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还是顾炎凉捅了穆寒渊一刀——苗刀本就能当枪使——这伤势太重,顾炎凉才缓缓清醒过来。
他从中间开始就渐渐被杀意控制,这生杀之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稍不留神就能控人心智。顾炎凉天赋奇才,虽平时不至于被影响,但这次和穆寒渊一战心绪太过繁杂,一不留神就被影响了。
穆寒渊身受重伤,他才猛然惊醒——他本意绝非想杀他,虽然他一开始的确抱着杀意,但这一刀下去他就立刻意识到,他绝不想杀穆寒渊。
这个人,他不能下杀手。
他这一清醒,穆寒渊终于不支倒地。顾炎凉下手实在很,这一刀恐已入肺,若是顾炎凉再不收手,穆寒渊怕是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这自然只是打个比方,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穆寒渊不得已还是会出手。他现在尚未查清师父的下落,不能就这样在半途死去,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可怕到能歼灭三道的力量,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穆寒渊意志坚定,倒是没有昏迷,顾炎凉受伤不重,但一身红衣也是多处破损。此时顾炎凉也顾不得两人的间隙,见穆寒渊重伤至此不由心慌意乱,忙丢下风月向穆寒渊跑去。
“穆寒渊,你没事吧?”顾炎凉跪在穆寒渊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查探脉象。好在佛门功法也有修体之术,肌骨愈合速度要比旁人快一些,故而穆寒渊的情况也比顾炎凉想象的好上那么一点——虽然也是好的有限。
穆寒渊见到顾炎凉突然间的和颜悦色、反复无常也是心有茫然,但他实在无暇顾及这些,看顾炎凉在担心他便慢慢道:“我无事,别担心。”说罢艰难地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个金漆白玉瓶来。
看样子是佛门的疗伤圣药,顾炎凉有心帮他,又担心会做错什么反而加重穆寒渊的伤势,只得焦急地呆在一旁。这时他又感觉到自己气血上涌,生杀之道微有反噬,连忙运功压下。等他回过神时,穆寒渊已吞下丹药,恢复了些许力气,语气依旧是那么沉静淡然:“走吧,我们去找地方疗伤。”
他话说得好听,但顾炎凉觉得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现在身上的白袍已经从里到外彻底被染红,而墨色的莲花却显得愈加漆黑,整个人感觉实在悲壮。顾炎凉把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绑在穆寒渊那几个大伤口上,忧心穆寒渊失血过多。但顾炎凉实在没有什么照顾伤患的经验,他若杀人,自是不会去救治,而他又自持修为高深,少有受伤的情况。
顾炎凉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多了解些照顾人的经验,这时他也丁点想不起来是自己伤的穆寒渊了,甚至连和穆寒渊决裂的原因都忘了,只盼穆寒渊能突然好起来。
穆寒渊见顾炎凉这般手忙脚乱倒是觉得很有趣,但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在顾炎凉的支撑下起身,两人一同在周围寻了个落脚处。
在大街上碰到,还没来得及进客栈订房间便打起来了,如今方圆几里估计都没人了,虽然穆寒渊心怀愧疚,但还是随意找了个客栈的空房间住了进去,想着等附近的人回来了再行赔偿。
他虽然伤的重,好在都算外伤,连入肺的那一刀他都有办法解决,而心**力之类的更是没有出岔——只要心法无碍,以佛修的自愈能力,他恢复起来速度会很快,不至于让顾炎凉用现在那种觉得他随时会死的眼神看着他。
顾炎凉也是关心则乱,见穆寒渊自行打坐调息,甚至为他自己缠上了绷带,心里安稳了许多。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也受了伤,但一些皮外伤而已,他甚至都没心思去管,只是重新运功理顺了体内的气息——生杀之道不稳,他担心一时不查就入了魔,所以这一点还是要认真对待。
两人各自疗伤,这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街上已经传来了以往的喧闹之声,隐隐约约还有重建房屋的人的呼喊声,看来附近的人发现这边没动静了,又都回来了。
客栈老板显然发现了他们,昨日没来得及关的房门如今已被关紧,而昨日被顾炎凉随手扔在街上的风月此时也被郑重地放在桌上,看来没有来打扰他们的意思。不过按照他们这幅扮相,顾炎凉和穆寒渊一战,纷纷身受重伤的消息估计已经传了出去。
他自己倒不算,顶多是衣衫褴褛,皮外之伤。穆寒渊是实打实的挨了几刀,恐怕一时间活动起来没那么方便了。
顾炎凉这边正想着,忽然见穆寒渊睁眼了,忙靠近他急切地问:“现在如何?”
他仿佛自己二人之间根本没有过那一次争吵,也没有过这一次战斗,亲切地过头了。
穆寒渊沉默片刻,还是抿唇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无妨。”
既然顾炎凉不介意,抑或装作不介意,他也没必要斤斤计较,毕竟从头到尾都是顾炎凉单方面的要和他决裂。
顾炎凉是真的忘了那码事儿了,而且当时自己气急攻心,直接把穆寒渊当出气筒,归根结底多是自己的不对。现下见穆寒渊血色已恢复几分,话不似作伪,这才稍微安心下来。
两人在这客栈中静养两日,期间客栈老板曾敲过门,顾炎凉便给了老板许多储物空间里积压的金银财物,授意他分给周遭因他们的打斗而蒙受损失的人家。
——顾炎凉其实一般不管这种事,从前被波及的人都是直接去向顾家申请赔偿。可这次身边跟了个穆寒渊,就算为了让穆寒渊安心,顾炎凉也得亲自管一管这件事。
若是穆寒渊赔偿给老板,老板还有可能私吞几分,但是既然是顾炎凉出面,老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些小动作,收了赔偿便去了,挨家挨户计算损失。
穆寒渊的伤势好的比顾炎凉想象中快,也可能是好人有好报,连腹部那一刀都没出什么问题。这种恢复速度终于不再让顾炎凉一直忐忑,这才想起来之前两人分道扬镳的事。
顾炎凉并不想让他和穆寒渊之间藏着话让人郁结,于是待穆寒渊又一轮运功结束后,他略带迟疑地问:“穆寒渊,那天我问你你可会阻我,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顾炎凉少有这种犹豫的语气,他一向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此时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问他问题,穆寒渊不由抬起了眼,沉静地注视顾炎凉片刻,嗓音清淡地回答:“我就算有心,也阻止不了你。”
顾炎凉从来都是任意妄为的,就算在穆寒渊身边有所收敛,也不过是因未触及他真正想做的事。穆寒渊从来都清楚这一点,也从未真正把顾炎凉对他的妥协放在心上——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顾炎凉闻言一怔,先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后脑子终于转过弯儿来,合掌拍手。。继而大笑:“看来是我想岔了。”
他与穆寒渊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早知佛修与生杀之道的冲突,也从未想过把自己与穆寒渊变为一条道上的人。这件事的答案显而易见,而那时他竟然还是会在意。
是他想岔了。他不过是要求两人能在一起,就算意见相左,又代表了什么呢?反正归根结底,他阻止不了穆寒渊,穆寒渊也阻止不了他。
顾炎凉心结打开,态度上再次闲散下来,另一件事便趁机溜进他的脑海:“说起来,那时你告诉我你并非是因破杀生戒而被逐出佛门,那到底是破了什么戒?”
回想起来,穆寒渊态度实在反常,顾炎凉不由有些在意。再看穆寒渊,他刚刚恢复血色的脸又开始渐渐泛出了苍白之色。
穆寒渊沉默半晌,久到顾炎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声音低哑,黯然出声:“我并未说不是因杀生而被惩罚。”
顾炎凉一愣,想起当时穆寒渊的话——并非因杀了进犯佛门之人而破戒。
穆寒渊此言,顾炎凉直接理解成了他破了别的戒律,所以才拿这件事一直嘲讽他,然而此时一听,再联想起传闻中穆寒渊黑气缭绕、宛若战神的样子,顾炎凉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话不自觉就溢出了唇边:“莫非你……”
穆寒渊敛眸,神色哀伤,悔意与自责交织,一字一顿道:“我,杀死了师叔。”
第72章 七十二来人柳芳雪()
七十二、来人柳芳雪
杀了……师叔?
顾炎凉的猜测被证实,口舌变得干涩异常,不敢再多问一句。
穆寒渊说出口之后反而平静了许多,神情漠然的和顾炎凉解释道:“那日杀到最后,我险些入魔,师叔冲上来阻止,不慎被我误杀。”
顾炎凉沉默不语。
这件事就算是发生在顾炎凉身上,也绝不是能轻易绕开的,更何况是佛修的穆寒渊。
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穆寒渊见顾炎凉沉默,又继续道:“不过我还俗下山并非因为此事。我误杀师叔差点入魔,只是被关进了生灭塔,对抗魔性,同时赎罪。此次下山,更多是因为师父之死,而如今有借口并有能力下山查探的只有我一个。”
弘信法师之死,除了佛门内部的确少有人知晓。而佛门向来偏居一隅,隐居于世,有借口下山历练的弟子修为却不够,想来想去只能让穆寒渊以破戒之名还俗下山,一探究竟。
“你们这样难道还不算是妄语?”沉重归沉重,顾炎凉关注点却不同。
穆寒渊摇头,一向浅淡的眸光却透出几分精明来:“我从未告诉世人我因何原因下山,破戒一事,不过众人猜测罢了。”
诡辩。
顾炎凉再次见识到了穆寒渊的无赖之处。然则仔细一想,又觉得穆寒渊并没有说错什么,坦坦荡荡,让人无从追究了。
——毕竟顾炎凉问了,他便答了,并未妄言。
谁能说不主动告明真相是错呢?有问有答,方是礼节。
顾炎凉有些无奈了。
又待了两日,穆寒渊外伤渐愈、可以随意活动后,两人便又启程了。
这次上路,顾炎凉虽不至于同以往那般废话连篇,但还是没忍住在途上问:“这么说来,待你此次查明真相后,还要回到生灭塔继续思过?”
穆寒渊无言。
顾炎凉见他不说话,便转头看他,目光坚定,看来是定要讨个答案。
穆寒渊被他盯了半晌,还是慢慢摇头,余的却未再说了。
于是顾炎凉这才想起来,除了诡辩,穆寒渊还有另外一招——沉默不语。
这佛门中的人,真是难对付。这时顾炎凉觉得,倒不还如他随意扯谎,自己也能从中探个蛛丝马迹。
“你说你这样,究竟算是有佛骨呢,还是没佛性呢?”顾炎凉在一旁自言自语,穆寒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问题问的奇怪,佛骨和佛性本就是两种东西,何来比较?
但顾炎凉又说对了——穆寒渊有佛骨,但没佛性。
顾炎凉之前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实际上并非全错。在生灭塔忏悔思过之时,穆寒渊终于了解了自己体内的魔性——这并非是因佛门屠杀觉醒,而是穆寒渊的本性——他视众生为蝼蚁,本性中完全没有众生平等、度厄成佛的概念。
若是想成佛,此后必要潜心苦修,根绝魔性。
谈何容易,这成佛之路。
自从两个人将问题说开了之后,相处起来的气氛较之未决裂之前还要缓和的多。两人心头各有牵挂,本应赶路更快,奈何偏偏有人要来打扰。
而这来打扰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九华台的弟子。
若非两人之前打的那一架耽搁了功夫,这人绝无可能追的上顾炎凉和穆寒渊,而这个人明知如此,竟还是一路追寻,当真是奇怪。
顾炎凉对待九华台的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当下冷着脸站在一旁,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那个人,目光扫过的时候直接当成空气。
“顾师弟,”来人苦笑,抱拳行了个礼,一副翩翩儒雅、芝兰玉树的样子,倒真不像九华台所出,“别来无恙。”
顾炎凉可比他更像是九华台弟子,一脸不好惹的模样,戾气十足。闻言他冷笑了一声,也没答话。
天可怜见,他可不是突然间脾气变好了,而是因为这人追上他们后表明的来意——九华夫人的下落。
来人见顾炎凉对他没有好脸色,也习以为常,只是又俯身跟穆寒渊打了个招呼:“穆先生,鄙人姓柳,表字芳雪。先时承先生相助,九华台暂时已经稳定下来。”
柳芳雪,倒是人如其名。
穆寒渊用佛印封印尨魍洞一事并未告知九华台弟子,如今被柳芳雪提起,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下后者的神情。见柳芳雪果真一脸感激并无他意,穆寒渊便垂眸,只是静道无妨。
顾炎凉知道穆寒渊一向是不爱言语的性子,纵是再看不惯九华台之人,此时也不得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们往这个方向去的?”
他语气中的恶意显而易见,但柳芳雪习惯了他这样子,只是又苦笑一声,叹息道:“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顾炎凉一阵抢白,把柳芳雪呛了回去。
然而柳芳雪此人涵养上佳,被噎回了话也未气恼,只是颔首同意道:“正该如此。我此行也只是为了通知顾师弟与穆先生一件事,通知到了,我还需尽快赶回九华台。”
顾炎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见顾炎凉不再打断他,柳芳雪解释道:“先前穆先生到九华台询问九华师尊的消息,我们并未告知。后来细想,若穆先生有意寻师尊踪迹,又知镇魂石的缺失,恐怕会去南方寻找千山雪大师,我便一路追随而来。昨日听闻你们在这附近有过争执,我这才找到你们。”
柳芳雪这人,倒是聪慧异常。
穆寒渊示意自己且听着,并没有提出异议。
柳芳雪继续道:“事实上,师尊之前确实是失踪了,但生命迹象完好,我们并未担心,这才有所隐瞒。而恰巧在穆先生离开之后,师尊留在九华台的魂石突然呈现了生命衰弱的征兆……”
“等等,”顾炎凉眉头一皱,再次打断了柳芳雪的话,“你是说,云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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