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相看了他良久,孟瑜笙背脊仍挺得直,眼眸带着坚定,也有几分希冀。良久,孟相眼眶有些红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欣慰、愧疚、欣赏与担忧一一收进眼里,最后站起身,走到孟瑜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阳光打下,两道身影,一道挺拔,一道不知不觉间,年岁竟也给予了他伛偻。
孟瑜笙却又跪在地上,朗声道:“上次娘问孩儿有无中意的女子,孩儿已有,本想过一个月正式介绍给爹娘,如今只有现在便仓促说出来。孩儿曾许她风光明媒,一世一妻,若能等到孩儿回来,希望爹能成全。”
孟相长叹一声,神色复杂:“是哪家的女孩?”
孟瑜笙一字一句,清晰道:“是笙歌的贴身丫鬟,碧儿。”
第七十章 此去余月()
夜晚的风轻轻吹,笙歌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听见“咚咚”敲门声传来,她差点一跃而起。
外面的人敲了门,又开口道:“笙歌,睡了么?”
笙歌连忙打开门,鼻子酸酸的,带着鼻音:“大哥。”
孟瑜笙点点头,他旁边还站着碧儿,碧儿眼眶红红的,眼睛也有些肿了,明显才哭过。笙歌招呼他们进来,关门的时候平息了情绪,这才坐了过去。
孟瑜笙一如往常的温和,神色平静,只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亲人,他开口:“笙歌,明日早上我便向皇上请命,爹娘这些日子拜托你照顾了。”
一句话,笙歌鼻子又酸了起来,她虽只与这个哥哥相处了几个月,但从来都有应必求,爹娘与哥哥从来都小心保护着她,她能放心的玩,放心的办舞楼,也是活在他们的庇护中,是给予她温暖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哥从未参过军,又叫她怎么能不担心。碧儿已然忍不住,袖子捂着眼睛不停的哭。
笙歌红着眼,终于没哭出来,她道:“大哥,家里不好么?为什么要出去,你舍得离开我们?舍得离开碧儿?”
她前些日子和孟沂笙小三子一起猜,到底大哥心仪的女子是谁,她竟没想到就是碧儿,碧儿整日跟在她身边她竟也没看出来,看来这段日子她还是太忽视身边的人。
是下午的时候,碧儿一边抽泣,一边说她已经喜欢大公子许久了,只是她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做他的妻子。
笙歌微微叹气,给她擦着眼泪,安抚她:“你从前一直将云苏挂在嘴边,后来没听你说起他了,我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原来是与大哥互生情意,大哥是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对人也很好,你喜欢上他很正常。”
碧儿当时颇感诧异,她以为这件事瞒着小姐了,定会受到她责怪。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反而劝慰她。碧儿感动的落着泪,后来也因为大公子就要去边关的事哭泣不止了。
烛火受着风吹微微跳跃,房里有些安静,只剩下碧儿抽泣声。孟瑜笙叹口气,无奈笑道:“笙歌,大哥不会上你激将法的当。大哥已经决定好了,就一定会做到。这些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照顾一下碧儿。”
碧儿抽泣不止,眼泪更加泛滥。
笙歌红着眼,咬牙切齿道:“皇上明早不上早朝怎么办?万一你还没说什么他又晕了呢?”
孟瑜笙低低笑了两声,苦笑:“那就等他醒了我再说。”
笙歌皱着眉,眼泪终于忍不住:“打仗很危险,你知道不知道?还有敌军会偷袭,半夜还要防着他们烧粮草,还得注意队伍有没有奸细……”
碧儿一听,更是忍不住“呜呜”流着眼泪。
孟瑜笙刮了下笙歌的鼻子,故意笑道:“看轻你哥哥是不是?还没出发就不念着些我的好?”
见笙歌赌气不说话,泪水哗哗的流,他收起笑容,神色复杂叹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此去边关,路途遥远,往返便需要两个月。大哥答应你,一定早些回来,绝不多在那里逗留。”
笙歌知道劝服不了,泪眼汪汪地点头胡乱答应,又听他对碧儿说:“碧儿,我一直期待那天,你为我穿上嫁衣。”他叹息一声,为她拭去眼泪,“但我总不能耽误你后半生,若是我不能回来,你就安心找个人嫁了,不要再想我,不要犯傻。”
碧儿伏在桌上大哭,良久,抽抽搭搭道:“大公子,……碧儿会等你,……会等你回来……”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笙歌擦掉眼泪,走去开门,门外是一脸凝重的小三子。他看了看笙歌,又看了看里面,果然大哥是在这里。
笙歌坐回去,听见小三子说:“大哥,决定好了要走么?”
孟瑜笙颔首:“明日会由爹向皇上引荐,我已打定主意。”
小三子又问:“二哥呢?”
孟瑜笙道:“我已给他寄出信,若是我出了意外,他就马上回来,代替我照顾爹娘。”
有小三子在这里,碧儿不敢哭的大声,只有慢慢平静下来,静静地流着眼泪。小三子看了看笙歌,她眼圈红红的,盯着某一处发着呆,良久又蓄满了一眼眶的泪。
孟瑜笙本打算待会再去找小三子,见他来了,便一起说道:“这段时间,你们多担待一点,娘这几日有些风寒,笙歌,你多去看看她。若是出了意外,也不要太难过,多安抚一下爹娘,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孟爰笙点点头:“你一路小心,注意行队安全,万事保命最重要。你走后,我会照顾爹娘和笙歌的,不用操心我们。”末了,小三子拍拍他的肩,笑道:“我们在家给你准备好庆功酒。”
孟瑜笙点点头,晚风吹得人心头压抑,他还要去看望一下娘,便领着碧儿走了。
笙歌仍是一言不发,小三子拍拍她的背,难得温和道:“要哭就哭出来吧。”
笙歌静默半晌,眼泪已经风干,她转了转眼珠,慢慢趴在桌子上,语气僵硬:“我冷。”
小三子叹一口气,走过去把门关上,又坐回来。
笙歌看了他良久,才涩然开口:“你怎么不走?”
小三子苦笑站起身:“得了,看你一个人在这我本不放心,不过人生难免这样分离聚合,你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我走了,晚上天凉,不要着凉了。”
他走出去时把门也关好了,屋里霎时寂静下来,笙歌捂着腹部,指节苍白。没有风吹进来,她额头上的汗也开始密密麻麻布满,流下的泪不知是因为大哥,还是因为毒发引起的绞痛。
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凄凄,岁暮风。
翌日
孟相上奏长子孟瑜笙,自请前往边关,保家卫国,护民夺城。朝廷震惊,孟瑜笙从小习读经书,是个文人,从无带兵打仗的经验,一方面担忧其能力是否足以夺回城池,一方面也对孟瑜笙的勇气敬佩不已,众人皆知奔赴边关是个苦差事,周边的国家近几年闹得凶,指不定这次要搞出什么大事。
孟瑜笙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请命前往,态度坚决。且孟相并不阻拦,若是他们自己,恐怕没有胆子让自己的儿子去,是以也连带着敬佩孟相几分。
皇帝也已醒来,他还算清醒,对孟瑜笙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同意了他的请求。再三犹豫之下,还是下旨,让赫连淳一同前去安定,赫连淳为主将,孟瑜笙为副将。
孟瑜笙叩谢隆恩,即日同赫连淳率兵前往。
第七十一章 曾经沧海()
云苏皱着眉,他全身僵硬,脸色苍白,连续半月以鲜血为药引,使他的脸色如今几欲透明。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几乎不能动弹,近在眼前的炉子,他却无法如常走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极力克制着要解开手腕上的包扎,拿着刀片又要划上去,手腕上的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原本素雅洁净的手腕,此时已有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有些深至手臂,看起来狰狞而不堪入目。
他竭力要克制着颤抖,似乎不知道疼痛,仿佛能正常地将鲜血滴在药材上才是他最大的愿望。最近几次他的身体愈加不好,好像也是预感到笙歌这几日频频毒发,他对自己也越加苛责,这种以血养人的方法,不仅要中毒之人喝药,引血之人也需日日喝药,才能使鲜血发生药效。
可能,可能也是因为这药的原因。本只是因为引血而虚弱的身体,如今却寸步难行,仿佛脚被束缚了千斤,全身都冰凉冰凉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王爷?可是在这里?”
门没有锁,那人便走了进来四处看了看,见角落里脸色苍白的云苏一惊,忙跑过来扶住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王爷?”
这人便是云王府的管家,本是因为这些日子云苏都未回去,知晓平日云苏都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便试着来找了一找。哪知进来便是看见云苏这样,既是震惊又是心痛,他从小看着云苏长大,待他如自己的孩子,看见自己的孩子如今竟然一个人虚弱成这样,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难道他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坚持过来的?
管家不敢想,又准备要说些什么,云苏挥挥手,苍白着神色,低声打断他:“那边药熬好了,你把它倒好装起来。”
他唇色也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管家再也顾不得礼数,不知什么药竟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当即不悦地低声喊道:“王爷!”他自顾自扶起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倒药的打算,又说:“王爷要喝水吗?这几日怎么病成这样?老王爷很想您,奴才来接您回去好么?”
在他以为,云苏自己本身便是神医,身体虚弱调养休息就会好,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云苏接回王府,其余的另说,是以也没多想,这竟是棘手的苗疆医术。
管家说着就要倒些水来,云苏皱着眉,他此时已没有什么力气,在他昏迷前尽快使管家去给笙歌送药才好。他脸色又青又白:“我说什么话,你不听了么?”
管家一怔,而后为难地看了眼云苏,想了想还是以云苏的利益最高:“奴才先接您回府,只要您回去,奴才再来倒药送药,叫奴才做什么都行,这样好吗?”
云苏沉了脸,神智有些昏沉,他竭力克制着:“现在,把药去送给孟笙歌。送完我便随你回去。”
管家还在犹疑着,半晌后还是应了他的要求,云苏脾性一向这样,若是不答应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便给云苏倒了些热水给他喝下,瞧着神色似乎好了些,便放下心来,将药装进壶套里装好踏出了木屋。
他叹息,不知道王爷这么对一个女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走到相府门口时,他内心也有分寸,这些年来他随着老王爷东奔西走,他虽是奴才,但毕竟是王府的人,不少官员都认识他。如若他给孟府小姐去送药,必定有些不合适。便差遣了个人代他去送药,让她交给孟家小姐的丫鬟手里就行。
这药是云苏费了心血熬制成的,何况不知孟府小姐生的什么病,不亲眼看到送出的空壶套,他不相信孟府小姐是否有喝完。
哪知等了半天,瞧见人捧出了壶套出来了,却说的是:“我去找孟小姐的丫鬟了,但她说孟小姐现在不在房里。”
那一壶套的药,现在还满满的沉甸甸地捧在手中,虽还有热气,但也开始不那么滚烫了。管家皱着眉,还是走在去往舞楼的路上。若是到了舞楼还找不见人,那么他也没办法了。
走进舞楼,有丫鬟上前来询问,管家不苟言笑,只是看了眼四周,道:“我来找孟小姐,她在不在这里?”
丫鬟一怔,这人她从未见过,见他指名道姓要见主子,探问道:“您是什么人?”
管家如实:“我是云王府的,给孟小姐送药来了。”见丫鬟没有否认孟笙歌不在这里,便道:“她在哪里?三楼的房间么?”上次他去过那个房间,是以还有些印象。
丫鬟放下了心,孟姑娘这几日气色也确实不大好,听他说似乎孟姑娘与他有些交情,但让男子进入不合规矩,便道:“把药给奴婢好了,奴婢给姑娘送去。”
他点点头,把壶套给她:“有劳。”
丫鬟接过药,夏伶正巧走了来,她见这丫鬟同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又见她从他手中拿了壶套走进来,便走过去问她:“是什么人?”
丫鬟回应她:“是云王府的人,来给孟姑娘送药来了。”
笙歌平日在房间不喜打扰,这几日脸色也差劲的很,沉吟一会,夏伶便道:“把药给我吧,我给姑娘送去。”
拿了药,夏伶便走上楼,她往下看了一眼,见那中年男子还未走,似乎要看见空壶套才放心的下。她上次也见过他来舞楼,和云苏说了一会话,看态度对云王府很忠诚。夏伶放下了心,便走上三楼,到笙歌的门前敲了两声:“姑娘,云大夫派人送药来了。”
没有回应。
夏伶皱着眉,狐疑地又道:“姑娘,是在休息吗?”
里面突然传出“嘭”的茶壶落地的声音。
回想起上次笙歌也是在这里脸色差劲,出现昏迷的情况,夏伶心一惊,再也不敢耽误地撞开了房门,只见地上趴着一个身影,因为痛苦而蜷缩着身子,紧皱着眉,额头上汗水淋淋,闭上眼睛不知是梦呓还是申吟。
夏伶瞪大了眼,忙过去扶住她:“姑娘!醒醒!醒醒!”
没有用了……笙歌在昏迷中不断重复着摇头,虚弱地挣扎着,又颓然无力地放开了双手,感觉胸口一直闷着的,压抑着的,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消失,一切都变得晶莹无比,随着腹部传来的阵阵痛苦,胸口压抑着担心着的此刻也全都释放了出来,再也不用担心云苏会为她而干什么了吗,这样就算解脱了么?
药也已经……对她,没有用了吧。
也好……也好……
第七十二章 山有木兮()
云王府
眼前的屋子里,总共站着四个人。
管家心痛无比,又震怒异常。云苏如今已坐在轮椅上,不知是什么苗疆秘术,导致他现今已不能挪动一步,终生都只能靠坐在轮椅上移动,好好的一个人……居然成了这副样子!他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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