里。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记起的是表凶中探花的那一回。
当时是五月,而现在是三月。
当时夏花大放,而现在春花灿烂。
当时宫中还有表凶在,而现在只有宝珠一个人……。宝珠的思绪直直的飞出郡王府,飞过雁门关,飞过边城。
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红花新送的这桃花,宝珠幽幽地想,就当他还在身边好了。就当自己是在姑母宫中,而表凶在金殿之上。
就当自己在御宴对酒,而表凶在簪花做诗。
当她这样想时,就油然生出温馨和圆满的情绪。而温馨和圆满,没有人不喜欢,且牢牢系在心里。
见日头洒落在自己肩头上,而碧华掩映更催春到。宝珠在心中低低叹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罢了。
心头一点相思,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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