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安度余生”四字大约是刺激到了曹操,他半晌没有开口,门窗紧闭的寝房中,沉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我们都老了,奉孝。”曹操声音苍凉,“我,公达,文和,元让,子廉……我们都老了,都要一个个离去的。”
“我们这一伙人,本就只有你与文若年轻些,文若却也被我亲手……公达他们智技超群,可后代却过于溺爱了些,我辈人的后代中,竟无一人出彩……奉孝,大魏的未来就只靠你了!”
郭嘉“咚”的一声,跪拜在曹操榻前,痛声道:“嘉何德何能,能得主公如此重托!”
曹操这是在托孤啊!
曹操连忙从榻上翻下来,却站立不稳,倒在郭嘉跟前。
郭嘉立即扶住曹操,却被他一把握住了双臂。
“奉孝,天下初定,形势动荡,不知有多少人想捡我们曹家这现成便宜……”曹操恨恨道,“只恨我这病来的不是时候。奉孝,子修毕竟年轻,我担忧他中了人家的圈套啊。”
郭嘉抿住双唇,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曹操又道:“奉孝,大魏需要你啊……”
——
“奉孝?”林珺轻柔的唤了声。
郭嘉回过神来,简单的对林珺讲了下事情经过。
一面是对他青眼有加的伯乐曹操,一面是大权在握后随时对他翻脸的曹昂……郭嘉的内心也是纠结的。
但他还是只说了曹操希望他辅佐开国君主,不愿让人捡了现成便宜的事,并未提及担忧曹昂变节,恐林珺听了不喜。
林珺闻言却是脱口而出道:“捡现成便宜?那不是司……”
便立刻禁了声。
郭嘉看了看神色躲闪的她,问了句:“夫人可是想说,司马家?”
“不是,我……那个。”林珺直接慌了神,“我刚不是只说了一个字么?”
“原来确有此事。”郭嘉若有所思道,“我原先只觉着那小子有鬼,但不是十分确信的。”
他又立刻堵住林珺的话头:“夫人,你若为难,就什么都不必说,为夫自有分寸。”
“为什么难。”林珺没好气道,“为难的时候早过了。”
但想及史书上三分归晋的司马懿一家,还是忍不住问:“你有什么分寸?”
“司马家那个小子,从前托病不出,还假装中风,只当谁都不知么?”郭嘉摇首道,“怕是就等着我们一个个都死了,再回来找场子。”
“那你准备怎么办?”林珺问,“将他扼杀在萌芽期吗?”
郭嘉站起身来,冷言道:“现在不行。他还未露出端倪,贸然出手,只会落下把柄。”
他又俯身扶住林珺的肩膀,坚定道:“林珺,给我一年时间,再一年。”
林珺笑了起来:“傻呀,这一年我们也没有分开呀。”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培训基地里,与姐妹们聊三国的时候,就有小姐姐说郭嘉不死,司马懿不敢出仕的说法,说郭嘉会看穿司马懿的意图。
那时候林珺还反驳过那个小姐姐,说郭嘉不可能有这么神。
第二百零七章 长生()
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嫁了一个这样会揣度人心的人,感觉自己平日里的心思,在他眼里跟透明的似得。
熟不知由于郭嘉对她的患得患失,别说她的一声叹息,就连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引起他的无限猜想。
——
又过了些日子,曹操的病愈发严重了。
手下人费尽心思将神医华佗请了来,华佗却说需要开颅才能治好。
这在现代人的观念中是很正常的手术,可对于曹操,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郭嘉得知此事后,回到府中,拉着林珺坐下,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珺心下不忍,便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为何犹豫?”
郭嘉这才灿灿道:“夫人,你可知……那神医华佗所说的开颅,是否可行?”
林珺思忖片刻,道:“在我们那里,是可行的。奉孝,你应该知道,开颅是会流很多血的。我们那里可以通过医学器材止血,必要时还可以输血,所以风险很小。但是在这里……我也拿不准。”
她停顿了会又道:“只怕华佗神医也不敢说他一定能成功。”
郭嘉叹道:“我懂了。”
这是一个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成功的手术,没有人敢去劝曹操接受开颅。因为失败的后果是没有人可以承担的起的。
或许这也是人到高处的一种悲哀吧。
可林珺还是说:“魏王既然已病到这步田地,又何妨一试?说句难听的,司马当成活马医啊。”
郭嘉却还是摇了摇头:“夫人,你不了解魏王……他不畏死,他可以病死,却不能被人害死。”
无人敢言。
这年冬天初到的时候,曹操病重的连话都难得说的连贯了。他睡在他一生打拼换来的华府里,锦被中,却是苍老如斯。
曹昂作为他的大儿子、接班人,这段日子一步不离的守在榻边伺候。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有有心人暗指他作秀。但对于曾经舍身让马的曹昂而言,所有人都相信他的忠孝。
曹操这日艰难的喝了药,低声唤了句:“子修。”
曹昂立刻凑到身边,问:“父亲有何吩咐?”
“屏退左右。”曹操言简意赅的说。
曹昂即刻将守在一旁的太医、侍女都遣送出去,知曹操有话对他说。
“都遣走了,父亲。”他轻声道。
曹操费力的睁开眼,大力而艰难的喘着气,开口便道:“她为何一直不老?”
“什么?”曹昂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
“她为何……一直不老。”曹操费力的重复着,“为何,一直年轻。”
曹昂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呼吸急促起来,却道:“我不知道。”
林珺小心翼翼,深居简出,还是被父亲看出来了么?
“你也不知。”曹操扭过头来,浑浊的眼珠紧紧看着他,“你也不知,奉孝知道。”
曹昂又是一阵绞痛,只好道:“或许他也不知。”
“他一定知道。”曹操喃喃道,“奉孝想知道的事,一定会搞清楚。他……咳,子修,你去问他,问他怎样,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曹昂苦笑起来,哪里又有真正的长生不老,即便有,也不是他们这个年代能够做得到的。
曹操突然揪住曹昂的衣袖,睁圆了双目:“是不是,你也……长生了,子修。”
“父亲,我没有。”曹昂柔声安抚道,“我这两年的变化,您看到了。”
“是……”曹操似恢复了一丝理智,松开了手,“你,长变了些。”
可还未等曹昂舒一口气,就又听曹操道:“你去问奉孝,如何长生。”
曹昂心中一阵不忍。
他的父亲,终究还是想知道了么。
从前他便怀疑过林珺的身份,却碍于与郭嘉的关系,从未真正着手打探过。
即便是他病的那样严重了,即便是他发现林珺永葆青春了,他都没有戳破。
或许他认为,若真有长生不老,若是真有救他命的丹药,郭嘉会主动来找他的。
可郭嘉没有来。
临死之际,他终究还是放不开了。
“父亲,没有长生。”曹昂试图安抚曹操,“她并未长生,她也会生老病死。”
“她,不是……”曹操挣扎着道,“她不是凡人。子修,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你会在宛城,战亡……”
曹昂闻言,蹙眉问道:“父亲从哪里得知此事?”
“仲德。”曹操继续道,“仲德告诉我,他说,出征宛城前,那个女人,被人下了迷药,还在到处找你……逢人便说,宛城会败,你会战死。只是,子修,他们都不信,也无人向我禀告。否则我定……我定不让你……”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大口喘气。
曹昂怔在当场。
林珺当年想要救他,她被人下了迷药?谁下的,郭嘉?那时他们所有人坚信,宛城之战必胜,导致无人相信她。
她竟想要救自己?抛弃她的使命,就是为了换回他的一条命?
曹昂不敢再想下去,却还是忍不住联想到程昱他们战败归来后,再看林珺是何等的怀疑和匪夷所思。
这种鬼神般的预言,对于他们的冲击力,不言而喻。
他的阿珺独身一人,是如何扛过来的?
是了,是郭嘉,定是郭嘉护着她了。
所以她才嫁给了郭嘉!
阿珺心中本只有他的,却因为一系列的阴差阳错,被迫嫁了郭嘉。
……
曹操见曹昂愣住不动,更加着急。
他胡乱的扯着曹昂的衣衫,唤道:“你快去找,快去找那个会飞的女人。教她,教她带着仙丹,来……咳……”
曹昂紧紧抓住他父亲的手,反复道:“父亲,她是普通女子,她没有仙丹。”
“你……”曹操不住挣扎着,“你也骗我。你快去,快去找……”
他见曹昂不动,眼中逐渐迸发出怒意,恼怒道:“孽子,孽子你……”
曹昂撇开头,不再直视曹操的眼睛。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曹操本紧抓着曹昂的手,也松了开来。
曹昂再转头看向他的父亲时,只觉浑身一阵颤栗。
第二百零八章 借口()
尽管曹操的旧臣都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他去世的时候,许多人还是哭的呕了血。
林珺知道,这并非是做戏。
曹操是个枭雄,而且是个坏毛病很多的枭雄,但他待手下的文臣武将极好,并不是演义中那个多疑猜忌的小人。
那一晚,她能感觉身侧的郭嘉的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的发丝间。
或许没有郭嘉,就不会有今日的曹操。但同样,没有曹操的慧眼识金,也不会有草根出身的郭嘉今日的地位。
两人相辅相成,互为知己,互相成就。
郭嘉亦将林珺搂的极紧,仿佛使二人的身体贴合的无一丝空隙,才能让他真正感觉到林珺的存在一般。
他早知曹操病重不久于人世,本以为做好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他不会太难过。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
这一日日看着曹操病情加重的病情加重的过程,更揪心。
从还能行走、上朝,到只能卧病在榻,再到说不出话,饮不了水……病情一步步的恶化使郭嘉感到胸闷气短,不忍直视。
而他的林珺呢……他的林珺两年多以后也要走了。
她为什么要提前这么久告诉他?让他一直埋在鼓中不好吗?
这两人甜蜜相处的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倒计时的折磨。
过一日,便少一日,这样的过法,再亲昵的日子也变得苦涩了。
他在林珺耳边低声哀求道:“不离开我,好吗?”
林珺安抚的吻了吻他的面颊。
——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春天。
林珺看的出来,自曹操走后,郭嘉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每日点卯靠的都是不让自己辜负曹操遗愿的顽强意志。
他每日里晚出早归,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有人来访也闭门谢客,怪异非常。
时间一长,林珺也觉着纳闷起来,可每每问他原因,他都说无事。
她原想着郭嘉做事有分寸,不需她多操心,后还是想着去问问他人,这个时候,才发现郭嘉在朝堂上已没什么好友了。
荀彧,已在他乡病重;荀攸,自然因荀瑾的事与郭嘉闹得不愉快……
她甚至无人可问,只得又找到了苍颜。
苍颜过的比她似是舒心许多,每日里写写画画,栽树养花,好不惬意。
林珺提着一篮自制的点心寻到她时,她穿着一套亮红色的衣衫,在院中正细致的修剪着海棠花的枝叶。
即便她的外在年纪看着比林珺打上不少,整个人却活的比灰暗暗的林珺鲜活上许多。
“苍颜。”林珺友善的笑了笑,“你孩子呢?”
苍颜却是头也不回的说:“上学堂去了。”
林珺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内心吐槽,表面也只“哦”了一声,又道:“我给他带了些点心。”
“我以为你还要过段时间才来呢。”苍颜突然说道,“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咦,这边还要剪。”
林珺又干脆问她朝堂上的事,问了许多遍,她都“嗯嗯”“哦哦”的敷衍着不接下句。
“姐姐,能不能搭理下我。”林珺无奈的说。
苍颜轻轻笑了两声:“你不是过两年便走了么,林珺。还关心这些琐事做什么呢?”
林珺气结,答话道:“这不是还有两年么,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借口。”苍颜直白的说着,放下剪刀,将林珺扶到一旁坐下,“你答应我不走了,我就讲给你听。”
“不可能。”林珺直直的道,“除非你回去,那样我就能不回去了。”
“看来你还是想留下来的。”苍颜笑道,“只是碍于任务罢了,是么。听姐姐一句,别管那劳什子任务了,就让她们以为你死了。反正机器出问题的时候,她们都以为你活不长了的。”
“可我没死……”
“她们明知机器可能出故障,还是送你来了!”苍颜拦住她的话头,“在他们眼里,你就是试验品罢了!”
林珺反驳道:“那你呢,她们可没将你当做试验品。”
“你有孩子就不会这样觉得了。”苍颜也辩驳道,“不信你自己生一个就知道了。”
“我一直在喝避孕的汤药。”林珺冷漠的说。
“你这是在扼杀你的孩子!”苍颜大声道。
“苍颜,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生孩子的!”林珺痛苦的说,“我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了,不能连一个交代都带不回去!”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即便是温和的阳光也无法融化二人间冰冷的氛围。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劝你一句吧。”苍颜突然打破了平静,“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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