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俊
顾炎凉点头,将顾宁渐的叮嘱放在心上。
“如果你到了千山雪那里,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逃离,千万不要硬拼。咱们总有办法替父报仇,不在乎花费多少时间。但若是再折了你,就得不偿失了。”顾宁渐还是不放心,多说了几句,又叹道,“派人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赴死,不如不去。现在也只能麻烦你了,万事小心。”
顾炎凉点头称是,恰巧顾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回到书房唤他们一起去。
两人一时间不敢告诉顾母顾炎凉又要启程了,纷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心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再住两晚,陪母亲呆一呆再走吧——兄弟两人趁着顾母没注意交流了一番,最终敲定了行程。
其实能回家顾炎凉很开心,虽然他总在外面浪荡,但也有不得已的成分。他的身份虽然有一半因为顾家是白的,另一半却因生杀之道黑的彻底。即使家人并不在意,他也尽量避免给家人添麻烦——反正以他的张扬性子,在家也是待不住,不如到处走走,也顺便找寻一下生杀之道另外的修炼方法。
世人都道顾炎凉癫狂,又有几个能真正了解他的苦衷。好在他这张扬恶劣的性格里意外的有洒脱的一面,持刀天下自是逍遥,又哪有那么多可纠结的。
有问题,便找方法解决,何苦执着于问题本身不放。
于他而言,至今为止最为纠结的,不过穆寒渊罢了。
此行去往南方寻千山雪,极有可能遇到穆寒渊,到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当时他说得决绝,如今却没有分毫后悔,不过是失望,又开始升起别的期待罢了。
——他的问题,穆寒渊并没有回答。他惊怒之下堵住了所有穆寒渊想说的话,而穆寒渊虽然脸上并非赞同之色,却不一定会给他怎样的回答。
这又有些自欺欺人,顾炎凉思来想去,自嘲地笑了笑,开始觉得自己还是忘了他好吧。
这世间,除了他的家人,何必再多出另一个可动顾炎凉心意的人?甚至……比起家人更能动他心意。
那时穆寒渊只是一个神情,甚至没有开口说话,便能让顾炎凉有被抛弃的感觉。那时顾炎凉心中的无助,穆寒渊可能知晓吗?
他生有七窍玲珑心,更有莲华金瞳能看清世间本质,想必能看透吧……
只不过,就算看透了,最后他依然选择了沉默——想来不过是真的对顾炎凉毫无情意,空有凉薄,一切都是顾炎凉自作多情……的吧。
顾炎凉并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当初对穆寒渊一见钟情,他便立刻出手,利用赌约将穆寒渊拴住。而今两人几近形同陌路,同样是顾炎凉的选择。
我们的缘分,从来都是断的。我试过无数方法将这红线连上,就如同我费尽心思牵在你腕上的红缎带——而你毫无此意,漫不经心地就把它拆开了,不管我为何这么做,也不管拆开时我的心情如何。
你对我比对任何人都残忍,因为你从一开始便知我心意,容我在你身边做一切逾规越矩之事,甚至让我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正当我为之飘飘然觉得或许我们两厢情愿的时候,你却不时提点我,我们的关系,也仅止于此罢了。
穆寒渊,对我的纵容与照顾或许是你的慈悲,可惜最后,终于还是两败俱伤。
何必呢,还不如最初便不相识。
顾炎凉有生以来,心中第一次涌出这种略带酸楚的感伤——他喜欢上的人,原来是最不适合他的那一个啊……
第70章 七十再会()
七十、再会
穆寒渊待顾炎凉走了后,仔细回想了来自顾家的消息——家主死,尸骨失。
这同九华夫人和自己的师父的情况实在相似。如果顾父同样是失踪在南方,可能南方真的有个极大的阴谋在等着众人纷纷落网。
以他对顾炎凉的了解,恐怕最终还是会在那边碰面。
穆寒渊心中无奈,然他要事缠身,一时间也分不出心思管他,只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他这边再次开始向南方出发,顾炎凉那边也再次辞别了母亲兄长,目的去寻千山雪。
现在的局势已然乱了,然而世人却没有几个能知晓,甚至没有几个人能感知到这变化。
顾家家主逝,九华夫人失踪,佛门弘信法师逝。
仙道邪道佛道三方站在顶峰的人,竟然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先后失踪,其中两个甚至已经确定死亡。
天下此时不乱,更待何时?
佛门本着大事化小的求稳态度,隐瞒了弘信法师之死,并交由穆寒渊查找线索,希望能寻其源头,先一步解决;九华夫人的失踪扑朔迷离,众说纷纭,没个准信儿的情况下倒一时间不用担心;最糟糕的是仙道这边,顾家家主之死在仙道名门中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此刻九华台正乖乖镇守着尨魍洞,未出现解决方法之前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而佛门虽然已经开始不稳,暂时也没什么大问题。最先出问题的,恐怕是仙道名门了。
若是顾宁渐不能处理好,这乱的第一步,就是仙道的战争。
风云乍起,就是不知,究竟是谁引起这次风暴的呢?
且启程吧。
顾炎凉这次赶路就专心了许多,毕竟事关自己父亲,他也实在做不到漫不经心。
穆顾两人皆是认真赶路,就他们看来,再次见面也不过是到千山雪那里碰头,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真是有某种程度上的孽缘,才出发两天没到,就落在同一处歇脚了。
——其实这也正常,九华台本来就离顾家进,两个人方向又相同,汇合的几率极大。只不过这两个枉自聪明的人竟同时糊涂了,都想着既然去见千山雪,那么很可能在那里见面,却忘记了路上碰到的可能性。
这下就比较尴尬了,两人都觉得路上时间很多,总会想到应对方法,如今连想都还没开始想,就这么见面了,碰见的时候两人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然而下一刻顾炎凉便反应过来,黑红长发无风自动,手臂一抬,风月纯黑色的刀鞘直直地指向穆寒渊,横在两人之间,语气冰冷道:“穆寒渊,来战!”他本就身姿高瘦挺拔,不含丝毫柔弱之相,此时神色冷肃,更是气势十足。他说罢风月出鞘,也不管穆寒渊如何反应,径自就向穆寒渊砍去。
风月刀身煞是漂亮,通体晶莹剔透,周身虚化仿佛氤氲着月白色的淡雾一般。顾炎凉每一次挥动风月都会带起朦胧碎光、清濛刀影,如风似月,恰似其名。
穆寒渊一共见风月出鞘两次——
第一次,顾炎凉笑容轻巧,为他收鞘。
第二次,顾炎凉眉目冷厉,因他拔刀。
穆寒渊后退两步,恰好避开风月的攻击范围,同时四下一瞥,见周围人已纷纷避让,便安下了心。
——他们这一架,无论如何都是得打的。
甚至顾炎凉见到他就要和他一战,情况反倒比穆寒渊想象的要好得多。
既然牵扯不清,便直面相对,顾炎凉的性子,当真是洒脱至极。
顾炎凉一招未成并未收手,反而不依不饶,再度追了上来。他凤眼锋利,平时微眯只觉懒散,如今完全睁开便锋芒毕露,炫目刺骨。
但还未等到他击中穆寒渊,这一刀又受到了阻隔,生生卡在半空——只见佛光一闪,穆寒渊周身竟亮起一层光罩,看似脆而不堪一击,却远比外表有韧性的多,恰恰阻挡了顾炎凉这一砍。
顾炎凉见穆寒渊有佛光护体,心中不屑,手上追击,嘴上也不肯闲下来,开口便是嘲讽:“你这人好生没脸没皮,都已经被逐出佛门了,竟然还好意思用佛门之技?你就不怕给佛门抹黑吗?啊——对了,我才刚说过你没脸没皮,又是犯戒被赶出来,哪里会管佛门如何?抹黑了反而出了一口气,你说是不是,寒渊大师?”
这也是顾炎凉第二次称穆寒渊寒渊大师,与第一次不同,第一次只是调笑,这一次却是彻彻底底的讥讽了。
顾炎凉嘴上无把门,心中却不是真的这么想。但他一向没什么口德,只把自己说痛快了才算完。
说到底,穆寒渊这个人,顾炎凉虽看不透,却能很容易了解。穆寒渊本性凉薄,但又心怀慈悲,是实实在在的矛盾体——顾炎凉自己也是个矛盾体,他喜欢穆寒渊,但从来都看不惯穆寒渊的性子,所以才时常嘲讽笑话几句,觉得痛快了,又安心待在穆寒渊身边,也不离去。
穆寒渊早已领教了顾炎凉的毒舌刻薄,上一次招架不住,第二次倒习惯了许多,也不再太过在意。
见穆寒渊没反应,只是淡然拆招,顾炎凉下手愈加步步紧逼,一张嘴更加刻薄:“哦,我想起来了,说来寒渊大师不是因为破了杀戒出的佛门。失敬失敬,实在是误会了大师。我说穆寒渊啊,不知这佛门八戒,你究竟犯了哪条?”
穆寒渊本就无甚表情,闻言面色更冷,但仍闭口不言,不理顾炎凉的说辞。
顾炎凉腾空而起,风月一挥,直冲穆寒渊面门,穆寒渊以不变应万变,半点没有想回手的想法。只不过穆寒渊修为高深更在顾炎凉之上,只凭反震就能一时间让顾炎凉奈何不得。
然而功力高深又如何?佛修论起攻击力,终究是赶不上生杀之道的顾炎凉。顾炎凉风月刀光时闪,有时竟都捕捉不到轨迹踪影。见穆寒渊半个字儿都没蹦出一个,他口里还在喋喋不休:“让我来猜猜,我们也算是交往少时,你的习惯我还是知道不少。辟谷故而不食,夜幕勤稳打坐故不坐卧高广大床,衣袍墨绘姑且算你不着香华,吾彼时饮酒也从未见你参与……让我想想,这是几戒了?”
他这一番话本只是欲扬先抑,为了之后数落穆寒渊而先盘点了一下他的日常,但围观众纷纷表示自己被秀了一脸。
方才周遭众人跑了之后并没有离得太远,发现感受不到余波后便纷纷找着遮挡物远距离围观——虽说修士打架一向震天动地,但众人见识少,这边穆寒渊又特意压着不让顾炎凉大肆破坏,竟无意间给旁人提供了围观机会。
众人现在纷纷对顾炎凉明撕暗秀的行为表示不齿,但还是看的津津有味——他们尚未听说顾炎凉和穆寒渊已经分道扬镳,只记得他们有个暧昧的赌约。如今看他们打起来虽然觉得事态有变,但也未太过在意。
顾炎凉一个人打的热火朝天,一身功力全都汇集到风月一点,目标也只是穆寒渊,并未使用大范围伤害招式,然而穆寒渊仍是不紧不慢地挡了回来,借力打力,相当写意。
不过这写意实则只是穆寒渊的功法问题,虽看上去如此,但他也颇感吃力了。
顾炎凉因着自己还没说痛快,手上也不算用上了全力,但若是嘴上,怕是未有半分隐藏,施以全力了:“八戒里,加上杀生已去掉五戒,最后还剩……啊,偷盗、□□、妄语……我说的可对?”
穆寒渊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举手抬足间动作极稳,权当顾炎凉没长这张嘴了。
顾炎凉瞅准空隙终于是在穆寒渊白玉无瑕的手上划了一刀,然而伤口极浅,霎时就被穆寒渊避开了。
防御终究是比攻击要难点儿,穆寒渊不愿伤到顾炎凉,顾炎凉却无所顾忌,甚至越到后来反而越咬牙切齿——他最讨厌穆寒渊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每每看见,就觉得穆寒渊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这让顾炎凉觉得自己很可笑,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人,自己又何必付以一腔真心。
顾炎凉心中又生出委屈来,但他自认不是矫情墨迹的人,这委屈便又在下一瞬间转化成为怒火,不点则燃:“好在我和你相处也没丢了东西,怕不是偷盗。既然如此,□□、妄语,你犯了哪一戒?”
穆寒渊反而更加冷淡了,肩膀在顾炎凉的怒火中不慎被砍伤,这一次深可见骨,血液涌出染在雪白的衣上,如同开了红色的花,鲜红又与墨莲交织,使得那黑色的墨莲被蕴出妖异的红来——仿佛穆寒渊本身也被一同玷染,入了污浊,洗不净了。
顾炎凉见状心中升起嗜血的快意,生杀之道自行运转,不过瞬息功力竟又高了几分。
“说到妄语,寒渊大师,这恐怕才是最可能的吧?你这人最擅长诡辩,说谎也不奇怪。你来说说,你说了什么惊天绝世的谎,竟让佛门赶你下山?”
穆寒渊自然没有,所以并未动摇,左肩伤口见骨,他却当做没看见一般,依然淡定地抵挡着顾炎凉的攻势。
“那么总不会是□□吧,啊?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穆寒渊,你竟犯了淫戒,哈哈哈哈哈!快来说说,你染指了哪家姑娘?你们佛门上下可只有尼姑……哎不对,我忘了,你们那一派连尼姑都没有,全是和尚!哈哈哈哈哈,你染指的莫非是个和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炎凉越说越不堪,但佛门戒嗔,穆寒渊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任他胡说。
这架打的,围观群众都替穆寒渊憋屈。就顾炎凉这张嘴,凡是见识过的没有一个不想冲上去掐死他。穆先生这都能忍,绝对是真爱啊!
第71章 七十一心结开()
七十一、心结开
这一架打了许久,从白天打到黑夜,直到两人都遍体鳞伤——穆寒渊被砍得自然惨不忍睹,而顾炎凉实在自作自受。
顾炎凉后面越打越凶,渐渐地也不再控制力道,不光不控制力道,反而还超水平发挥,将这条街都波及到了。
围观的众人本来是远远地看热闹,后来连热闹都看不成了,纷纷抱头乱窜,越跑越远,最后周围半个人都不见了。
穆寒渊本来就只是接招,没有想反击的意思,但是顾炎凉越打越狠,穆寒渊也不再能轻易化解,慢慢地就有些收不住手,防御的力量几近能媲美攻击了——顾炎凉终于还是受了伤。
到最后还是顾炎凉捅了穆寒渊一刀——苗刀本就能当枪使——这伤势太重,顾炎凉才缓缓清醒过来。
他从中间开始就渐渐被杀意控制,这生杀之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