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战之后,伤员如何救治、安置,所得之地如何驻防,民众如何安抚,财物如何聚拢然后快速运用于战争,战略战术部署如何及时调整。。。。。。”
“何谓战争?唯计划二字。大军征战,不打无计划之仗。计划妥当,每一个将士,才能发挥最大战力,每一分钱财,才能发挥最大作用,而沙场上每一将士每分钱财,皆是国家耗费十倍之力支持,此间轻重不可不查。。。。。。如何打好一场战争,打一场恰到好处的战争,打一场壮大国家而非削弱国家的战争,怎能不是一门艺术?”
说到最后,李从璟总结道:“诚然,沙场之道,乃应变之道,沙场之上,有太多东西无法预料,事先也无法都探知,战争还得靠将士流血来打赢,但这不是战争缺少谋划的借口。一言以蔽之,增加战争的已知和可控因素,减少战争的未知和不可控因素,再以绝对优势去打每一场战争,才是赢得战争的取胜之道。”
给演武院的学生授课,李从璟早在幽州时就常做,洛阳演武院他也是常去的。演武院是李从璟宣扬他的军事思想的战场,实在不能忽视。只不过做了皇帝之后,这种时候就很少了。
李从璟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在推动战争早日向“近现代”战争转变,引导大唐的军事人才,将战争这门学问做深做细。研究得深入研究得细致了,才会把事情做到更深入的层面,做好做到极致,不仅战争如此,很多事都是这样。
在李从璟看来,这个时代的战争,还是“略显粗糙”了些。而大唐的战争之道这样持续进步下去,日后必然独占鳌头。他想要将大唐建立成恒强帝国,首先得保证大唐的军事实力举世无双——包括硬实力和软实力两部分。
当然,要将战争早日推进到“近现代”的地步,仅凭他方才讲的那些,是远远不够的。
历史的发展有其必然基础,无论是国家的“近现代”化还是军事的“近现代”化,都需要物质水平跟上,或者说,需要生产力水平跟上,再直接点说,需要科技水平跟上。
这一点也是李从璟一直在花大精力去做的,李重美和赵普捣鼓出“高压锅”雏形后,经过持续改善,在李从璟的有意引导下,已经在向“蒸汽机”转变,按照目前的趋势,真正的“蒸汽机”不久就会出现。
换言之,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工业革命会提前到来,在大唐的天空下。
大唐的文明程度很高,李从璟并不担心此举是在拔苗助长。
至于某某阶级某某主义的问题,他也毫不担心。
从演武院出来,李从璟接到了甘州军报。军报上说,孟平、李彦超等人,已经着手准备决战。
回到住处,李从璟召见了李绍城。灵州之战结束有一段时日了,李绍城也不该一直呆在后方,河西是孟平和李彦超的,攻略西域也该李绍城大显身手。军功平分,才不会出现一家功劳独大,功高震主的情况,这也是御下之道。
好在大唐不缺军事人才,李从璟也不用担心,会因为要分功,而影响战争之取胜。
“这回大军攻打河西,进展颇快,朕事先制定的‘闪电战’之策,基本已经得到实现。既是如此,河西、西域交给尔等即可,朕也不必呆在灵州盯着,不日就能启程回洛阳。”
与李绍城商讨完诸事,李从璟靠上扶背,露出颇为轻松的笑意。
攻占河西全境,是大唐禁军在入冬前必须完成的任务,以河西的地理条件和复杂情况,禁军能取得这样的战果,的确称得上是“闪电战”——李从璟也确实参照了希特勒的战术。
李从璟一直在强调河西之战的成本,强调这场战争的投入收获比,而人类历史上也鲜有比“闪电战”投入收获比更高的战争了。要实现“闪电战”的部署,除却准备、谋划这些工作,需要的是军队拥有突出的硬实力——强大的运输能力和军事力量的压倒性优势。
大唐数量庞大的良马和火炮利器,为“闪电战”提供了必要的支持。
当然,眼下李从璟的“闪电战”,比起希特勒的“闪电战”,还是弱化版的,这是时代限制。
“此战之胜,是乃陛下雄才大略之胜!”李绍城由衷道。
李从璟笑了笑,摇头道:“战争何其庞大,岂是一人雄才大略就能决胜的。”
言罢,李从璟正色道:“此战之胜,是大唐文明之胜!”
是的,在李从璟眼里,这场战争若胜,是先进的大唐文明,对落后的河西文明的胜利。
中华历史上有一个无法忽视的悖论:坐拥先进文明的中国,总是屡屡被落后的北方草原文明战胜。
元朝、清朝的建立,是最突出和无可辩驳的证据。
蒙古人,位在漠北的漠北,女真满人,位在辽东的辽东,中国拥有灿烂的文明、在全世界面前光芒万丈时,彼部还在茹毛饮血。
而彼部一旦起势,短短数十年间,便能横扫大江南北,入主中原。
这也是汉人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其因何在?
一句简单的“农耕文明的保守性,无法抵挡草原文明的侵略性”,无疑是不能解释所有问题的。
一句简单的“农耕文明的发展程度还不够高,无法对草原文明形成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也是不能解释所有问题的。
野蛮战胜文明,并不是必然,而是无奈。
在李从璟看来,这个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
中国的文明的确很先进,但中国的军事,并没有达到与先进文明相对应的高度。
中国文明的先进,在经济,在文化,在政治,甚至在百业百工在所有方面——唯独,不在军事。
手中拿的,仍然是刀枪,胯下骑的,仍然是战马,身上穿的,依然是甲胄,战阵依仗的,依然是弓弩,居而坚守的,依然是城池,执掌万千兵马的,仍然是一个个大老粗——某些时候,甚至是比大老粗还不如的纯粹文人。
明清与汉朝,近两千年过去,可有本质区别?
中国对草原,可有绝对优势?
没有。
论文章,从骈四俪六,到唐诗宋词,到明清,历经蜕变。
论体制,从封建井田,到汉唐郡县,到明清行省,历经蜕变。
论保家卫国的最根本力量,军事思想,军队建设,实无建树。
中国不发展军事文明。
偶有改变,也是大敌当前,苦着脸不得已做出应对。
从无主动追求进步的。
唯一的明朝火枪火炮,还是建立在元朝的基础上,并且很快销声匿迹。
如是,草原人弓马娴熟,善骑射,而彪悍轻死,一朝成势,中国不能挡也。
中国的军事文明既然不比草原先进,将士素质又赶不上“穷山恶水”的刁民,最为依仗的军事物资——战马,更是拍马赶不上,如此,沙场之争,焉能不败?
河西、西域之战,是李从璟提升大唐军事文明——软实力与硬实力的一大试验场。与庞大的大唐军事文明相比,“闪电战”的战术,不过就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李从璟也知道,要提高大唐的军事文明,仅靠这些还不够,最为重要的一点,还得保持大唐帝国的侵略性。
刀不用了生锈,粮不吃会生霉,军队不用自然要腐坏。
战争,需要精益求精。
发展军事文明,永无止境。
章六十九 独在异乡为异客 何处是家有家人(4)()
等着别人打上门,自然只有挨打的份。
心里想的,也只会是如何渡过眼前劫难。
拿着刀枪走出门,才能是去打别人。
心里想的,自然也就是如何提升实力,好赢得一场场战斗。
不变强就变弱,而生存之道总是弱肉强食。
强大是强大者的通行证,弱小是弱小者的墓志铭。
山东六国都被秦国灭了,为何还有人在满嘴仁义道德幻想和平?
天下大争,从未停止。
“大唐的和平不靠仁义道德,靠强大的大唐禁军。”李从璟摸着第五姑娘的小脑袋,笑容温和像是窗外的秋阳,“人人都说打江山而后守江山,朕不守江山,朕会一直打江山。”
“虎狼之君!”第五姑娘跪坐在旁,给李从璟斟好茶,皱着小巧的鼻子打趣一句。
“虎狼之君,守成之君,亡国之君,多少朝代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李从璟把茶碗递到嘴边,吹了吹热气,动作略微一顿,“朕宁愿我大唐往后的君王,都是虎狼之君,而不要渐渐沦落为守成之君、亡国之君!”
。。。。。。
傍晚的夕阳缓缓沉向山峦,带着一股迫切的意味,一如远行归家的游子,急着要去叩开熟悉的柴扉,晚风从山岗上吹下来,已是带着直入骨髓的冷意,吴生不由自主紧了紧衣领,在马背上左右看了看,前后都是低着脑袋行军的回鹘战士,从他们冷山冷石一样的表情中,很难去揣度他们此刻心中的想法。
“今日赶不到了,就在此处扎营。”身前的部落老酋长传回了上峰指令,带着几分无奈,“本想趁夜赶至甘州城,但这野外的唐军游骑太多,夜里行军多有危险。”
身周的回鹘勇士停下脚步,经验老道的人勘察宿营场地,呼喝着开始分派任务,勇士们陆续下了马,人群逐渐散开,没有分到任务的人,解开驮马上的行囊,准备搭建帐篷,也有人仰头灌着水囊,顺便看几眼周围的地势。
这是一处山坳,周围的林木稀稀落落,裸露的岩石随处可见,山风摇曳着落了叶的树枝,轻微的呼呼声说不上如泣如诉,倒是近似亲人在耳畔的低语,吴生没来由的有些头疼,尤其是听到队伍后面绵羊的叫唤声,总觉得心绪不宁。
“吴郎,你没事吧?”相熟的回鹘战士见吴生面色苍白,凑过来关切的问。
吴生摇摇头,没有去直视对方的眼睛,“无妨,大抵是西风太冷了些。”
他牵马穿过喧闹的人群,微微低着头走到队伍后面。把马拴好,顺着山坡攀上几步,坐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望着山前热闹忙碌的千百回鹘战士,吴生想要长舒一口气赶走一日的疲惫,却怎么也吐不出这口气。
从部落出来,原先的百人小队汇合了其它队伍,行军队列变得庞大了许多,这也让吴生施行心头计划的难度增加不少,这些时日心思过重忧思过甚,突然的头疼其实并不突然。
凝望着远方渐渐落到山头的夕阳,山前的金辉被阴影寸寸遮盖,吴生的心头也好似升起一团阴云,他索性在山坡上躺下来,想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奈何眼皮刚一合上,眼前就不停掠过昔日战阵厮杀的惨烈场面,耳畔也似回荡起金戈铁马之声,让他不得不重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目。
此处距离甘州城已经不远,依照大军的脚程,明日是必然会到的,只是到了彼处之后,吴生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做甚么。或许找个机会溜走,悄悄潜回唐营才是正确的选择,但吴生不甘心,昔日他与同袍在灵州数月血战,无数手足接连陨落,就是因为河西贼人与夏州乱军挑起事端,若是此番不能让他们付出一番代价,吴生自觉无颜面对那些俘虏后试图逃走不得,而被残忍杀害的同袍。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洒落脸庞,吴生伸出手挡在眼前,望着金辉从指缝里流过,他在心头默默念道:以大义之名,行卑鄙之事。
恍惚间,他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在大唐铁甲纵横捭阖的身影中,部落里的勇士相继倒在血火里,而那些平素与他相熟,常拿出私藏劣酒邀他同饮的回鹘人,则在地上挣扎着抱住他的腿,用怨恨的目光一遍遍问他为甚么。黑烟与人影之后,月朵那穿着破衣烂衫的瘦小身影一步步走过来,绿油油的双眸像野狼一样盯着他,坚定而缓慢的举起了手中黑乎乎的丑陋匕首。然而少女手中的匕首还没落下,一骑唐军就从她身后奔过,寒光掠过一道圆弧,她的头颅高高飞起,不知落在了何处,只剩血泉喷涌的无头尸身在他面前僵硬的倒下,黑乎乎的匕首砸在他脚上。
吴生无意识的呢喃:“别怪我,我们是敌人,一直都是。”
以世间最有情的大义之名,行世间最无情的卑鄙之事。
吴生猛然坐起身来,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犹如钢铁。他想,或许趁着今夜,他应该潜逃出营,去联络甘州城外的王师,然后领着王师来将这些回鹘人一网打尽。
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正想去做甚么,不料眼前一阵泛黑,又无力坐了回去。
。。。。。。
月黑风高。
吴生蹑手蹑脚走出帐篷,营中光亮并不强烈,巡逻的战士刚好走过去一队,他紧了紧衣领,机警的钻进了冷风中,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向营外走去。途中意外的碰到了熟人,被他以上茅厕为由搪塞过去,对方也没有疑心的道理。
翻越营墙并不难,为了避过角楼上的岗哨,吴生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好时机,因为左右观望的关系,手脚动作难免有些误差,木桩子划破了衣衫,吴生没有在意,只是回头确认了一遍有无碎步被留下。
出了营,吴生在营后的山林里绕了一大圈。他自然是不能选择从前营走的,彼处有太多岗哨,走山路虽然艰难许多,不过要安全不少。因为着急赶路的关系,免不得被林木荆棘划破衣衫,甚至脸上、手上都渐渐多了许多血痕,出山之前也不知摔了几回,周身疼痛的地方太多,反而没有太大感受了,好在没有崴到脚,倒也算幸运。
从营地到甘州城,大路只有一条,吴生不用担心走岔,夜里两军游骑斥候的活动也很少,否则一旦遇上,别说跟对方虚以委蛇,很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杀了,即便遇到的是唐军游骑,对方也不会给他特殊待遇。
沿着大道奔行,一路上吴生极为警惕,一旦听到马蹄声就躲开,等对方过了再继续赶路,如此折腾了好几遭,凭着敏捷的身手与几分幸运,吴生总算到了甘州城外。
两军交战之所,便是夜里,也有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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