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言罢,拂袖而去。
“陛下。。。。。。”钱元瓘没想到李嗣源态度如此强硬,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望着李嗣源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李从璟笑呵呵的走过来,将钱元瓘扶起,“天冷,地上凉,节使请起。”
钱元瓘惊惶不定,“太子殿下,这。。。。。。”
李从璟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惆怅,“节使可能不知,陛下向来最重忠义二字,所以最恨不忠不义之辈,节使方才的态度,不禁让人想起两川旧事,当年洛阳修缮祭坛,让李绍斌出缗百万,可此人却讨价还价,最终只向朝廷纳缗五十万,惹得陛下震怒不已,这才有后来王师雷霆出征两川之事。”
钱元瓘闻言虽然心寒,但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人,“可是钱塘。。。。。。”
李从璟摆摆手,打断他,语重心长道:“陛下一直以为吴越王乃是忠义之臣。。。。。。唉。。。。。。公等太让陛下失望了。”
说罢,不由分说,带着钱元瓘出宫。
出宫之后,李从璟没有相送,让钱元瓘自行回去驿馆。
钱铧等钱元瓘回到驿馆,听罢对方对今日之行的描述,也是沉默下来,半响一言不发。
钱元瓘闷坐着说道:“临行前父亲交代过,朝廷可以不出钱粮,但起码得保证那件事,如今朝廷不给钱粮也就罢了,还要求钱塘发兵不得少于五万,这不是要钱塘甲士倾巢而出么,这已经大大超出父亲给予的底线,我如何能够答应?”
钱铧摇摇头,心中暗自叹息:如今只是求一个王位,又不是求吴越王世袭罔替,怎生就这样难?果真是世道不同了啊!
接下来许多日,都没人再来理会钱元瓘,钱元瓘数次请求进宫,也没有得到回复,他们这些使者一下子成为闲人,好似被遗忘在偌大的洛阳城里了一般。
钱元瓘和钱铧知道李嗣源这是在磨他们,起初也没太在意,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重新传唤,但直到十日过去,宫里依然没传来动静,两人再也坐不住了,钱元瓘连忙去找李从璟。
但到了东宫外,却被告知李从璟因事外出了,并不在宫中,让他们隔日再来。
钱元瓘气不过,恼火的回到驿馆,后来在钱铧的劝导下,又去了东宫一回,仍旧得到太子不在东宫的消息,这回钱元瓘忍不住了,回到驿馆向钱铧发火:“他们真以为没有他们承认,吴越王就不是吴越王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与吴国联手,一起到江淮找他们的麻烦?”
这话一说出来,钱元瓘就叫钱铧捂住了嘴。
就在钱元瓘和钱铧急不可耐之时,李从璟终于现身,而且是亲自到驿馆来,在用诸事繁忙的借口,跟两人不痛不痒的赔罪一番后,就邀请两人跟他一道去演武院参观。
钱元瓘和钱铧一听被邀请去演武院参观,相视错愕,他们也早就听闻洛阳演武院很是了不得,时人谈及唐军骁勇善战、纪律严明,都要称赞演武院一番,将唐军战力之强一半的原因都归结于演武院。
见李从璟如此好意,钱元瓘和钱铧因连日被冷落而生出的怨气,顿时就消减了不少。
来到演武院,钱元瓘和钱铧发现并没有人出来迎接,更别提隆重仪仗了,李从璟走下马车来,对他两人笑道:“公等毋要觉得诧异,演武院是教学之所,教授学业乃是最重之事,不可被俗事打搅,寻常时候便是陛下亲自来了,演武院也不会隆重出迎,两位且随本宫一道进去看看。”
钱元瓘点点头,钱铧附和道:“教学之所,理当如此。”
过牌楼进山门,兀一到广场,钱元瓘和钱铧先后愣住,不是他们心性浅薄,而是功碑林给人的震撼太深。李从璟带头走在石碑中的过道上,不用去看那些石碑,就能准确为两人介绍上面记载的战绩。
走出功碑林时,钱元瓘钱铧两人在震撼之余,都露出沉思之色,李从璟则为两人解说道:“因将士浴血,国方能存,赖沙场白骨,百姓得安。国之逆贼,朝野不容,国之功臣,青史当记。演武院学生赶赴沙场,为国征战,先当记住先辈气结、功勋,得其传承,而后方能开拓。”
钱元瓘与钱铧相视凛然,而李从璟已经迈步向前。
接着,除却军备研制处,演武院几乎都被李从璟带着钱元瓘、钱铧看了个遍,包括仿照真实地形建立的攻防战场,一路行来,完整而严密的军事教习,让钱元瓘与钱铧眼界大开,在一间大型教室外,众人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听里面的先生和学生辩论用兵之道,听得钱元瓘和钱铧背后直冒冷汗。
大半日下来,众人离开演武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李从璟与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两人告别,“明日恰逢军营较武,二位可愿一同前往观看?”
两人自然没有不愿的道理。
且说回到驿馆,钱元瓘与钱铧对坐房中,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好半响,钱元瓘呐呐出声,“其实就算朝廷不出钱粮,我吴越五万大军,也未必不能西征。”
钱铧点点头,表示同意。
章四十九 势来天地皆同力 久负盛名于天下(4)()
(三更)
钱元瓘又默然半响,最后咬牙道:“然则王位承袭之事,却需得到朝廷承诺,无论战事胜负如何,都不能影响钱塘王位交替。”
这也是钱铧的意思,若是连这个要求都没有,未免就太没有底线了。
到了翌日,李从璟派人到驿馆来接钱元瓘与钱铧。
说是较武,实际上是军中大练,地点就在洛水河边的侍卫亲军营地,李从璟带着钱元瓘与钱铧进营时,已是巳时时分,营中的各项准备都已完成,早先编练的一万五千侍卫亲军,与后来招募的新勇三万,多半都集结在这里。
数万将士,铁甲森森,枪戈如林,在校场上整齐列阵,就是一片肃杀的海洋,哪怕是对兵事一无所知的人,站在军阵面前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压迫感,强大的力量总是让人畏惧,而能摧毁一切的杀人机器则让人胆寒。
钱元瓘是行家里手,不至于心惊胆战,不过唐军甲胄、军械之精良,还是让他双目凛然,尤其是排列在甲士前的一排排强弩,一眼望去,不见尽头,粗略估计,不下五千之数,这还是不曾被甲士随身携带的大弩,钱元瓘很清楚,当这些强弩一起发挥威力的时候,有怎样的毁天灭地之能。
眼前就有这样多的强弩,那么加上江淮、楚地军中的,大唐得有多少劲弩?
如果这些劲弩汇聚到一起,哪怕只是对着钱塘城一轮齐射,造成的杀伤都是无法估量的。
钱元瓘摇摇脑袋,将这个不靠谱的思绪抛诸脑后。
今日李从璟披挂齐整,铁甲显赫,横刀慑人,高立点将台,在阳光下浑如天神。
这是第一回见到李从璟着甲,想起对方的种种战绩,钱元瓘心头微寒。
噌的一声,李从璟一把拔出横刀,下达军中大练的命令,顿时鼓声响起,数万将士脚步齐动,惹得点将台震颤不已,看着眼前的铁甲海洋化为铁甲洪流,迅速而又齐整的变阵、出营,钱元瓘对唐军的训练有素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钱元瓘发现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唐军将士,人人着甲。
甲胄可比刀枪值钱太多,谓之国之重器,制造起来也要麻烦不少,钱元瓘自知钱塘能调动五万大军,但绝对拿不出五万甲士,军中将士能有一半披甲就不错,而且多为皮甲,铁甲更是精贵之物——若要更多人着甲,非得掏出布甲、竹甲不可。
但是在唐军这里,铁甲好似是满大街上最不值钱的物什。
钱元瓘看得分明,唐军之中,唯有斥候与轻骑才着皮甲。
“这数万将士,大多是今岁新募之勇,方经训练,未上战阵。”李从璟为钱元瓘介绍军队成份,“今日较武,主要是战阵演练,重头戏在于军阵对抗。”
闻言,钱元瓘心头更是微颤,新卒都能着铁甲?不是唯历经战事的精兵才能着铁甲吗?唐军难道找到了甚么旷世宝藏,挖出了百年前埋于地下的甲胄?
李从璟敏锐捕捉到了钱元瓘的眼神变化,知道他在想甚么,笑道:“兵贵精不贵多,大唐向来奉行精兵之策,不求拥有百万大军,但求精甲五十万!”
吹牛自然不妨往大了吹。
钱元瓘尽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本朝府兵最盛之时,将士军备,怕也不过如此吧!”
“大处相差无几,小处却还有些不同。”李从璟没有细说,“节使似对我军甲胄有兴趣,既是如此,不妨请节使看看我军新配甲胄。”
“新甲胄?”钱元瓘立即打起精神。
李从璟让人拿来一副仍在不断改良的冷锻甲,撑在木架上,为钱元瓘介绍道:“一副完整甲胄,共有甲片三千余,分量是寻常铁甲三分之二,防御力却提升三分之一,节使可试之。”
言罢,让人拿来弓箭。
钱元瓘掩饰不住震惊的神色,先去就近观察,而后掂其份量,最后以弓箭射之,临了,有些呆愣。
李从璟却没有给钱元瓘反应的时间,也不会跟他明说冷锻甲的装备率,拉着对方走下点将台,“较武已经开始,节使随我来。”
策马出了军营,李从璟带钱元瓘驰上一个土包,登上一座望楼,观看在营外旷野上演练的大军,此时正是军阵对抗的时候,数万甲士往来奔走,旗鼓鲜明,列阵变阵,行云流水,而后两相对抗,以实战之态对攻,场面极是震撼,看得钱元瓘心神不宁。
“只是演练,何须如此用力,殿下便不怕有将士伤亡?”半响,钱元瓘憋出一句话。
李从璟淡淡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平时多流血,战时少丢命。”
钱元瓘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李从璟邀请他观看唐军较武,存的就是耀武扬威、震慑人心的意思,但钱元瓘不是门外汉,将士军备与战阵素质,都是做不得假的,北上路过江淮时,只远远看过几眼唐军,不曾如此近距离全面审视,还不知其深浅,如今亲眼观之,却是知晓其厉害之处了。
回到驿馆,钱元瓘与钱铧又相对沉默下来。这回,他们连饭食都顾不上了。
钱铧道:“唐军之强,名不虚传。”
钱元瓘道:“若是朝廷执意不答应让我承袭王位,那该如何是好?”
有人抄来邸报,呈送钱元瓘面前,钱元瓘看罢之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邸报上写有一分捷报:吴国遣精锐密渡大将北上,迂回深入滁州腹地,意图袭扰唐军粮道、乱其后方,然则此举却被莫离提前探明,也不知他从哪里调遣了数千精骑,在滁州为吴军布下陷阱,吴军还未发挥出奇制胜的战术,就被唐军杀得大败。
次日,钱元瓘早早到宫门请求面圣,答应无条件出兵五万攻打吴国。
李嗣源召见了钱元瓘,这回没有板着脸色,只是不冷不热的问:“出兵淮南,公等想好了?”
钱元瓘躬身执礼,语气恭敬,“陛下下令,臣等莫敢不从,大军五万,随时进击淮南!”
李嗣源看着钱元瓘,似笑非笑,“不要朕给你们运送钱粮军械了?”
钱元瓘连忙道:“臣等惶恐!为国尽忠,乃臣等本分,怎敢要求朝廷赐粮,钱塘虽不富裕,但咬咬牙,还是能征得粮草的。”
李嗣源放下毛笔,认真道:“征集粮草并无不可,但不可苛捐杂税,更不可横征暴敛,百姓生活不易,岂能为之增添负担?”
钱元瓘连忙下拜,“臣等不敢!”
心说我吃饱了撑着才去横征暴敛,我钱家还要不要在钱塘的统治了?再者,要是给你抓住鱼肉百姓的把柄,日后你以此为由出兵钱塘怎么办?
李嗣源走出御案,亲自扶起钱元瓘,哈哈大笑,满面和煦,“朕早就说了,吴越王是忠义之臣,如今朝廷有令,怎会不遵呢?贤侄也是钱塘俊彦,向来都明事理,心中自有家国大义,必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钱元瓘满脸惶恐之色,“让陛下忧心了,臣等有罪。”
李嗣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无罪无罪,今日朕在宫中设宴,你我君臣共浮一大白!”
“谢陛下恩典!”
。。。。。。
钱元瓘与钱铧离开洛阳,李从璟相送。
出了城门,回望一眼神都,钱元瓘心中感慨万分。
来时踌躇满志,虽是有求于人,但自身并非没有底气,还想着让朝廷给钱给粮,许下让自己承袭王位的承诺,最好是现在就给封个郡王甚么的。如今可倒好,半分便宜没捞着,临了还得靠表忠心来赢得朝廷认可,好似求着要发兵淮南,生怕错失建立功勋让朝廷看重的机会一般。
“公等皆是国家肱骨,有公等为国尽力,何愁逆贼不能迅速平灭,本宫在洛阳静候佳音,等到大功建成,来日本宫必定亲往钱塘,为公等贺喜。”送到长亭,李从璟停下脚步,与众人饮了送别酒。
“殿下留步,来日若是殿下驾临钱塘,臣必扫榻相迎。”钱元瓘那身利刺已经悉数不见了踪影,眼中再无半分傲慢之色,唯独能在心里说道:你还是别亲自来了,我怕你到时候不是来给我送王冕,而是要来夺我的土地。
望着使者队伍远去,李从璟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有吴越王出兵,扬州就易得了。
离开长亭的时候,孟松柏低声问李从璟,“钱元瓘这回北上,除了领到一份差事,可是甚么都没得到,吴越王既然要出兵淮南,钱元瓘怎么不要朝廷要一份事成之后要承袭吴越王的承诺?”
李从璟跨上马背,淡淡道:“为臣者,先立功,后论赏,古来如此。”
章五十 南有白鹿洞三害 北有应天府双杰(上)()
(一更)
上元之夜,金陵城有万家灯火,辉煌如昼,街巷中有行人万千,车水马龙。
每岁正月十五前后三日,普天同庆,城中不仅没有宵禁,朝廷更是鼓励百姓走上街头狂欢,每逢此时,全城便无一处不是景,无一处没有花灯。
灯市最热闹的所在,还是秦淮河畔。此间之美,言不可