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旁,桑维翰拨弄了一下衣袖,哂然道:“贼军倒也有胆。”
李从璟目光逐渐深邃,忽而笑了笑,嘴角饱含深意,“非只有胆,而是气壮。诸位且看,贼军营中,旗鼓变动不停,烟尘四起不落,此为兵马大动之象。如是观之,贼军今日出击,非为阻我立营,是欲与我一决雌雄。”
众人循声而望,俱都看清了贼军营中动静,在场都是英才,自然知晓当下贼军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一时间心思各有不同。或惊讶于贼军之胆雄,或恼怒于贼军之嚣张,或忌惮或奋然,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
李从璟并不在意众人心思如何。他戎马数十年,征战千万里,历经大小战事无数,沙场之上,大战或按部就班,或骤然降临,他都不会大惊小怪。当此之时,他只需要在意两点。
一者,将士有无战心。
二者,大军如何得胜。
。。。。。。
河西、夏州联军营中,石敬瑭与药罗葛狄银、杜论禄加高居辕门,眺望大军出战状况。
“贼军之强,在强弓劲弩,在火炮利器,我军之强,在马军势大,在士卒悍勇,故而此番大战,先不得给贼军准备之机。若令贼军准备充分,严阵以待,则强弓劲弩齐发,我马军纵然冲阵无双,难免伤亡过大。又且,大军连日攻城,城未克而军将疲,若让贼军立营备战,大噪声势,与城中贼军呼应,于将士而言,难免生出敌军势众而我军孤危之感,是以出击必当雷霆。雷霆出击,又当力求一战而破敌,纵然不能破敌,当有大胜,如此方能鼓舞军心,再接再厉才不难。今日贼军方至,立足未稳,准备不足,且在彼看来,我军久战,必不急于出击,今我反其道而行之,扬长避短,此战胜之不难!”
石敬瑭说这话的时候,气度昂扬,神采飞舞。
杜论禄加笑眯眯的附和道:“石帅所言甚是。”
药罗葛狄银冷哼道:“我军攻城虽然未克,但席卷数百里之地,朔方军见我则退,如入无人之境,也是事实。此前,我军士气高昂,纵横州县掠来的财货,亦助涨了气势,此时,攻城不克,将士正在羞恼之际,故今日出击,乃是气势如虹!”
石敬瑭微笑道:“可汗所言,亦是实情。”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石敬瑭心里明白,实情其实是,如果今日不胜,往后就难胜了。
联军攻略灵州,时至今日,未能如先前所计划的那样,占领全州,诸将已经颇为自疑,灵武县与灵州城的坚固,也让将士见识到了唐军的强悍,又且杨光远夺取温池、安乐不成,联军失去险要据守,在大势上已经处于极为被动的地步,而禁军来袭,一路杀到灵州城,联军束手无策,就更是体现出敌强我弱。
当此之际,如果今日不能大胜,战事持久,联军本就不是一条心,势必会败。
石敬瑭自然不甘心,所以策划了今日之战。
这是他最后一搏。
当然,在石敬瑭看来,今日联军要胜,还是很有把握的。
因为他有依仗。
。。。。。。
“匹夫以为我军方至,便不能收拾他等?简直不知死活!”桑维翰一如既往的模样嚣张,朝敌军唾骂不已。李从璟没有阻拦他,因为这话有安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
眼见敌军出营大举来攻,李从璟自然没有继续逗留野外,给人当作活靶子的兴趣,驱马回到大军阵后时,望楼还未架设好,就更不必说营盘扎得如何了,由此可见河西、定难联军来得多快。
禁军战心毋庸置疑,临战对敌之法李从璟也早有布置,行军征战贵在谨慎,谨慎则要求行事周密,禁军只要离了大营,行军路上都能随时投入战斗,遑论眼下大敌在前了。
眼下的形势是,战阵将立未立,强弓劲弩也未就位,将士俱都在奔跑移动中。不过这对李从璟来说,也并无甚么不妥,他既然观察到了战场形势,那么对如何排兵布阵,就已了然于胸,将士正在移动,正可趁势列阵,强弓劲弩虽未成阵,但仅是将士随身携带的弓弩,也足够迎敌。
“诸将何在?”李从璟甲胄在身,英武不减当年,此刻出言呼喝,更有王者之气。
“臣孟平在此!”
“臣史彦超在此!”
“臣李彦琳在此!”
“臣林英在此!”
孟平、史彦超、李彦琳、林英等,齐至李从璟马前抱拳。
李从璟在马背上以马鞭直指前方来犯敌军,并无半句赘言,“为朕破敌!”
“臣等领命!”
是时,号角声起,战鼓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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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极度厚颜无耻的我,打算恢复更新频率了。
章五十二 旦为私利百般斗 暮见禁军万事休(8)()
自禁军赶赴灵州,凉、甘、肃三州派往各处打草谷的兵马,已然全部回援。更新最快河西、夏州联军有近十万之众,而灵州城外的联军数量,军情处给出的具体数字是八万上下。
八万河西、夏州联军,连营围城,主营在城南。禁军自东南而来,距离联军连营二十里扎营。此时,营地尚未搭建,禁军五万兵马,正在田野上列阵。
演武院中多能工巧匠,许多楼车都已经采用组装的构造,方便拆卸运输,又能在临战时迅速搭建。眼下,李从璟军令下达之后,楼车也终于搭建完毕,他遂带桑维翰等人,登上高过五丈的楼车,俯瞰战场,指挥战事。
李从璟负手而望,任由西风拂动发带与衣袂。方圆数十里田野,双方十余万大军将士,数不尽旌旗甲兵,并及敌军连营与灵州城,皆被他纳在眼底。
天高云阔,大地山川,这中间唯有勇士能纵横。
三股贼军精骑,各拥万人之众,以横扫江海之势,自西北、正北、东北三面向禁军袭来。十月边地,多日不曾有雨,数十里沃野,早已被糟蹋干净,如今敌骑大举杀来,滚滚烟尘磅薄而起,势若出海蛟龙。精骑奔进,烟尘前袭,而又向后飘扬,其状也,如飞驰之利箭。
声之大,胜奔雷,气之壮,胜填海。
个人面此,如沧海一粟,渺小不值一提,待其扑面,呼吸之间,保管叫人灰飞烟灭,且不留一二痕迹。此情震慑人心,怎能不叫人双股战栗,直欲背身而逃?
于当此之际,能稳如泰山者,当为骁勇锐士。
“陛下?”
跟随在李从璟身旁的,除却桑维翰等参谋,还有一些特别的人,即被他看重的年轻俊彦。其中,又以出身洛阳学院的李从珂之子李重美、赵迥之子赵普为首。当下出声的,便是李重美,他面上颇有惊色,此问,便是问李从璟之应对,但又不好明言,因为有多话的嫌疑。
李从璟负手长身而立,对李重美的话置若罔闻。此时,这个身着黑甲的雄武背影落在李重美眼里,便如山峦一般坚不可摧、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传令:精骑迎敌!”末了,也未见李从璟有任何动作,下令的口吻平静到堪称平淡。
然,李从璟语气平淡,却不代表传令兵会有所懈怠。
一时间,传令兵喝令之声,大传四方。
“陛下有令:精骑迎敌!”
“陛下有令:精骑迎敌!”
“陛下有令:精骑迎敌!”
旗动鼓噪,传令军使之声,与令旗鼓声一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其声也,铿锵若金鸣,厚重如山动,起伏似浪潮,震人心魄。
李重美左右而顾,见大军随令而动之状,不禁心生敬畏。他也不是对军中事一无所知的人,虽然这些年沉浸于“科技发明”,但早年可没少随李从珂出入军营。然则,昔日军营所见,岂能与当下沙场所闻相提并论?
禁军阵型,以护卫营地之搭建为重心,分在西、北、东三个方向,然布阵之法,主体亦是步军大阵在中,马军护卫于两翼。
敌军精骑来袭,李从璟军令下达,禁军马军闻令而动,但见步军大阵侧旁,精骑铁甲由静而前,从开始的步履沉缓,到离开步卒大阵两翼后的渐渐提速,那灰尘渐渐起了,又渐渐大了,及至汇聚成江海,则是马军已经脱离步卒大阵,当头迎向了奔来的敌军。
广阔的田野上,原本是由北向南的三条出海蛟龙,其势独大,奔驰过半的距离后,三条由南而北的精骑洪流,渐也成势,以一往无前之状,要给他们迎头棒喝。
两相数万兵马,各拥军令,皆无半分迟疑。眼看两者间的距离渐渐近了,五里到三里,三里到一里。。。。。。在高处观战者,心跳随两者的靠近而加速,合着鼓声,也合着马蹄声。
所有人都等待这两相碰撞的那一刻,然又畏惧两相碰撞的那一刻。
因为一到那时,必定是血肉横飞、将士死伤。然则大战已开,两军已动,便再无退路,唯身前一个方向而已,便纵是身份碎骨,也必须硬着头皮迎上。沙场之上,是生是死,本该抛诸脑后,半分的畏惧之心都不能有。
战阵相交勇者胜。
在李从璟眼中,六股马军在距离大营五里开外的地方相遇,双方经过一段距离的奔驰,早已将威势蓄积起来。此番先后两两相遇,首先见到的,便是两股滚滚洪流与烟尘轰然撞在一起。刹那间,不见铁甲骏马,唯见烟尘隆飞。
李从璟一手按上腰间的横刀刀柄,举目而观,气定神闲,脸上并无半分颜色。倒是他身后的李重美、赵普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有那心绪激荡者,情不自禁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隆隆烟尘并没有落下,而是彼此成箭势,滚滚袭进对方的军阵与烟尘中。霎时间,烟尘交错纠缠,卷卷翻腾,起承转合,再也不分彼此。而在烟尘中,双方精骑皆已突入彼此阵中,战马催铁甲,铁甲驱长槊,无不奋发前奔。
凝神细看,长槊长矛掠过的地方,马上骑兵纷纷落马,于灰尘中落地。不等看清他们落地的模样,即已被后续精骑和烟尘覆盖。落马者前后相继,一个到十个,十个到数十个,连绵不绝,像是下饺子一般。看得清楚的,不过是军阵出现空缺与空白,原本厚实的战阵,渐渐变得稀疏而已。
而在战马的奔腾声中,杀声亦如潮,就如夏日雷声阵阵,而雨声夹杂其中。
个人相较于战阵,不过萤火之于日月,战阵相较于战场,又不过小巫见大巫,战场之于旷野,亦不过其中一景而已。
待杀声渐大,双方马军已经战作一团。甲胄大相径庭的两军将士,彼此交融,各自奔战,泾渭分明而又不分你我。当此时也,能力压金戈铁马之声的,唯有战鼓声。
而在这时,异变渐生,双方马军并没有相互交错而过,待得彼此军阵纠缠已深的时候,大阵之中,再起小阵之变化。起变的不是禁军精骑大阵,而是河西、夏州联军大阵。
首先映入李从璟眼帘的,是对方后阵的厚实程度,大大高过了前阵,以至于精骑之间,没有留下缝隙。这也就意味着,禁军精骑杀到此处,没了出阵的可能性。就好比通道一端,大门轰然关闭,禁军精骑要出离对方军阵,唯有打破这扇门,杀倒这军阵。
当头的禁军精骑,迎上了铜墙铁壁般的联军军阵。两者兀一接触,便是头破血流,刹那间,轰然之声大作,沉闷得令人牙酸。两军相撞,阵线上人仰马翻,血光大盛。
奔驰中的禁军洪流,就如同撞上了堤坝,一时间堤坝前洪水一荡,蓄积无数。前后相继的精骑人仰马翻,翻倒者数不胜数,烟尘顿浓顿高。
然则,联军军阵到底并非堤坝,禁军之冲势,也让军阵往后一挫。然则无论如何,阵线上拥挤着双方无数精骑。
纯粹的马军厮杀,讲究错身而过,穿阵而出,再拐弯杀回,重新冲阵,如是反复。纵横往来的过程中,若一方杀伤大于另一方,则胜负分。河西、夏州联军的此番布置,则代表他们想要咬住禁军精骑,施展缠斗之法。
果不其然,在禁军精骑撞上铜墙铁壁之时,联军后阵分出数股人马,奔向两翼,开始迂回包抄。观其模样,是想要将禁军精骑兜在怀里。
“贼军想要包围我军精骑!”望楼上,桑维翰已经出声。
李重美、赵普等人闻言,无不面色大变,在他们看来,己方被敌方包围,便是不利局面。
“陛下?”出声者不止一人,俱都向李从璟投来询问的目光。
李从璟按刀而立的身影并无半分变化,气息绵长也无异样。
沙场之争,变故总是时有发生,有的故弄玄虚,有的暗藏杀机,这就需要将帅应变。
李从璟不说话,这可急坏了李重美这些人,无不面面相觑,皆有焦急之色。
桑维翰望着战场道:“细观贼军后阵,的确厚实,我军要强行破阵,非是不可能,只怕要耗些光阴。然则如此一来,我军冲势顿减,难免前后拥挤,甚至自相碰撞。而我军冲势一弱,贼军迂回之兵马,便有了拦腰入阵的可能性,这就使得我军有被分割之险。若使贼军迂回至我军阵背后,则包围之势成,一旦其多方发力,形势于我军不利。”
此言货真价实,然李从璟却无半分回应。桑维翰也不以为意,他这番话本就不是说给李从璟听的,而是向李重美、赵普这些初上战场的人解释。李从璟让他们随军,本就是因为对他们抱以厚望,希望他们也识沙场之道。
就在李重美等人急得满头大汉的时候,李从璟终于开口下令。而这时,三处战场皆有了战阵之变。
河西、夏州联军的变阵,在李从璟眼里也不过是常规之法,既然他认清了对方虚实,禁军精骑自然有应对之法。
军令传下之后,精骑阵型变幻,改前奔冲阵而为缠斗之法。
如是双方陷入混战。
不时,河西、定难连营再起异变。
辕门大开,又有马军杀出!
章五十三 旦为私利百般斗 暮见禁军万事休(9)()
两军精骑厮杀激烈,交战的地方距离禁军大营不过四五里地,三处战场先后陷入混战,交战声震得人耳膜不适,厮杀声冲得人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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