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气饮了半水囊的水,低声道:“你没有走。”
曹昂收好水囊,在她身边坐下:“我放不下心。”
“因为你知道我会遭遇什么,是吗?”林珺平静的望着漆黑的天空。
“对不起,阿珺。让你伤心,我也很难过。”曹昂的声音里带着丝丝歉意,“但你需要见到实情,我不能让你再被你蒙在鼓里了。”
“早知回来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我还不如在荒野山林里住一辈子。”林珺叹道。
是啊,若是永远回不来,郭嘉在她的回忆里还是那个对她死缠烂打的混小子……
“跋山涉水、费尽心思的赶回来,却见所念之人与旁人在一起了。”曹昂柔声道,“这感觉是不好受。”
林珺闻言如临当头一棒,这曹昂却又是话里有话。
她不敢与他灼热的目光对视,只道:“那岂还有别的法子,日子慢慢过,就好了。”
黑暗中,曹昂吞咽唾沫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道:“可你现在无家可归了,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息吧。”
即便是这么暗,林珺还是可以想象出曹昂盼望的神情——或许他对自己,还和从前一般不变。
“我一会会去找个客栈住下,就不劳烦您了,大公子。”她轻声道。
曹昂却道:“你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上哪里住客栈。”
他站起身,朝林珺伸出手:“走罢,我带你去休息。”
林珺则闭上眼:“我已嫁人了,大公子,跟您单独离开,于礼不合。”
“他那般绝情对你,你还在乎什么礼不礼的!”曹昂的声音变得恼恨起来,“你嫁了人,我还这样包容你,不在意你是否是完璧身,我没有私心,只为了你好!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曹子修!”林珺感觉自己有些精神崩溃了,她站起来,尽力与曹昂对视,“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你昨晚一见到我,就星夜带我回荆州城内……怕的不就是有人先你一步,走漏了我回来的风声,好让郭嘉有时间将他的两个女人藏起来么!”
“我一路上身子那样承受不住,你也不愿停下来歇息一会,只一刻不停的带我去见郭嘉,你不是就想我亲眼见到死心么!”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私心么?!”
林珺的话似乎刺痛了曹昂。
“我都是为了你好,阿珺!”他不由又靠近了一步,“我放弃你那边的花花世界,回到自己的家乡,却发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没有了!……郭嘉本就不是个专情的人,你不该和他在一起。”
他哀伤的问:“阿珺,我一直忘不了你。可怎么我一走,你就嫁了旁人?”
“因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行了吧!”林珺揭底斯里的喊了起来,“曹昂,我对不起你,求求你走吧!我现在是残花败柳,配不上你了,好吗!”
她也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谴责过自己。
回忆她以为曹昂刚死的那段日子,她的所有时间都被郭嘉安排的满满的,让她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用来悲伤。
后来夏荷出现了,那时的夏荷作为她唯一的亲人,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又一次冲淡了对曹昂的追缅。
再后来,她听闻曹昂还活着,更像是解脱了一般。
和郭嘉在一起,那般的顺理成章。
这算背叛吗?
“……是他欺负你了!是他逼你的,是不是?”曹昂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抵在院墙上,明明是该心疼愤恨的话,却带有大半快乐的色彩。
她若是被逼的,他可以完全不在乎。
“不是,我是自愿的。”林珺听见自己清晰的说。
“怎样自愿?”她感觉身前的曹昂又贴近了一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这样自愿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山还是美人?()
林珺紧紧靠在墙上,轻言道:“子修,我懂你现在的心情……你大概已经知道,以后的魏文帝了吧?”
曹昂靠近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大约是因为林珺的话影响了他的心情。曹操去世后,曹丕胁迫汉献帝推位,自己做了皇帝,史称魏文帝。
她继续道:“若不是你走的早……这个位置必定是属于你的,你比他们大那么多,战功、经验都更加丰厚,主公没有道理不选你的。”
“如今你回来了,想要如何做?从你弟弟手中将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么?现在外有强敌,他的势力和党羽已经建立,更是有支持者无数……”
曹昂打断了她:“你想说什么?”
林珺屏住呼吸:“我想问你,你想要江山么?”
曹昂没有回答,面无表情使他长长的疤痕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若你想要,我可以帮你得到,子修。”林珺轻声道,“这是我欠你的。”
曹昂闷声道:“你欠我的,就要用这种方式偿还吗?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嫁给旁人么?江山,和美人,你叫我选择?”
“是。”林珺坚定的说,“江山和美人,只得其一,你选什么?”
曹昂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林珺无声的盼望着他的回答。
她听见曹昂低声道:“江山……”
僵直的身体瞬间松软下来,她只觉松了一口气。
一只炽热的手趁她分神的功夫从她腰后揽过,使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和美人,我都要!”
“不。”林珺喃喃道。
“阿珺,打江山是男人的事,你不必为此操心。”曹昂低声道,“你只用守在我身边,与我好好过日子……阿珺,我会保护你,不会教你受委屈的。”
“你不能这样,大公子。”林珺颤声道,“夺臣子之妻,实乃大忌。”
“郭祭酒宠妾灭妻众人皆知,二人和离,我再娶你,有何不妥?”曹昂的头又凑近了些,“你从前不是常与我说,要做正室,不允许夫君有其他的女人么?阿珺,只有我能做到。”
林珺对他的接近十分恐惧。
他的呼吸就在耳侧,随时都可能吻上她的脖颈……就像他从前做的那样。
并且,只要他稍微低头细看,就能发现,林珺裹得紧紧的外衫内——什么也没穿。
这里面隐藏的不仅是她诱人的躯体,更是她今夜受到的羞辱。
她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火热而柔软的唇贴身林珺的耳侧。
一时间,赵云托起她下颚的场景、郭嘉与她亲密的画面,曹昂的“我甚至不在乎你是否是完璧之身”的声音都出现在她的眼前耳侧。
她突然疯狂的挣扎起来,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在被曹昂摁住的右臂上。
曹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从前的她都没有反抗自己的能力,现在又在徒劳些什么呢?
“啪”的一声,骨头断裂清脆的声音在这胶着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手……”曹昂惊愕的松了手,瞧着林珺已微微变形的手臂。
“断了。”林珺疼的浑身冷汗。
“怎的这样容易就断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明明自己没有使多大的劲,“你别动,我替你接骨。”
“这是……第二次断了。”林珺大口的喘着气,“上次,我没走成,从半空掉下来……摔断了一次。”
“怪不得。”曹昂握着她的手臂,却又不敢下手。他在沙场拼搏多年,接个骨本是常事,找木板固定住就行。可若是第二次断,肯定没有第一次断骨那般简单。
思忖着他便又要伸手抱林珺,还道:“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别,不要。”林珺连忙拒绝,“我太疼了,动不了,你抱我起来,每跑一步,就是锥心的疼。”
“那我将大夫请过来。”曹昂着急的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好。”林珺应下,便见曹昂飞奔着冲过了街角。
这个时间大夫肯定都歇息了,他想将大夫来估计还得花一段时间。
但林珺还是不敢冒险,她只在原地稍作休息了一会,便挣扎着站起身,向相反的方向小跑起来。
她没有钱,无家可归……可今夜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跟着曹昂走了,她不愿再被放到一个男人的床榻上……
贞洁?她不在乎贞洁了。
这与贞洁无关,这是她的底线。
林珺终于强迫自己走过了一个拐角。
几乎是两天两夜未合眼了,又是奔波又是折磨,她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走到这里来,希望他就发现不了自己了吧。
希望他们都发现不了自己。
林珺抱着这最后的念头,昏倒了在了街边。
她倒地约有十来步的距离正是座府邸的大门。
此刻本是夜深人静静悄悄睡香香的时辰,大门却悄悄的打开了。
一个男子的头谨慎的伸了半截出来,瞧了瞧倒地的林珺,又扫视了下四周,才小声道:“就她一人了。”
接着一名着中衣,披着外衫的女子从内走出来,快步走至林珺身边,扶住她的腋下,往回拖动着。
她一边拖一边无奈道:“你说大半夜的,被吵醒也正常……可被这女人喊得‘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种话吵醒,还真是头一回。”
那男子也低低的笑了起来:“是了,当真是将我直直吓醒了。你先带她进去,我安排人给她请大夫。”
“好,你仔细些,别叫旁人知晓了。”那女子说道。
“夫人放心吧。”男子道。
——
第二日清晨的例会上,曹昂烦躁的坐在位上。
他想着,林珺那时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怎的他拖个大夫来这么快的世界,就跑不见了?
莫非是郭嘉将她找到了?不可能这么巧吧。
她的手被自己捏断了,现在可受到了诊治?她到底身在何处?
曹操坐在首位上,环顾四周,见人七七八八的都来齐了,便准备议事。却又眼尖的发现,还少一人。
“奉孝呢?”他蹙眉问,“怎的还未到?他府上可有什么话捎过来?”
身边一传令官道:“郭府并未带话过来。”
此间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步履匆忙的从外间进来,正是郭嘉。
座下曹昂见他头顶绑着绢布,眼圈黑的明显,显得格外滑稽,又知他是被林珺打成这样的。竟是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继承大业()
短促的笑声在这安静又凝重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曹昂连忙挡嘴咳嗽两声,遮掩过去。
好在众人的目光早已被郭嘉的惨烈造型吸引过去,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
“奉孝!”曹操大惊失色,“你头是怎的伤着了?”
“嘉不慎摔着了,主公。”郭嘉拱手,平静道,“主公不必挂怀。”
说罢他便稳步行至自己位上,就坐后不经意间对上曹昂的目光。
两人的眼神互有试探,均是心下一凉,探知她不在对方那里……
郭嘉只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整场议会他都一语不发,好在曹操看他受伤,也并未在意。
曹操与众人商讨了下大军在荆州的去留问题,是乘胜追击拿下江东,还是先稳步经营,守住领地再做打算。
荀彧、荀攸都留守许都,郭嘉不发话,贾诩则一贯是保守派。刘晔很会察言观色,见曹操话里话外有进攻之意,便也主张进攻。
武将也自然是全部主张攻的。
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论了许久也没个上下风,不过这也的大事也不是这么一早晨能论出来的。曹操见时辰不早了,便放了各自回去。
“奉孝这几日就在家安心养伤吧。”他还特地嘱咐道,“左右近期无事,别落下什么病根子才好。”
曹昂见曹操对郭嘉关怀有加,知二人关系亲密,互相信任,不禁有些心下不安。
他也正欲无奈离去,却听曹操道,“子修,你留一下。”
“是,父亲。”他颔首应下。
待到众人都陆陆续续走完了,曹操才将目光转到大儿子身上,深邃的看着他道:“子修,你觉得此仗,该不该打?”
曹昂脑中即刻浮现出林珺的小姐妹们透露过的只言片语,迟疑半晌,才道:“儿子也主张稳中求进,步步为营——此时不是大举进攻的最佳时机。荆州本土水军虽强,但到底是降将,又曾受过刘备的恩惠,不能重用。且我军将士来南方之地多有水土不服,致使战斗力大幅下降。”
曹操并未接话,只又将左右屏退了干净。
待厅中只剩他们父子二人时,他便低声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回来了?”
曹昂抿抿唇,这荆州城内一举一动,果真还是瞒不过他父亲。只是,他问这个做什么呢?
“是。”曹昂点头道,“我在江边驻营的时候撞见了她,她那时刚从南边逃回来。”
“是与你回来一个样子么?”曹操又问。
林珺当众飘起又消失在半空的场面,早已传遍了全营。
“父亲!”曹昂忍不住喊了句,“宛城之战我身受重伤,没了意识,失去记忆,直至前些日子想起一些片段才得以回您身边……您是不相信儿子么?”
“子修,父亲怎会不信你!你舍身让马给父亲的场景,父亲这些年来常常梦见,每每都会惊醒,再不能寐……”曹操叹道,“只是后来我等用物资向张绣换回了……你的尸身,真的太像你,所有人都见着了。不是父亲一人不信。”
是大伙都不信。
“那张绣找不到儿子尸身,必会找具相像的来应付您。”曹昂犹自辩解。
曹操却又扯到旁的上面,道:“你走的这些年,子恒子建他们都长大了……”
他伸出手,缓缓摸到曹昂面上。
他多年征战,手上结了厚厚的老茧,触到曹昂的皮肤上竟让他有种轻微的刺痛感,尤其是抚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上的时候……
曹操道:“这道疤,是你自己划上去的罢。”
“父亲!”曹昂惊愕的喊道。
这确实是他自己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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