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解释道:“我任过都御史一职,小袁事先来找我商议,我还说常家清一色的古板人,不知变通只怕不行。但如今来看尚且满意。常大人把小袁的连襟,第五个儿子调到都察院,父子并肩有个帮手。”
“这也罢了,”老国公再道:“再来说二,刚刚我说过即使他们两个不结亲事,二权臣走动过近也有人盯着。这二呢,太子之位从来不一帆风顺,皇上可不是只有一位殿下,如果起非分之想,猜忌袁柳是意料之事。只要反反复复地引导皇上重重猜忌,这两个只顾兄弟义气的必然倒下一个。另一个要是不服,跟着一起倒。”
他盯着老侯,等着老侯回答。
老侯沉吟:“说起来有幸,皇上跟历朝皇帝相比,不但是明君,而且真心孝敬太后。有太后在,”
老国公截断他,这里能放心说话,他毫无遮拦:“万一太后没了呢?”
“你忘记了吧,还不止袁柳能遭猜忌,加福许的又是谁?梁山王执掌兵权!”
老国公徐徐而言:“我女婿瞻载,不是已经公开不服梁山王?争兵权呢。带的一干子郡王蠢蠢欲动,太子往山西去,差点把梁山王告上。据阿训对我说,他和梁山老王也打了不止一回?”
“都是聪明人,都有招数。为加福打,也是真的。但两家结亲,也是真的。真真假假的,依我来看,跟皇上每天看的奏章一样,皇上看了这些年,难道不明白?”南安老侯从容地道:“以我来看,皇上是心里有数,有时候装糊涂罢了。还是我说的,咱们有幸呐,皇上孝敬太后,又看重太子旧臣,以我来看,情意可抵猜忌。”
老国公虽还不放心,但下意识的松快一些,喃喃道:“真的长此以往,那再好不过,那就最好。”
“你不知道的,这件事情出来,我托人去阮家,让阮梁明来探病,单独交待了他。”老侯说起来眉眼儿有得意。
老国公就狐疑:“与他何干?”
老侯得色更重:“也难怪,你心只在袁柳身上,在你外甥身上,阮家又不是你的亲戚,你想不到也是有的。听我,慢慢对我道来。”
想来为说的仔细,要么是说的话已多,老侯吃茶,也举碗让老国公。老国公着急的听,拿出打仗时缺水少粮的劲头,一张嘴,一碗茶一古脑儿下去。老侯对他摇头好笑,慢慢地呷完,放下茶碗,老国公张嘴要催促,老侯摆手让他先不要说。
钟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在廊下屏气凝神候着,听里面说倒茶。进去两个,把茶水换过再次退出。
房中,老侯对老国公笑:“压压你的焦急,看你,已到京里,有话慢慢说,额头都冒出一堆汗,把你急出病来,小袁还放心让你明儿来看我?”
“明儿我本就不来看你,镇南王府和梁山王府、常家韩家本来紧跟着请客,要下贴子,是我女儿来看我,我们家宴,所以贴子推到加喜生日以后。要紧的话,今天说吧,免得我今天夜里睡不着,我半夜拍你房门。”老国公让闷到现在,老侯又不是外人,面色露出不豫。
老侯就说起来:“我叫阮梁明来,阮梁明自己也糊涂。我说你从现在开始谨慎小心,他说他年青尚书很小心。我说你更加小心,他说为什么?”
“为什么?”老国公一样的问。
“你想啊,倒退到三年前,袁柳要结亲事那月,小袁已是兵部尚书,官职让拿下来。柳至还不是,但我早知道张良陵举荐的是柳至。刑部另一位侍郎是鲁驸马,背后人称鲁草包。从这草包到刑部任职,格局已定。张良陵有伤病,跟我不熟悉,有一回用酒也说出他想早早告老。不是原兵部的老牛尚书,是让梁山老王吓回老家。张尚书不干了,二位侍郎中难道选草包不成?如果没有小儿女亲事,柳至那年已经尚书。”
老国公皱眉竭力克化新消息。
“再回到今天,小袁尚书,柳至尚书,是他们闹腾亲事以后皇上有旨。也就意味着,以后纵有猜忌,小的皇帝不会理睬,官职是他定的不是吗?再回到三年前看阮梁明,他可是我家的亲戚,也是我妹妹的亲戚。他当时代吏部尚书在袁柳结亲以前,这亲事出来,他能幸免猜忌吗?皇上难道不以为兄弟情深的又出来一个,阮梁明有意刻意谋取高位,方便接应小袁?”
老国公听明白了,面上有一瞬间的苍白,喃喃道:“你说的也是。”
“所以三年前亲事的话一出来,我把他叫来,让他千万不要弄丢官职,哪怕关键时候踩小袁一脚,给柳至一刀。反正他们两个闹出天大事情,踩的人还会少吗。保住阮梁明才最要紧。保住这一个尚书,对加寿好处多多。”
话音落地,老国公扶着桌角吃力的起身,老侯叫着:“哎,你这是作什么?好好的坐着倒不好?”老国公已转到他面前,行礼艰难也尽可能下了一礼:“老大人运筹帷幄,非我一介武夫可比。本应下全礼,但身子不能,恕我也罢。”
老侯哆哩哆嗦的身子去扶他:“省省吧,你坐下吧。”儿子们听里面说话高声,从门帘缝里看过去,见两个老人你扶我,我扶你,一个身板过僵立脚不稳,一个摇摇晃晃,大吃一惊后不敢再等吩咐,进来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说话,这闹哪一出?纵然想动动,也得看看自己身子。”
扶两个人重新坐下,参汤早就备下,送进来给他们喝着。老国公和老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笑的有了笑容。
就刚才的话来说,老侯指挥着京中诸亲戚齐上阵,老国公来前的忧愁缓解不少。
……
方氏的房里却没有和谐,世子钟华和方氏激烈的争吵起来。
钟华怒声跺脚:“你怎么敢这样想,你怎么能这样想!”瞬间就气得呼呼的:“你怎么能怀疑二弟!”
方氏越看丈夫越傻,哭道:“逼到眼前了,我不怀疑他怀疑谁!”方氏觉得自己受够了!她屡屡为丈夫谋划,丈夫屡屡避开。直到今天迫在眉睫她不得不直白提醒,他却反而要跟自己拼命的架势。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这心里闷的,再不一下子说个痛快,她过不去。对着钟华喊了起来:“你是世子,你撑起来了吗!你是世子,他们有敬重过你吗!平时没事就袁家袁家的,袁家又不是她正经娘家!不过是借势显赫自己,让人知道她的出身比我好。压的是我吗?压的是你,是你这个傻子!”
钟华气的随意要发晕,见妻子一张脸儿作狰狞状,跟平时贤惠温柔分明两人。钟华生出寒意,这就是一个人两副面容?怎么这般可怕!
方氏还在喊:“有孕,别人有了谁不是安安生生的,独她不知弄的什么鬼儿!袁国夫人听信她母亲撺掇,把她接回家养胎。又怎么样?也没生下这二房里长子,二房里长孙!到起个名字,真真好笑!又叫容姐儿!她回家养到生才回来,谁容不下她!这个家里只有你是世子比南哥大,这容字针对谁!”
钟华额头上青筋暴露,愤然还上一大声:“闭嘴!你太胡说了!”
方氏初时一惊,随后见到丈夫的脸儿暴怒也有狰狞,也是心底寒生。也想这就是他的真实面目吗?可见一个人两个面庞,平时都是装的,自己又何必同他客气!
话更滔滔不绝:“我胡说!证据平白摆着的!南哥去齐王府上,老侯爷怎么夸的你忘记了!说南哥是你们兄弟里最得意的人!你们兄弟几个里,别人有什么可压!压来压去不就是你这世子!再说南哥是怎么去的齐王府上!还不是他们怂恿着陈留郡王府上的县主,好没廉耻,没成亲就跟了未婚夫走。离京的时候说看父亲,结果呢,山西的影子可曾见到……”
“啪!”钟华暴怒之下,抡圆手臂,给了方氏一个巴掌。
方氏倒在地上,因吵架前支开家人出了院子,一时没有人来劝更不会有人来扶,地面冰的她更加痛心。就睡在地上帕子掩面吸着凉气:“好!你好!”
眸中凌厉如见对头,愈发的疯狂上来:“你倒打我!人家祖父也上门,姑丈也上门,叔父更上门!你当他们说闲话不成!等你当不成世子,你再回来哭,别指望我劝你!”
一巴掌出去以后,钟华的怒气发泄好些。他平时性子不差,到此怒气不再盛行,唯有灰心丧气上来。对方氏的失望让他嗓音沮丧:“你,万没想到是糊涂人!曾祖父和二弟妹祖父交往多年,到京里哪能不相见?至于国公陪伴在情在理。郡王是得意女婿,是老国公诸多女婿中最钟爱的一个,同来亲戚相见,也是情意。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他们图我的世子之位?”
仰面,钟华有了泪水,泣道:“你看似聪明不想蠢笨!二弟要我的世子位,还用得着亲戚上家里吗!只消对忠毅侯说一声,往宫里对太后说一声,不动声色就换下来。”
方氏愣住,张大嘴慢慢坐起。脑海里一片混乱?是这样的吗?不是先有说动亲戚,再长辈登门逼迫?只消忠毅侯一句话……方氏彻底的糊涂了。在她的心思里,她以为图谋世子位必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但现在就丈夫的话里,显然不需要繁琐。方氏为自己提醒不中傻了眼。
钟华说完一头冲出去,避开可能会有家人走路的路径,来到僻静无人地方,胸脯气得起起伏伏,好半天才沉静下来。
他对这亲事不无后悔,但无端休妻家中不会答应。而对长辈明言方氏的失德,钟华又脸上发烧。就只恨恨的想到当初的大媒,那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亲,家中有人当官和方氏的家人有往来,曾见过方氏,说是好姑娘。方家的人托她说亲事,说到钟华身上。
钟华把老亲大骂一顿。勉强消了气,往书房里要水净了面,强打笑容来陪客人,好在无人发现。随后侯夫人叫他过去,说方氏又病了,怎么身子这么弱?钟华想要么自己一巴掌打重了,方氏没脸出门。要么她听过自己的话,羞愧不敢出门。钟华都觉得安心。对母亲说不必请医生,只怕是昨天晚上贪凉,睡一睡就好。
侯夫人让儿子再去待客,对长媳已生抱怨,对心腹丫头道:“过年病,来贵客病,冷眼看着不上台面?今天来的可是贵客中的贵客,先不说身份,也不说和老侯爷的情意。就只京官几时有机会见到外官?这就是难得了。又是镇守一方的老国公夫人,指望着她上前去说几句,让老国公夫人看着妯娌亲厚。这倒好,她无端不出来了,我怎么对老国公夫人圆话?她要是以为这是嫉妒眼红南哥媳妇娘家好,这可太丢人不过。”
丫头悄笑:“侯夫人虽是玩笑话,但也有些道理。南二奶奶的娘家比家里人都好,南二爷到齐王府上当差地,都说沾就要大婚的齐王妃光彩。家里别的奶奶们有想头,原是有的。”
侯夫人跟她嘀咕一回,出来对老国公夫人解释。为她到来,长媳不能陪伴而告罪。
老国公夫人在大同受冷落数十年,哪怕也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不对,但钟家招待上足够盛情,没凭没据不能乱猜测,免得给龙书慧添烦恼。反劝侯夫人不要生气,说去看望世子夫人,大家劝住,老国公夫人就此作罢,继续享用她的“贵客”待遇。
……
老侯不能陪一天,老国公也不能坐足谈话一天。午饭后就告辞。这半天里,小十是兴高采烈的,玩的开心。老国公夫人自感受尽尊荣,是满意的。老国公虽没完全解担忧,但大概了解京里这些亲戚各有神通,也是含笑的。
再有陈留郡王和龙怀城见相待甚诚,都觉得做客圆满。
……
钟华和方氏冷战好几天,这是后话。
……
住下来几天,老国公夫人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像她想像中一样,袁训母子会维持表面上的礼貌,而且会对小十很好。
不知是不是有意,老国公固然对袁训说过不必一天三请安,但他从早上开始就不在房里,避免老国公夫人更多和袁训母子遇到。
大早上,老国公去袁训书房,指点孩子们练箭,他也复原下身手。回来的日子还短,因为拜客的缘故,早饭总是回房和老国公夫人用。但等拜客回来去和袁夫人说上半天话,老国公独自前往。
安老太太在山西就发现这对姑嫂间的秘密,总是凑巧的在老国公去见袁夫人的时候,打发人把老国公夫人接去说话听戏。家里为老太太有一班戏子,不管白天还是半夜,都可以敲打唱起来。
有时候也需要休息,老国公夫人独自回房。整理下今天见哪些客人,光一个南安侯府许多人就要思量,今天说的话,下回有哪句可以再接。颇能打发钟点。
小十,从进袁家就放风一般。就这几天,他已经不回父母房中睡。不是在袁夫人房里,就是在执瑜执璞或者香姐儿房里。犯一个所有到京都亲戚的通病,小十不是不喜欢加福,是喜欢加福但是想到战哥?算了吧,还是只和加福三侄女儿说说话笑一笑,保持一定分寸的好。
太上皇和太后留下来听元皓等孩子们说话的那天,小十跟韩正经、好孩子睡到老太太房里。对于小十公子来说,日子美美的。现在只等着起个大名,把四月的重大事件过去,他就可以去家学里上学,每天白天见正经,晚上会正经。
据他的小脑袋瓜子猜想下,以后要和正经总做伴。难免会有少见姑母的时候,他往袁夫人面前跑的就更勤。直到加喜生日的头天晚上,晚饭过后,他回到父母面前。
……
“哟,你这忙人回来了?”老国公夫人打趣着儿子。
小十还真带着气喘吁吁模样,先要一碗茶吃,就来告诉父母:“了不得。”
老国公也大笑:“什么了不得?从你到京里,听你无数声了不得。姑母给你一万银子做私房,了不得。九嫂拨了铺子给你,了不得。新衣裳一做好些,又了不得……”
小十瞪大乌溜溜的眼睛:“这一回真是了不得,”
老国公夫人轻笑:“你快说吧。”
“知道加喜生日在哪里过吗?在宫里!”小十露出吃惊不已的神色,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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